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属下在公主府中的经历了。”
一番内容简洁凝练,听上去没什么不妥。
晋阳公主对他礼遇有加,临走时还专门送给他一盒点心,聊表谢意。
萧斐从食盒里拈起一块点心,这一块点心的饼皮近乎透明,里面裹着玫瑰馅,看着极为透润。
他拿着点心,却并不打算吃,而是又问了一声,“公主府长史接你到府中,走的是公主府大门?”
席玉不明所以,“正是。”
心中却有些疑惑,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当时县衙刚刚放衙,他出去的时候,晋阳公主府的长史就等在县衙大门外,态度极为恭敬,说明来意以后,便请他入轿,一路行至公主府门前。
那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公主府门前的守卫,竟然与手握重兵的摄政王府守卫差不多。
可见晋阳公主极受皇帝看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席玉忽然发现,自他回答过这句问话以后,王爷的脸色就不是太好看了?
萧斐还在细细的端详手里的这块点心。
听闻晋阳公主府的厨娘很会做点心,每每有一两样点心流出来,都会引得京中各家争相效仿,他却从未尝过。
几乎都是因为深夜入府,时辰太晚,不便兴师动众。
他因此,总是错过她府中的点心。
他更是不曾踏进过公主府正门——
平生第一次,萧斐发觉,自己竟然听不得“大门”两个字。
第34章
连着多雨的日子过去以后, 跟着又是接连酷晒的艳阳天。
卫芜音休养得差不多了,照旧早起去上早朝。
同僚见她精神头儿尚可,又听闻皇帝另拨了三百禁军充作公主府护卫, 知道这是皇帝对晋阳公主的重视,更是卖力的想与她拉近关系。
只一个早朝的功夫,便有数家名目众多的邀约递来, 个个儿都请卫芜音务必赏光。
闲谈间又提起不日便是她的生辰,众人提前恭贺过以后, 言语间的意思都是希望能到府上相贺。
这是卫芜音作为监国公主的第一次生辰。
以往她的生辰都是在宫中小过, 来往的是一些诰命夫人, 以及随同这些夫人前来的深闺娘子;
如今自是不同, 她的生辰宴同时也是官员间的交际的平台, 经过这么多日的共事, 众人也需要一次这样的机会, 来和她拉近关系。
卫芜音和其他人说这些的时候,目光并不曾往萧斐那边瞥过一丝, 萧斐也始终坐在自己的位置,似乎对这个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
于是在外人看来,这两位同时被皇帝提拔上来的年轻人,依然还没有和睦相处的可能,多少也都放了心。
下了早朝,走出长庆门, 卫芜音再次毫不意外的看到等在杨仆射马车边的杨子旭。
尽管上次在公主府中求见遭拒,杨子旭仍然态度未变, 看到她时, 依旧满眼倾慕,恭恭敬敬候立在马车边, 姿态优美的向她行了一礼。
“上次得殿下赏赐的点心,子旭不胜欣喜,只盼再能当面向殿下道谢。听闻殿下的生辰将近,子旭为殿下精心准备了一份贺礼,礼轻义重,还望殿下不要嫌弃粗陋才好。”
看来杨家还是没有放弃,虽不曾得到她的答复,仍打算徐徐图之。
卫芜音与他和车内坐着的杨仆射简短说过几句话,各自回府。
……
这个时间,公主府上的护卫们除了例行轮值站岗的,其余都在校场上接受训练。
练兵需要用到的器具都已经从京畿大营暗中送来,整齐的摆放在公主府西院的校场内。
卫深每日带人操练,用的都是从前在神武营中的操练之法,府中三百余名护卫每日从早到晚认真操练,竟是找回了在禁军大营操练的感觉。
卫芜音回府以后直接进了书房,过不多久,绿朱端了药进来,同时将一封书信呈给她。
她三两口喝完药,随后拆开书信。
信是高陵县法曹闻野送来的,信中说:
扈京娘的事已有结果,他去信询问过宿州的同窗好友,查阅宿州户籍找到了扈京娘的户籍文书,文书上的内容与扈京娘所说吻合,基本确定扈京娘的身份。
随后他按照扈京娘所言情况,核实卫芜音派人送来的字据,再结合这期间拿到的证物,人证,基本也能肯定,扈京娘所言属实——温卿予骗婚在先,灭口在后,行迹十分恶劣。
“还有一事,”绿朱等卫芜音看过了信,继续秉道,“大理寺的人求见殿下,说是殿下遇袭一事已有结果。”
卫芜音没急着让人进来,而是接着问,“捉到的活口怎么说?”
“正要禀报殿下,”绿朱答,“那两个活口招认,指使他们行刺殿下的,正是温卿予;大理寺如今还在继续追查豢养刺客的幕后之徒,但温卿予行刺殿下的罪名已经证实,他们想听听殿下的意思,是即刻抓人,还是放长线钓大鱼。”
无论出没出行刺她的事,豢养刺客都是重罪,能有这个手笔的,自然都是老熟人。
此刻这个幕后之人已有防备,近期会格外谨慎,而已经露出马脚的那个地头蛇,想必已经被放弃掉了。
若问她的意思,倒不如明面上将此案止步在温卿予这里,等那幕后之人松懈下来,再静待其落网。
“殿下明断,臣等也是这个意思。”
前来陈述案情进展的,是负责审理此案的大理寺司直尹文青,此人擅断疑案,几无失手,卫芜音遇刺一事被交给大理寺的当天,就被大理寺卿安排给了尹文青,足以看出大理寺对他的看重。
这个案子一直是在暗中查探,如今案情已定,为免夜长梦多,应该即刻拿人,但卫芜音却让尹文青再按捺些时日,等一个特定的日子再行捉拿。
尹文青心中多有疑问,但见晋阳公主似乎另有安排,便也不再坚持,回去以后只继续派人秘密盯梢,确保不会走漏风声。
尹文青离开之后没多久,又有宫人来报,昭应县令求见,同时送上拜帖。
对于席玉的求见,卫芜音并不意外。
她前不久刚刚在席玉处报了案,将自己于六月二十四神保观当晚经历的事讲述一遍,连同当晚捉拿回来一直关押至今的混混也交给席玉,这些人随后被暂时押在昭应县的牢房之中。
公主府坐落在御街之东,正是昭应县的辖区,她遇袭那日距今已有数日,席玉虽不知晋阳公主为何隔了这么久才姗姗来迟的报案,但还是毫无疑义的接了案子,交给昭应县法曹审理。
而后亲自陪同昭应县法曹来到府中,给卫芜音录下口供。
今日应该是案子有了结果,前来向她禀报的。
果然,席玉进来时,手中还拿着一份誊录完毕的公文。
卫芜音在六月二十四遇刺一案已有结果,背后指使之人是仲月行。
得到肯定的结果时,卫芜音正看着公文上仲月行的名字。
此子也算是会为自己找机会,在她和秦家那边接连碰壁之后,他竟然又搭上了太后的线,做了太后的面首。
之后哄得太后心情大好,由太后出面,推荐他进入翰林院,当了一名翰林学士。
“殿下,此案已经查明,臣即刻回去,派人把此人捉拿归案。”
“今天是初几?”卫芜音却忽然问了他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席玉一怔,恭敬回道,“回殿下,今日是初八。”
“那就十六那日吧,”卫芜音阖上公文,语气轻松,仿佛在讨论出游计划,“八月十六,再行捉拿。”
席玉同样怀着满腹疑问。
刚要告辞离去,忽然被卫芜音叫住。
“殿下还有何吩咐?”席玉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绪,仔细的等待卫芜音的吩咐,事后好将今日种种仔细报给萧斐。
在席玉看来,王爷对晋阳公主频频召见自己的事并不高兴,只是出于对对手的了解,才勉强让他将自己在公主府中的见闻,事无巨细的秉明。
而晋阳公主或许只是出于对自己这个北境军出身的武将的欣赏,想让他多指点指点公主府的护卫,交给这些护卫一点自己在沙场实战中得到的经验。
他心里想着这些事,耳中也仍是仔细听着卫芜音的吩咐。
果然,这次依然是请他去西院校场指点府中护卫。
说起来,他也的确很喜欢和这些公主府护卫切磋。
自从他跟随王爷进京以来,他就没怎么进过军营,王爷交给他办的全都是些文官做的事,那些弯弯绕绕经常让他苦不堪言;但想到这是王爷的安排,他也毫无怨言,一直努力熟悉这些流程,争取早日为王爷分忧。
就任昭应县令以后,更是每日都与府衙中的大小事务为伍,只有清早起来的一点时间,他才能稍稍的打一套拳,练一套刀法。
而隔三差五的受邀前往公主府,站在西院校场之上,他久违的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北境,干什么都特别痛快。
以至于他总是不自觉的冒出一个念头:他好像很期待被召进公主府。
席玉欢欢喜喜的由宫人引着前往西院校场。
卫芜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良久,才叫了绿朱进来,问,“你觉得席知县怎么样?”
绿朱不解,“殿下是觉得席知县有什么不对劲吗?”
卫芜音意识到自己问错了方向,改口,“席知县以往每次前往校场时,心情如何?”
绿朱回想一番,答,“席知县的心情似乎都很不错。”
又补充说,“席知县到了校场,就像变了一个人,与众人相处也很自在,连和府中护卫说话时的语气,都比平时利落许多。”
卫芜音顺着这话,也想到自己初次与席玉同去校场时看到的情形。
她继续问,“你觉得他忠心吗?”
绿朱不解自家公主为何忽然问这个,但还是思索着回答,“应该是很忠心的吧。”
“怎么说?”
“席知县是北境军出身,又是军中小将,对下领兵有方,对上尽心忠诚;还颇得摄政王看重,摄政王连进京都带着他……这份知遇之恩,足以让人效忠一生。”
“说的有道理。”卫芜音看着案上的香炉出神。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现今,席玉无疑都是萧斐得力的左膀右臂,只凭她这区区三百人营造的行营假象,如何能撼动萧斐对他的知遇之恩。
不过……
和忠于萧斐的下属拉近些关系,那么等到必要之时,凭着这一点交情,总能为她换来些好处吧?
第35章
八月初十。
接连放晴多日的天突然像是被捅破了一个窟窿, 从早上开始就哗啦哗啦往下落雨,天也阴沉沉,卫芜音早起上朝时, 朦胧着双目不经意瞥一眼窗外,见窗外廊下还点着灯笼,心中跟着一闷。
阴雨天, 头顶时不时还有雷声滚滚,总是判断不清下一刻这雨还会不会下得更大。
路上行人也是脚步匆匆, 即使顶着雷雨, 也无时无刻不在为着生计奔忙。
进了宣德门, 行到长庆门外, 绿朱等人恭敬候立在此, 不再随同向前。
卫芜音独自撑伞往次都堂走, 路两旁的石灯里跳跃着烛火, 撕开一缕阴沉天幕,照亮中间那条平整的石板路。
才走两步, 忽觉身侧跟着一人。
起先她未曾在意,从这里顺路的都是同去次都堂的同僚,雷雨天里风也急,虽然撑着伞,也架不住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雨,大家为了少在外面淋到些雨, 每个人的步子都迈得飞快,只求快些进到殿内。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 与她同行的这个人一直踱着步子, 像在跟随她的节奏行走。
余光里瞥见其人紫袍玉带,转头看去, 果然是萧斐。
他一身紫袍的颜色因着飞溅上的雨水显得加深许多,一身气度舒朗,疾风骤雨加诸他身,竟像在一瞬间化成和风沐雨,丝毫不见他有狼狈之像。
但无论他的样子看上去多如何赏心悦目,毕竟还是在大雨之下。冷风冷雨扑面而来,卫芜音没兴趣和他一起淋雨,瞥过去一眼以后,什么回应也没有,甚至还加快了脚步,明显是要和他拉开距离。
“殿下还没消气吗?”萧斐却比她快一步问出这话。
他丹田气足,声音落在风雨里,令人听不出丝毫飘忽之意。
卫芜音的步子下意识放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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