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番话,他们在来之前都已经互相商量过,是做好了决定,才决定来公主府求见她的。
但卫芜音没有给出一个绝对肯定且接受的态度,“闻知县言重了,只要你为百姓尽心尽力,为朝廷分忧,本宫自是与有荣焉。”
闻野猛地抬头,似有不解。
在他看来,朝中这些权贵手下都有积极站队的官员,像晋阳公主这般权贵中的权贵,自然也希望那些还未选定派别、保持中立状态的臣子前来投诚。
他并非一无所感的木头,晋阳公主既能派人暗中保护他的家人的安全,除了是赏识于他,自然也存了想要将他收入麾下的心思,如今他顺着这个由头,主动表示愿意加入公主麾下,但为何……晋阳公主却好像对此并不在意?
面上生了热,心中也生出些惭愧之意。
闻野口中说着应答的话,心中已经将自己唾弃了个遍——晋阳公主一心为民,他却以小人之心度之,往后这种话切不可提,只要他心里愿意,做好自己的事,将来晋阳公主的事,就是他闻野的事,他自当尽全力协助!
天色已经不早,卫芜音又与闻夫人三人说了些话,便着人送他们回府。
走出正堂时,忽听到正堂一侧半开的窗子之后,似有一道声音传来。
绿拂耳朵尖,一下子注意到动静,猛地朝那边看去,随即做出戒备之色,让绿朱护送公主先离开,自己出去查看一番。
或许是有刺客潜入,这些刺客无孔不入,卫芜音也已习惯,当下不动声色,照常与绿朱离开。
但才走出一步,忽然看到窗子一角露出一幅衣袖。
绛紫色的常服,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宫中出来的,如今在她府中,除了萧斐,还有谁能穿着这一身衣服?
只是不知他怎么敢到正堂这边,她府中那些巡视的护卫竟然没有一个发现他的。
“绿拂,”她叫住已经走到门口、袖口间已然掉出匕首准备伺机而动的绿拂,“回来。”
绿拂听到这一声,心中有了数,折身回来,与绿朱一道退到稍远一些的地方。
卫芜音这才走到半开的那扇窗子边,连声提醒都没有,猛地把窗子向外一推。
隐在窗扇之后的人闪身避过,现出身形来。
“你好大的胆子,”卫芜音倚在窗边,似笑非笑的看着萧斐,“让你等着,你就是这样等的么?”
看这情形,就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
说不定她和闻家人说话时的内容全都已经被他听了去,索性说的不是什么要紧事,被他听到也无妨。
萧斐站在窗下,随手捋一下伸到窗外的花叶,“还未恭贺殿下添得神兵。”
之前虽知道她看重闻野,但也只是得力的程度,然而经此一遭,即便她不曾明确表态,闻野也会死心塌地跟着她,成为她的心腹了。
想到这里,萧斐不无遗憾的想:可惜,像这样的一个人,甚难再遇到。
卫芜音观他神色,知道他在想什么,“虽是神兵,却也只这一人,倒是王爷身边能人无数,想来也不会在意本宫身边这寥寥几人吧?”
“殿下说得哪里话,微臣只会为殿下高兴。”
秋夜不比夏夜,连风都添了硬度,窗边站得久了,卫芜音只觉得被风吹得难受,却也没有想让萧斐进正堂来说话的意思。她往一侧挪了挪身,借墙壁遮挡窗外的风,随口问道,“你这一路过来,就不曾引过什么人的注意?”
萧斐笑了笑,“当初戒备森严的敌营,微臣也是去过的。”
言外之意,公主府的防护再严,也严不过拥有重兵把守巡视的敌营。
卫芜音径直关上窗子,隔着窗棂对外面道,“看来我这府中的护卫还是要加强训练一些,万一哪一日让王爷在我这府中来去自如,那可就真是防不胜防了。”
窗子一关,就隔绝了两边的视线,窗外人站得近,影子尽数落在窗子上,跟随着她一起翻越这一侧连绵的窗扇,最后在正堂门口重逢。
过程中窗外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来,全是掩不住的笑意,“殿下放心,微臣便是要来,也会让殿下知晓。”
“刺客来时,动静大到也会让本宫知道,不光让本宫知道,还会行刺本宫,”卫芜音看着已经出现在正堂门口的萧斐,她没有继续走出去,隔着门槛,站在正堂内与他说话,“你这般来去自如,哪一日若是让本宫觉得不自在了,你猜,本宫会不会让府中护卫拿着你送来的弩,向你射箭呢?”
她抬起手臂,伸出去,以指尖模拟着他身上会中箭的部位,笑意愈发的盛,“赤手空拳,王爷接得住几箭?”
“殿下还真是不留情面,”萧斐长叹一声,抓着她抵在自己心口处的手,把她的掌心也按在自己身上,像是在让她听自己的心跳声,“微臣既已答应给殿下当情郎,又怎会伤害殿下呢?”
他的心跳规律而有力,隔着秋日里微厚的衣料,一下一下冲击她的掌心,肌理间的温度也透过衣料传递到她手中,总让她疑心自己的掌心在慢慢变烫。
五指忽地一蜷,抓起掌下衣料,那种微微发烫的感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衣料被抓在手里的质感。
萧斐往正堂之内迈进一步,见她没有抵触,干脆走进来。
这里之前接待过闻野三人,看着地上铺的织金地毯上的花纹,他甚至能清晰的说出闻野刚才站在什么位置上。
“看什么?”卫芜音看到他目光中的打量,抬起另一只手,勾着他的下颌,让他正对向自己。
也是这个时候,萧斐微微俯身,头低下来,贴近她,眸色加深。
她毫不客气的咬向他的唇,引来一场攻城掠地般的较量,她被推着向后退,最后被抵在窗边。
风从半开的窗口吹进来,她却不像之前那般感觉到冷,反而被催生出来的热气烘着,渴望这一丝风凉。
然而身侧横过一条手臂,果断的将这点清凉阻隔。
窗子被关上时发出“硌”的一声,她不满,却听他抽空解释,“殿下,仔细着凉。”
他手上像托着火,落到哪处,就点燃哪处。他们的影子被烛火投到窗上,跟着跳跃的烛火一起摇晃。偶尔也会有些声音撞出来,带着不肯服输的意味。
卫芜音死死抓着萧斐的衣服,眼尾染上一抹绯红,眸子里粼粼,像要漾出水来。
身前的人注意到她的反应,温声提醒她,“殿下当心些,公服易皱。”
她不甘示弱,飞快反驳,“知道易皱,还敢直接穿着这一身往本宫府上来?”
萧斐在她耳边低笑一声,这声音一直共鸣到胸腔,抵在身前的手隐约被震到发麻。
他还没有要退开的意思,也并不是多在乎自己衣上可能出现的皱褶,只半是商量的问她,“殿下是想先回房……还是,先听微臣说件正事?”
卫芜音扫了他一眼,他并不比自己好多少,甚至还要更拼命的忍耐才能掩饰一些急速发生的变化。
她开始复制之前由他加诸过的恶行,精准的抓住他的弱点。
萧斐的呼吸一紧,于他而言,这是睚眦必报的残忍。
卫芜音眼中泛出胜利者的笑意,和她比,他比得过么?
已经不需要她如何表示,萧斐捞起她,大步踏出门去。
正堂之外已经有人提前清过场,一路上连个影子都没碰见,她被萧斐稳稳的抱在怀里,幸灾乐祸的听他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浴房里的水已经被提前放好,她正等着萧斐把自己放下来,却没料到自己直接被带着一起落进了池中。
池水热的烫人,衣料吸满了水,紧贴在身上。
萧斐从身后靠过来,她觉得自己像被热的锁链箍住,处处都是桎梏。
她喝道,“萧斐!你别太放肆——”
外裳半漂半沉在池中,他的手从她发间拂过,“殿下恕罪……”
……
声息风止,一切趋于平常。
卫芜音歪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一卷公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收回皇庄的时间选在秋狩之后,是打算趁着他们最没有戒心的时候动手,但为何一定要找闻野从中协助?”
萧斐手里拿着几块干手巾,正在替她擦拭湿发,闻言答道,“这些皇庄大部分较为集中,但也有些散落在各处,其中就有一批是在万年县辖区内,负责耕种这些田产的佃户也有一部分是归万年县管辖。况且皇庄重新归为官地以后,原来那些管理皇庄之人就不能再用,这一部分官地由闻野这个万年县令带人登记造册,也方便他日后管理。”
“昭应县那边也是如此做的?”
“正是,昭应县那边的情况还有些特殊,这段时间,席玉一直在私下里推进,虽说不曾打草惊蛇,也算是惊险万分了。”
卫芜音听着这话,暗想,难怪她这段时间总也叫不来席玉到府中。
“秋狩在即,在骊山上也不过三五日的光景,昭应县那边的问题可能在这几日内解决了?”
“殿下放心,就快要解决了。”
门外传来三声布谷鸟的叫声,屋内的谈话一止。
萧斐替她擦头发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三声布谷鸟的叫声是萧斐和他属下的暗语,译为有官员请见,卫芜音也不是第一次听,随意的把手中那份文书卷成个纸卷,往掌心里敲了两下,“你府中还真是热闹,这么晚了,还有人急着来找你商议事情。”
萧斐管着户部,事关银钱,最是事多。
有些人需要掩人耳目的前来相商,白日里不便露面,只得熬到深夜才能前往。
手巾被叠的齐整,放在桌上,萧斐起身告退,刚走出没几步,忽然又折了回来。
卫芜音见他去而复返,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见萧斐抬手指着自己颈上的抓痕,正是前不久被她留下的。痕迹略长,边缘泛着红,衣领干脆就遮不住,若不做些处理,轻易就会被人注意到。
卫芜音没动,示意他往妆台处走,“自己去涂。”
原是上脸的脂粉,如今被仔细的敷在颈上,萧斐简单处理过自己,径直拿起粉罐,朝着卫芜音晃了一晃,“殿下,这一罐赐给微臣吧?”
这痕迹短时间内不易消退,这几日他都得仰赖此物了。
卫芜音大发慈悲,“赏你了。”
……
转眼就到了秋狩这一日。
今年元康帝指派太子与晋阳公主代替自己主持秋狩仪式,皇帝虽然可以不必再去骊山,但百官却仍要随驾,天还没亮,京中便持续不断的响起马嘶声和车轮碌碌声。
负责城中安全的兵马司更是把守在各个要道,谨慎关注周围情况。
卯时正,宫门开启,太子车驾从宫中缓缓驶出,跟在太子车驾之后出来的,是晋阳公主的车驾。
两队马车一前一后顺着御街前行,路上的其它官员车马全都避让在两旁,恭敬随行。
再往两边去,便是城中早早起来占好位置准备看热闹的百姓。
有些见多识广的,每经过一辆马车,就会给围在身边的人讲一讲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顺带还会说出一些与此人、或是门第相关的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也跟着掺和几句。
像这样百官集体出行的架势,一年也看不到一次,再加上有兵马司从中护卫,看热闹的百姓只要动静不太出格,也没人会管,甚至还有些脑子活络的,挑着个小挑子在人群中穿梭来去,一个早上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官员的车驾因为平日里经常会看到,众人也没有多少新鲜感,然而当摄政王的车驾、太子车驾以及晋阳公主的车驾依次出现时,围观的人群里立即传出一片乌泱泱的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听说太子今年才四岁,还是个孩子的年纪,就已经担起了代君父主持秋狩的重任!不愧是皇家的人,如此少年,未来做了天子,定是可期啊!”
“听说也不全是小太子来主持,皇上不是还钦点了晋阳公主监国嘛,听说这次秋狩基本上都是这位晋阳公主统领,小太子出来露个面,说两句话,就可以上一边儿玩儿去了。”
“那还是晋阳公主的担子更重了……诶?那不是还有摄政王吗,摄政王应该是协助晋阳公主的吧?”
大家猜来猜去,谁也说不出个准信儿,但却达成了一个共识:
自打皇上离开皇宫避往行宫清修以后,朝中这些人一个一个的就像个大阿福,那是一个套着一个。
当然了,甭管上面这些人怎么搞,最终能让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过好安生日子也就够了。
……
到骊山时,天已大亮,骊山的留守宫人早已等在山门前,卫芜音和卫然自然被安排在了骊山行宫的主殿,其余人按照阶品,依次安排下去。
萧斐的住所也在主殿附近,与卫芜音的屋子不过一墙之隔,中间栽着一丛翠竹,这时节竹子颜色愈发的深,一望过去,满眼都是浓绿。
稍事歇息,众人便来到骊山猎场。
猎场周围竖起高耸参天的旗帜,空地处设下一座巨大的香案,卫然在卫芜音的陪同下走到香案后面,却被案上的青铜大鼎挡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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