“您一个人在北京,我们都不是很放心。”
章老爷子嘚吧嘚地把窗户闭起来一点,还是鹤鸣这小子说话比较好听,也让老人家心里舒坦。
明明是一样的话,从那小丫头嘴里说出来非要给他气出病来。
盛骄在旁边悠悠地拉长声音:“我可没有担心那个小老头哦。”
“只是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北京,感受不到我们江南的大好风光啊。”
章老爷子隐隐约约听到一点,尤其是那个“老爷子”,他的耳朵对这个词很是灵便,忙问道:“那丫头是不是又在说我了?”
游鹤鸣连忙说道:“没有没有,只是说我们两边的风景不同,她觉得这边山花烂漫好看,您没看到而已。”
盛骄吃着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游鹤鸣愣是语气不变,把话说完了。
章老爷子哼了一声:“不就是江南水秀风光吗?好像谁年轻的时候没看过一样。”
游鹤鸣也顺着他,声音一贯的清冽好听:“章爷爷,您注意身体,冬天的时候路边结冰,您不要摔着了。”
章老爷子忙说道:“好啦好啦,我还不晓得吗?我在这边待了那么多年了。”
盛骄听到这里,忙说道:“你跟老爷子说,要是逞强去上班,我可是会和体育馆打电话过去嘲笑他的。”
章老爷子又问:“我听到那丫头的声音了,她又说啥了?”
听到那丫头说自己,心里会怄气。
但是听不到她说话,只迷糊听到她背后说自己,心里又是抓心挠肝的难受。
游鹤鸣闭了闭眼睛,夹在中间不好说话,只能换了个话语:“她说您在体育馆当医生,可不要自己也摔倒了,摔倒了我们会担心。”
章老爷子晓得盛骄的原话肯定不是这个,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气呼呼地说道:“我晓得咧。”
直到旅馆里人多了,后面还有人排队要打电话,他们才把电话给挂了。
盛骄笑了几声:“还会当着面阳奉阴违了啊?”
游鹤鸣摸了摸鼻尖,只是朝她弯着眼尾笑,笑容清隽。
*
盛骄踹着自己的介绍信去了好几个中医院。
现在中医院对各式中药的需求都极大,尤其是这边,喜欢用中药材来煲汤。
这里有句话,叫做宁可食无菜,不可食无汤。
春季桂圆肉;夏天薏米,沙参,玉竹等常用;秋天百合莲子离不了;冬天当归黄芪不可少。
尤其是一锅浓郁的当归生姜羊肉汤,一个冬天都暖洋洋起来,舒服得不行。
冬天除了炖汤,还喜欢用中药材泡脚。
那热水里面放上艾叶包和中药材包,出一身的汗,浑身都舒坦。
按照这边的话,就是除去身上的湿气。
他们按照一个个的名录走了过去,率先拜访了最近的李永新主任。
盛骄眉眼带笑:“李主任,真是麻烦您了。”
“老爷子说您这边工作,让我们过来看看你。”
李永新面容年轻,语调有些南方的温柔,只是笑着说:“难为老师还惦记着我,我在这边也没办法回去看看老师,还有些怪想念老师的。”
游鹤鸣神情不变,嘴角生硬:“是吗?”
李永新看向这位相貌清隽的年轻男同志,只是笑了笑:“是啊,也不知道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他打开药材看了看,他们拿的药材少,不多,每一份都包装整齐,还打着红色系结。
这中药材和别的不一样,虽然也讲究一个包装,但更多的就是看药性。
盛骄那片地上虽然都是野生药材,但有些药材已经长老了,失去了大部分药性。
而这种失去药性的药材,却正好能满足这边的人常年吨汤。
要不然这天天炖人参汤,哪个受得了啊?
一天天地早就补过头了哦。
李永新之前已经了解过了,只以为今天是看看实物。
现在有药效好的野生药材,也有部分药性的老药材。
盛骄点头:“你们这些学生都走了,只留下章老爷子一个人留在北京里,可真是孤单寂寞哦。”
李永新原以为自己老师那么厉害的一个老头,就算是一个人在首都也该是备受推崇的章老院长。
没想到从这位女同志嘴里听到了孤单寂/寞几个词,顿时有些无法适应过来。
他有些迟疑地问着:“老师?他过得不好吗?”
盛骄语气莫名:“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
“你以为的‘好’是什么程度,‘不好’又是什么程度?”
“听说我们要来这边,章老爷子能把所有在这边的学生都想起来,还能里面列出一份整齐的名单,包括你们姓名,工作地址还和电话号码。”
李永新垂目,手指握紧了钢笔。
盛骄盯着那支钢笔,话锋一转:“可是我在首都那么久,倒是从来没听过有电话打进去。”
李永新只是以为他们是来自己帮忙的,谁还大张旗鼓说着自己的中药材厂子有什么,采购电话是什么啊再来登门拜访啊。
他都已经做好的帮忙的准备了,没想到听到这样一番话,很是怔然。
他还能年轻,当初一腔抱负北上,却还是回到家里当了一个社区医生。
他心里也有过怨,老师凭什么不在首都给他安排一个工作,就因为他不是本地人吗?
盛骄嘴角笑意不减,只是把带来的药材放在桌上:“这是我们带来的礼物,李主任,祝你工作顺利,扶摇直上。”
说完之后,盛骄也不管这位李主任还想说些什么,耸了耸肩膀就这样离开。
游鹤鸣亦步亦趋跟在盛骄后面,轻声问:“我们不是来找他们帮忙的吗?”
盛骄轻哼一声,双手抱胸:“现在有耽误他们帮忙吗?”
那药材包装极好,上面还有严严实实的盒子包着。
盒子上面还有他们中药材厂的地址和采购电话,只要有心就能看到。
游鹤鸣嘴角溢出笑来:“不耽误。”
他说道:“但你好像更多的是在帮老爷子找场子。”
他说得直白,一点也没加掩饰。
盛骄唇角上扬:“这是攻心计,你懂不懂啊?”
“所谓三十六计中,还得是攻心为上。让他们主动来帮我们做事,和我们主动找他们做事,那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游鹤鸣不置可否,只是弯着一双漂亮的凤眼在笑着。
盛骄摸了摸鼻尖,昂首挺胸道:“走了,下一家。”
那小本子上的每个地方,盛骄都去了。
有的人在忙,还有的人已经变了,不是很乐意见他们。
但盛骄偏偏就待在医院楼下,大肆宣扬着:“陈医生,你的恩师知道你在这边,特意交代我们来看看您。”
逼得那些好面子的人,把她给请上去,还得是好言相对。
好的坏的,盛骄和游鹤鸣都去了一遭。愣是把手上的中药材全部都给送了出去。
根本没有收到钱。
但她也不在意。
在各大医院转了几圈之后,谁家两手空空,就带着游鹤鸣去了码头。
那边繁华依旧,碧浪滔滔。
偌大的货船和游轮在这里徘徊,游鹤鸣第一次见这样大的船。
大得几乎能扬起整个海浪。
游鹤鸣眼睑睁开,凤眼瞪圆:“这就是海吗?还有这么大的海?”
一眼望不到尽头。
盛骄双手插兜,吹着风,嘴角带着笑:“游鹤鸣,都说了世界是很大的。”
“总是待在一个地方多无聊啊。”
游鹤鸣看向在辽阔的海平面,浪涛滚滚,心绪起起伏伏。
他有些怔怔地:“船也能有这么大?”
盛骄朝他笑:“这就大了?”
这轮船破破烂烂,货船也都是很久以前的老船了。
历经风霜雨淋。
根本算不上大,?远远不如她以前的那些轮船金碧辉煌。
游鹤鸣抿直嘴角,问她:“那大的船,要多大?”
盛骄撑着栏杆:“至少要比这大个十倍吧。”
“这么大吗?”游鹤鸣怔然,眼神里都是向往。
盛骄正要吹嘘自己过往的丰功伟绩。
游鹤鸣低声问:“那要支撑这样大的船,该多大的动力和浮力,要怎么才能加大浮力。”
他语速快了起来:“这么大的船,能承载多少重量,能载多少人和货物?”
“要怎么掌握方向?”
......
盛骄哑火了,微张着嘴,吃了两口带着海洋气息的风,片刻后指着那边的渔民说道:“我们凑近了去瞧瞧海吧。”
不要总是把问题抛到她不太熟悉的领域里。
游鹤鸣问她:“你要把中药都卖给他们吗?”
盛骄说:“想多了,我只是带你来看一眼。”
这么多的货物越过供销社直接卖给这边,确实能赚一笔。
其实卖到国外也好,但现在外国并不认可中医,其次,政策不会让她这样做。
盛骄带着他来到了码头上,海平面很长,也很宽阔,除去很多大个的货船,还有很多小的渔船在海边上,长长的麻绳拴着。
可惜现在不如后世那般热闹。
要是政策开放之后,渔民们就能直接在海边安家,网箱养殖,这里应该是一大片的海鲜市场。
要吃什么,就直接给捞上来。
浅水区和深水区还总是能吵起来,争论自家的东西更好吃。
但这边还是会比北方繁华许多,走到远离码头的地方还会有来打捞海鲜的村民。
盛骄乐颠颠地跑过去:“游鹤鸣,要买些回去尝一尝吗?”
游鹤鸣快步追了过去,咸咸的海风吹拂,柔软的沙滩要把人都陷进去。
盛骄站在渔民的前面,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话交谈:“老板,有没有马鲛鱼。”
渔民戴着一顶帽子,嘿了一声,听她说话也倍感亲切,顿时放下了防备之心,开口道:“老板你识货啊。”
他从最里面掏出一条来:“好不容易捕到的,你的话就拿去吧。”
这鱼分量不小,还活蹦乱跳的。
盛骄噢哟了两声,说道:“老板好本事啊,都快过季了还能搞到这家伙。”
这边的渔民吹着海风,晒着紫外线,皮肤有些黑中带红,此时露出一口白牙来,笑容爽朗:“可不是嘛,我废了一股子劲呢。”
盛骄问他:“多钱给卖?”
渔民比了个手势,盛骄朝游鹤鸣招手:“五块钱,快给人家。”
游鹤鸣微微睁开眼睛,从怀里拿出五块钱递过去,悄声问:“什么鱼,这么贵?”
盛骄笑而不语。
老板摆手道:“靓仔,要不了这么多。”
盛骄说:“你收下吧,那个桶都给我怎么样?”
箩筐里没什么东西了,还有些小鱼小虾和常见的鱼。
游鹤鸣看到奇怪的爬虫类动物,黏稠又滑腻,皱着眉眼,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
渔民把桶交给她:“行啊,老板你要就都拿去吧。”
盛骄笑着拿过去:“谢谢老板。”
这两人也有意思,相互叫着老板。
盛骄把桶递给游鹤鸣,又继续问他:“老板,明天也过来吧?我把桶还给你啊。”
渔民说:“可以,我明天也会来这边。要是没看到我啊,到那个船上去就行。”
他指着一个标签,盛骄看了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两人说好之后,盛骄转身看见游鹤鸣紧锁眉头,伸出一只手指头把攀附到桶边缘的一只八爪鱼戳下去。
盛骄罕见地露出好奇的表情,在游鹤鸣那股抓狂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在沙滩上捧腹大笑。
“游鹤鸣,你怕这东西啊?”
游鹤鸣表情一僵,低声吼道:“我没有!”
盛骄还是乐不可支,肩膀松动,发丝摇晃。
回到那旅社当中,游鹤鸣还是面无表情,他把桶交给后厨,会有人处理。
旅馆的工作人员看到这鱼,也笑了一下,喊道:“靓仔,靓女,你们手气不错姆。”
游鹤鸣有些没听懂,问盛骄:“老板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盛骄随意道:“小帅哥。”
游鹤鸣凤眼微睁:“什么?”
盛骄嘴角挂着戏谑的笑:“就是喊你小帅哥啊,夸你长得靓长得帅长得一表人才。”
游鹤鸣屈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哦。”
盛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其实只是一种习惯用语,就和你们常说的小伙子是一个意思。”
游鹤鸣哽住,半晌无语。
盛骄又是闷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你不会还害羞了吧?”
游鹤鸣凤眼微眯,嘴角抿直,没有理她。
一直到厨房里把东西都煮好了,游鹤鸣还板着一张臭脸。
但盛骄丝毫不怕他,把碗里煮好的八爪鱼递过去:“你尝一尝呗。”
八爪鱼煮熟以后,不再那么奇形怪状,也没有那股黏腻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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