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屏风之后,是书房里唯一的一处隔断小室,悬着帷幔,将小室与外面隔开,里面搁着一张小床,卫芜音偶尔会在这里小憩。
避人的地方已经给他找好,萧斐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走进去。
他只大致看了一眼,仍靠在卫芜音身侧,手臂虚虚的拢在她身前。
“刚才的赏赐,殿下还没有明示,是否兑现。”
卫芜音原本还蒙着水光的眸色瞬间变得凌厉。
萧斐却心情极好的耐心解释给她听,“适才微臣问殿下,可要兑现,殿下没有回答。”
卫芜音立刻回想刚才发生的种种,她问萧斐是不是确定要讨这个赏,萧斐问她是不是要兑现,然后……
她默认兑现,却没有开口明确表示她正在兑、现。
竟是被他算计进去了!
卫然还在外面吵吵闹闹。
东宫太子深夜离宫却来了她的公主府,此事若被人察觉,就是现成的送到别人手里的把柄。
她急于知道卫然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溜出来,又要着手安排卫谦立刻把卫然给送回去,时间紧迫,只能先认栽。
“你先进去,过会儿再说。”
萧斐却岿然不动,“太子殿下念姐心切,论理,微臣自当立刻回避,只是微臣心中还记挂着殿下的赏,只盼殿下一个准信儿。”
他突然变得这般难缠,说到底还是想打江南那批账册的主意。
卫芜音已经回绝过他一次,自然不会因他的威胁就改口。
“江南查出的账,不可能给你。”
“殿下不妨再听听微臣的话,”即便再次被拒绝,萧斐依然不紧不慢的道,“铁矿账目不是小数,矿场人员的成分也复杂,又最是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微臣也不白讨,让我手下的人跟随殿下的人一道,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到时微臣只分小小的一杯羹,如何?”
他说着,抬手示意卫芜音,让她看自己以食指和拇指比出的一个小小的范围。
萧斐说完这些话,便把决定权送回了她手中,卫芜音看着他比出的那个范围,重新思索一番。
他既然选择说到这个份儿上,自然也有可信之处。
江南一带势力复杂,她府中新添的这些护卫暂时还不能被派出去做这等秘事,此去本就凶险,身边若有萧斐派出的护卫,自是比单打独斗要强上许多。
但是萧斐要分走的那一杯羹……
当真如他所说,只分走那一点点么?
忽听萧斐幽幽叹一声,“微臣与殿下说起来还是盟友,遇事自是要与殿下站在同一边的,微臣全心全意相信殿下,不知殿下对微臣,又信几分?”
“萧斐,激将法对本宫无用,”卫芜音心中已有决定,她还怕萧斐抢账目不成,“这个赏,兑现吧。”
“谢殿下赏。”萧斐直起身,恭敬行了一礼,走进屏风后面的小室,抬手放下帷幔。
卫芜音执小锤,敲响案上玉罄。
……
卫然像个炮仗似的,从门外弹进来。
“阿姐!外面都说你遇到了刺客,还受伤了,是真的吗?伤得重不重?”
卫芜音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他,“宫门早已落锁,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么个小娃娃,偷偷出宫走这么远的路,又不能骑马,坐轿还惹人注目,况且外面下着雨,卫然身上却干爽得很,看鞋子也很干净,不像自己走了很长路的样子。
卫然得意起来,刚想张口就说,忽然又意识到不能说,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叽里唔噜”囫囵几声,才神神秘秘的说,“阿姐放心,没人发现我不在东宫,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高大伴呢?”
卫芜音向着门外问,“谁带着太子来的?”
绿朱站在门口,“回殿下,太子殿下是一个人从后门来的,卫深出去看过,没看到别人。”
卫芜音看向卫深,后者立刻又捂住自己的嘴,“阿姐,我是专门来看你的,你还没有告诉我呢,那些刺客是真的吗?”
卫然的反应,卫芜音虽然起初有些意外,但很快也就接受了。
如果他是个什么秘密都藏不住的性子,前世也不会一直骗她到最后,眼下肯定不会从卫然口中问出实话来了,只能派人暗中去查。
随即又陷入沉思,宫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
卫然今年四岁,这人能神通广大到带他自由出入宫中,还能让他坚定的保守秘密……
也就是说,卫然的身边,早就出现了能人。
“阿姐阿姐?你怎么又不理然儿啦?”卫然趴到书案边上,隔着书案眼巴巴看她。
“而且直接刚才就一直不理然儿,然儿在外面叫了那么久的门,阿姐也不让然儿进来,阿姐阿姐……都这么晚了,你还有奏疏要看吗?”
这时候绿朱已经端了点心和饮子进来,饮子特意调的甜一些,点心也是拣了软糯香甜的端来,卫然看到这些,眼前一亮,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满足的嚼着。
趁着卫然一心扑在点心上的时候,绿朱速度极快的收走书案上并排放着的两只玉盏。
小孩子胃口不大,卫然吃了几块点心就饱了,仍然趴在书案边上,眼巴巴看着卫芜音,拖长了声音,“阿姐……”
卫芜音说,“阿姐的确遇到了刺客,也受了伤。”
“天哪!”卫然蹬蹬蹬绕到她左手边,“阿姐还痛不痛?然儿帮你吹吹!”
说着,就拉着卫芜音的手向自己这边,朝她的手背上吹气。
他手上没轻没重,抓着卫芜音的手一扯,瞬间就牵动了她的伤。
剧痛袭来,卫芜音脸色瞬间一变。
屏风处垂下的帷幔忽地拂动,卫然余光里瞥见那边的动静,狐疑的转头,“阿姐,什么东西在动?”
卫芜音收回手,转移卫然的注意,“阿姐已经不痛了,你再吃些点心,就快些回宫去吧。”
卫然也知道不能离开宫中太久,亲眼看到阿姐无碍,也就放了心。
“阿姐,我吃饱了,这就回去啦!”
卫芜音给绿朱使了个眼色,之后自会有人盯住卫然的行踪。
……
萧斐从小室里出来。
卫芜音一看到他,就想到他刚才算计自己的事,当即没什么好气,“你也快走。”
萧斐出去片刻,却又折了回来,这次手里多了一只托盘,里面放着换药所需的物品。
“臣来服侍殿下换药。”
刚才的那一下扯动,让还没怎么愈合的伤口裂开,此时已经有血迹从包扎处渗了出来,一直浸到她的衣上。
卫芜音看他一眼,“你出去,叫绿朱进来。”
“绿朱去打水了。”
萧斐把托盘放到案上,从中挑拣一番,“何奉御给的药不如军中的好,正好上次的药还剩下一些,殿下继续用上次的伤药吧?”
话音刚落,绿朱就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绿拂跟在她身后,也送来一身干净的衣裳。
两人放下东西,行了一礼,悄悄地退出门外。
雪青色坦领半臂搭在一边,衬在里面的浅色衫染上的血迹更多,要很小心的解去。
烛火摇曳,萧斐尽量轻的替她重新处理伤口。
伤在心口偏一寸的位置,入肉半寸,去势却重。
他看得直皱眉,“何奉御不曾劝告殿下安心静养,不要挪动么?”
听闻她昨晚遇刺以后,休息的时间并不久。
白日里要应付宫里的人,之后还去见了新进府的护卫,定下府中要改建的地方,后来还又和他……
当时只当她伤得不重,如今却发现……
她是真的很能忍。
卫芜音扭头盯着一盏灯烛,“说过了。”
又嫌他聒噪,“萧斐,你换药就换药,别多话。”
“殿下这几日还是多休息吧,”萧斐为她换好药,又替她换上新的衣衫,“负责改建的工匠明日就会来找卫谦,殿下只管把事情交给他,朝中近日并无大事,殿下若是信得过我……”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还是选择改口,“我来给殿下念奏疏。”
卫芜音想起前不久叫他帮自己批阅了许多述职奏疏的事,“不必,绿朱她们也能念。”
一码归一码,江南铁矿的账目她可以暂时与他联手去查,其它的事,还是分开为好。
萧斐似是有所预料,如此提议只是与她客套,被拒绝也并未表现出异样。
离开公主府时,青梧早已等在门口。
他坐进轿中,听到青梧飞快的回禀一声,“公子,事情都办妥了。”
……
隔日果然如萧斐所说,卫谦外出一趟,带回一个中年人。
那中年人按照府中西院的布局,当天就给出一张施工图纸。
图纸很快就送到卫芜音手中,公主府西侧修建一座校场,错落的院子改得整齐划一,日常所需的一切设施也都规划完好,如此安排下来,别说三百护卫,便是府中再添三百,也绰绰有余。
这段时间,卫芜音一直在府中静养,朝中之事自有专人禀报,宫中每日都会差人送公文和奏疏。
期间,卫芜音将前世对于奏疏筛选批阅运作的流程教给府中众人,等大家逐渐熟悉上手以后,奏疏再多也不会显得手忙脚乱。
从行宫带回来的那两个刺客活口已经有了眉目,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温卿予。
通过大理寺那边也得知,京中有一处专门豢养打手的所在,而在那处院落之下,养着一批杀手。
这里明面上的主人是附近一个厉害的地头蛇,背地里却一直有人源源不断的以银钱支撑他豢养这些人,大理寺如今正在暗查地头蛇背后的主人,只要查到背后之人,一切也就迎刃而解。
在公主府动工期间,萧斐秘密派人送来许多建筑用材,最后一算,公主府这次改建,实际支出并没有多少,大部分走的都是萧斐那边的账。
卫芜音却并不觉得多高兴,毕竟她因小失大,放松警惕,不得不分了一杯江南的羹给他。
这次改建用时很短,全部改建完毕后,卫芜音去西院转了一圈,看着开阔的校场,整齐排列的房屋,面上才稍微露出一些喜色。
不管怎么说,萧斐给她的人,办事还是不错的。
西院改建完毕的消息传到府中各处,三百多名护卫当天就从府中临时的住所搬回西院,看到眼前焕然一新的营地,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惊叹。
隔天,卫芜音派人到昭应县衙,接刚放衙的席玉到公主府指点护卫操练。
卫芜音亲自到前院迎接。
前世她与席玉打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她的印象里,席玉是个漂亮但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若是初次见面,大概会给人留下一个文弱的印象。
但此人却是跟着萧斐在军中一路拼杀上来的,文弱的外表下,是利落的身手,对萧斐极为忠心,协助他办了不少大事,看待问题的角度刁钻,时常令对手出其不意。
似乎不曾想到卫芜音会亲自前来迎接,席玉连忙整理衣袍,上前行礼。
与前世第一次见到的席玉相比,如今的席玉更为年少,周身还带着些军中的习气,方才向她行礼时,虽然自行纠正及时,但卫芜音还是看出了他下意识做出的军礼的起势。
卫芜音还了一礼,“席知县不必多礼,今日多有打扰,还望席知县不要见怪。”
席玉仍是拘谨,口中说着客套话,人却显得发僵。
卫芜音看他这样,实在无法把他和传闻里那个跟随萧斐一路拼杀的少年将军联系在一起。
请他的来意早已有人说明,席玉进入府中以后,坚持不必用茶,既是晋阳公主请他来为府中护卫指点一二,那他便直接去校场与护卫们切磋即可。
卫芜音见状,没有强留,直接与他同去西院。
公主府的护卫们听说有北境军出身的将军来指点他们,从早上开始就盼着这位将军的到来,盼到日暮黄昏,见到席玉,都有些不敢相信。
什么将军……是这么一副文弱的模样?
这么一个面容俊美的小郎君,上了战场真能打仗么?
这些猜测止于席玉拿起一把重达四十斤的偃月长刀,在马上轻轻松松的耍出一套刀法。
之后,席玉在众人钦佩无比的目光中,接连指出众人在对战之中表现出来的不足;
而后为了让众人更加直观的认识到这些不足,他以一人之力,连挑七十二名护卫,仍旧脸不红气不喘。
如果不是席玉后来表示自己还有公务要处理,余下的人全都跃跃欲试,想和他切磋两招了。
席玉告辞出府的时候与卫芜音商定好,等校场添置好操练需要用到的器具,他再来和府中护卫一同切磋。
卫芜音客客气气的送他出了公主府大门,另外又送给他一盒府中自制的点心。
……
此时这盒点心正正放在萧斐的桌案上。
装糕点的盒子是梅花格的,每一个梅花格里都放着一块不同种类的点心。
席玉垂手站在案前,一只小白猫正努力往他身上爬,好不容易爬上肩头,就在他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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