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只有他们两人,萧斐既然敢拦着她说话,就说明他有足够的把握,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出现在四周。
而且他这番举动,摆明了是有话要谈。
卫芜音见状,虽然不再无视他,却也只是堪堪停下,视线落向前面,隔着一层雨幕,看次都堂里亮起的灯火。
急雨敲打在伞上,又沿着伞沿儿坠成一串串的雨帘,萧斐站在一侧,将她这一副姿态收进眼底,心下了然。
还是因为上次他算计她的事。
虽然她勉强同意在江南一事上让他来分一杯羹,但终究是因为着了他的道儿,不得已才同意,她因此心中不快,不愿理睬他,也在情理之中。
“有事说事。”跟着听到卫芜音这个回答。
听这口气,虽然还有些气没有消,倒也不像之前那般一丝机会也不给他了。
萧斐上前一步,与卫芜音并肩,也和她一起看着雨幕另一头的次都堂。
“这几日微臣请见,殿下总也不允,但有一桩与殿下相关的要紧事,微臣觉得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必须当面与殿下说明。”
卫芜音听到这话,在心中把近日发生的事捋了一遍,心中有了判断,“说。”
但萧斐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微臣斗胆给殿下两个选择:其一,微臣进府与殿下叙事;其二,微臣正式递拜帖,正门请见。”
卫芜音眉头一皱。
萧斐一大清早冒着被人看到的风险,却只是来和她说这些?
这人嘴里没多少实话,说是关于她的要紧事,实际上不一定又要从她这里骗走什么东西,眼下他不说,那她也不听了。
思及此,卫芜音转了转手中伞柄,伞沿雨帘跟着向四周飞散,她深吸一口气,扭头去看萧斐,面色虽和缓,声音却冷,“两个选择,本宫一个也不选,你既然不打算在这里直接把话说清楚,那就不必说了。”
她抬脚又要走,萧斐的话却再一次飞快的缠上来。
“那微臣只好再斗胆替殿下做个选择,今日下朝以后,微臣会往府中送上拜帖,正式求见殿下。”
她不得不再次停下,回身看他,冷笑一声,“你觉得,你进得去公主府大门?”
萧斐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他这次没有跟上前来,停在原地,含笑看着她,“微臣能不能进得去公主府大门,这不重要,只要陛下听说微臣曾经登门过,就足够了。”
卫芜音轻嗤,“萧斐,你觉得我怕你的威胁?”
“殿下自然不怕,但若是陛下觉得,微臣与您私交甚笃……”
卫芜音神色微变。
的确,萧斐会不会往她的府中递拜帖,能不能顺利进入公主府,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若是有消息送到父皇耳中,父皇会如何理解。
她如今根基不稳,又才管父皇要了三百禁军,最忌节外生枝,她不能因为区区一个赌气,就和他堵另一个掌控不住的可能。
萧斐在她面前再怎么表现出好相与的模样,都掩盖不掉他的野心;
她更要时时提醒自己,不能因为眼前小小的得意,就忘了上一世,她是怎么栽的。
心中思索已定,她的态度就从先前的拒他千里之外,改为可以与他商谈,“不是要同本宫说事么?来就是了。”
目的达成,萧斐的语气也比之前轻快了不少,不紧不慢的补充一句,“听闻殿下府中所做的点心,人人称颂,下朝之后,殿下若能让人备些过来,微臣不胜感激。”
卫芜音忍住了想要回头瞪他一眼的冲动。
他还提上要求了?
当她那儿是什么地方?饭馆么?
……
进入次都堂时,两人默契的调整了走路的速度,卫芜音先进入殿内,萧斐在后面又隔了一会儿,才收伞进殿。
这会儿距离早朝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次都堂内的大臣们仍旧各自找了熟识的聚在一起闲聊,看到卫芜音进来,远远地拱手问候一声,再继续接着刚才未说完的话题继续。
卫芜音走到最里面坐下,这一路她听到最多的闲谈内容,就是八月十六温卿予要在府中开办烧尾宴。
温卿予如今已经在万年县任上就任了好几日,住处也从原来的暂居兴原驿,改为搬去了城西的枣花巷中。
枣花巷的那处宅子是秦晌的,或许是因为女婿受到了重用,秦晌要帮女婿撑撑场面,这才同意将自己名下的一处宅子送予他,供他和女儿居住。
通常来说,只就任一县知县,不必大张旗鼓摆什么烧尾宴。
但温卿予身份特殊,既是秦国公的女婿,前不久又得晋阳公主亲口提议摆一场酒宴庆贺,加上他自己也需要通过这样一场宴席结交京中显贵,分发请柬的时候范围撒得就格外的广。
而接到请柬的人,看在秦国公和秦家的面子上,也愿意去捧这个场。
卫芜音自然也收到了请柬。
请柬还是温卿予和秦嫣一同来送的,当时夫妻二人做足了姿态,极近谦卑,还带了无数珍宝,请她笑纳。
她应下邀约,当然也要回一份礼,如此才对得起温卿予引刺客袭击她的厚、礼。
同时让她痛痛快快的出一口气。
“如此提议,殿下以为如何?”云林的声音再一次唤回她的思绪。
今日众臣在议的是震灾过后当地百姓的安置问题。
之前朝廷已经拨了粮,助灾区百姓渡过难关,但那些因灾受损的田地歉收,也间接导致秋粮征不上来,若毫不留情的硬征自然不可,但如何减免,减免到何种程度,还需得由朝廷商议一个范围。
户部已经根据各处在受灾之后调查出的情况,计算出一个减免范围,其余人在商议之后,大多数都觉得可行,只等卫芜音做最后的决定,再着手安排下去。
卫芜音点头应允,正式的公文由户部拟好,再加急下发到各地。
今日早朝议事的时间有些久,几乎花了一个上午,一些起晚了来不及用早膳的官员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互相结伴赶往衙署用餐。
卫芜音离开之前,不经意瞥见萧斐投来的目光。
他似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之前的约定,在与她的目光短暂相接之后,他略微欠了欠身,不着痕迹的行了一礼,先她一步离开。
……
雨一直没停,但雷声已经没有了。
卫芜音回到府中,交代绿朱去告诉厨房,做两碟点心送来。
制作点心的原料都是事先备好的,过了半晌,宫人将做好的点心送来,同时送进来一块玉佩。
卫芜音就着宫人的手看了一眼,便知道是萧斐来了,一挥手,示意把人带进来。
萧斐这次依旧被引进了书房,一进来就看到案上放着两碟点心。
其中一碟点心形似玉兰,花瓣微微翻卷着,露出其间的千层酥皮,只是看着就觉得香酥可人;
另一碟点心则剔透,看里面裹着的馅料红润,应该是玫瑰馅。
他站在案前,恭恭敬敬向着卫芜音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你要说的那桩要紧事,是什么?”卫芜音径直问。
“其实这件事就算微臣不说,想来殿下也已经知晓了。”
萧斐说着话,就着盆中清水净过手,而后重新回到案前,拿起一块点心轻咬一口,露出愉悦之色。
接着问道,“只是不知殿下派人做事时,可需要微臣帮忙?”
第36章
屋外雨声潺潺, 丝丝雨汽顺着门窗缝隙溶进屋内,给屋内也添上一些氤氲雨意。
隔着一张桌案,萧斐自行坐在另一端的椅子上, 他似乎并不急着得到答复,甚至还有闲心仔细把玩一番桌上的空盏,然后才执壶给自己倒上一杯茶饮, 认真品了品。
公主府今日备下的是豆蔻饮子,淡香扑鼻, 但那两碟点心, 他却没有再动。
卫芜音一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萧斐, 自刚刚听了他的提议以后, 她并没有表露出想要他帮忙的意思;萧斐似乎也不急, 仿佛来这一趟, 只为了细品一品她这里的饮子。
视线不经意一扫, 又看向他手边那两碟摆得整齐的点心。
碟子里的点心他只吃了一块,看情形, 他也没有想要再动的意思。
一直被看的人似有所感,抬起头来,卫芜音却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别过脸,随手从一旁的五彩高足盘里拿起一颗金桔,漫不经心的吃着。
同时心里却仍在想,前世两人也算紧密相处过一段时间, 她清楚他的口味,知道他不喜甜食, 府中更是很少准备这些, 只有在待客时,才会临时做一些, 摆出来当看食……
她就知道,萧斐今日莫名说什么想吃她府上的点心,不过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两个人都不曾开口,屋内静的只能听见雨声。
卫芜音枯坐久了有些不耐,看着对面始终老神在在的萧斐,终于还是率先开口,“你要是没有其他事要说,就请自便。”
“殿下是只打算让温卿予身败名裂,还是想要他的命?”萧斐的话,却在下一刻跟上。
卫芜音去端玉盏的手一顿。
这话的意思一听就是他会出手相助,至于他“相助”以后,无论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都是一笔人情债,到时候必然又要算到她的头上,他好能顺理成章的再次从她这里拿些好处。
同样的当,她自然不会上第二次。
卫芜音冷笑一声,揶揄反问,“你又想斗胆给本宫两个选择?”
“非也。”萧斐提起盛着饮子的壶,明明可以直接为她倒上饮子,偏要起身,从对面绕到她身边,俯身替她重新添上一盏豆蔻饮子。
他靠近的时候,身上隐约的清竹香气就萦绕到她的鼻尖,合着外面溶进来的雨汽,还有她惯用的春水碧香,交织到一起,莫名生出些许缠绵的意味。
立刻就让她回想起前世最后的那段时光,她终日被困后宅,唯一能够获取外界信息的途径,只有靠萧斐一人……
“离我远些!”
那种令人格外烦躁的心绪密密麻麻的涌上来,她皱起眉,“以后来见我,不准用这香。”
“是。”萧斐虽然不解她为何突然对这香如此抵触,仍是应下,待为她添好豆蔻饮子以后,重新回到原来的位子坐下。
电光石火间,忽地想起自己这几次偶遇杨家那个杨子旭。
杨子旭身上就总是极其刻意的熏着这种竹香,而她原本对这些熏香的气味不甚在意,今日却这样讨厌这香气,把两者一结合,立时明白了其中缘由。
他就知道,杨家想拿区区一个杨子旭来换晋阳公主的芳心,根本就是打错了算盘。
他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在开口之前,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至卫芜音面前,“殿下看看这样东西。”
卫芜音狐疑拆开信,这是一封家书,上面落着温卿予的笔迹。
温卿予在信中告知家中爷娘,自己即将进京赶考,路上盘缠已经凑齐,此次定能高中;
唯有宿州女子扈京娘难缠至极,一心要做进士娘子,使诡计灌醉他,逼他不得已写下一封婚书。
他希望爷娘前往宿州,找到扈京娘,假借看望未来儿媳的理由取回婚书。
待他金榜题名之日,自会为自己求娶一门好亲事,接爷娘来京享福。
看信上落款日期,竟然还是温卿予留在宿州与扈京娘做了夫妻的那段时间。
她看过信,心中起疑,问萧斐,“你如何会有这封信?”
温卿予写这封信时还未进京,不曾与秦嫣两情相悦,更不会与萧斐有什么过节,总不会是萧斐未卜先知,那时候就安排手下在途中截走信了。
萧斐答得轻松,“微臣派人去了一趟温卿予的老家,随便找个名目一诈,信自然就到手了。”
算了,他既然这么说,她就姑且信他。
萧斐接着道,“想来高陵县那位法曹也拿到了温卿予写给扈京娘的婚书,那封婚书虽无任何公家大印,倒也有一干邻人作证;他们二人在宿州生活时,也的确以夫妻相称,此乃事实,无从更改。温卿予家中爷娘没能骗走婚书,温卿予自然着急,情急之下举手杀人,虽是昏招,但也有用。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扈京娘吉星高照,遇到了殿下。”
卫芜音从不怀疑萧斐的能力,他连这种事都查得出来,那么刚才他问她是否“想要温卿予的命”,自然也是因为他的人已经查出来,那晚指使刺客行刺于她的,就是温卿予。
这个人,当对手时让人无法安枕;
当盟友时,却也让人时刻提醒自己,要对其时时提防。
对手、盟友,两个身份,竟然没一个能省心的。
卫芜音捏了捏眉心,“多谢你送来新的证物。”
她看向周围,打算选出一样东西来立刻当做谢礼赏赐给他。
“其实‘停妻再娶’就算证据确凿,但他们二人毕竟没有官府盖印的文书,只要有人从中运作,这件事判到最后,充其量不过是温卿予酒后的一时糊涂,对他而言可算不上什么罪名。”
萧斐看穿了她心中想法,说过这番话,顺势伸长了手臂,把那封刚刚递过去的书信拿回,“不过……刺杀皇室,可诛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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