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枝蹭蹭父亲的手掌,又说起另一件事:“今年南下的事儿我想换个章程,您给斟酌斟酌,看看能不能成。”
她眉眼弯弯,仰着小脸把自己想请常家的人到云中府的念头说了出来,又详细讲了缘由,然后睁大了眼睛,等苏老爷的首肯。
“主意是个好主意。”苏老爷先是点头认同她的念头,又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只是常家一贯低调,就是咱们父女俩亲自南下去请,他们家也未必肯替咱们出这个头。”
“我三她七,您觉得如何?”苏南枝咬了咬唇,道,“她常娆不是一门心思的想改分成么?听从南边回来的商队说,常家女公子身边的小外室是宣平侯府崔家的二公子,得其牵线搭桥,给常家求了个易市令,她费尽心思也想光明正大的将买卖往明面上推,无非是为了多找几个下家,价高者得,省的五五开的任人死卡着分成。”
商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周英毅能五五开从常家手里买那些火器,便不会再改四六的分成。
而常家叫人卡着脖子硬给定了个五五开,日子久了自然盼着四六、三七更甚至是一九的买卖。
“你是说……咱们拿了常家的火器不经周英毅的手,而是自己往西边去卖?”苏老爷有些不确定的问。
“有何不可呢?他周英毅卖得,咱们苏家也一样能卖。”
“总是要有个名头。”火器一类是大宗买卖,没有出处名头,难以往人家官面上摆,总不能拿这些大家伙去土匪窝里卖吧?
苏南枝眨眨眼睛,笑的像一只小狐狸:“所以才要常家的人来啊,是不是常娆都无所谓,只要来的是帽儿岛海夫人的人,就成。她常娆想要出路,我想要借她的名头,她的人来走一遭,我吃点儿亏,以后就是帽儿岛海夫人手底下的经办了。”
再没有什么比帽儿岛海夫人的名头更厉害的了,西北诸国带兵打仗的将士们,听到海夫人的名字,就跟吹了风的春草似的,发着疯也巴望着弄到海夫人的火器。
“可行!”苏老爷拍案定下,“就是三七开估计也悬,你心里有个底儿,大略是要一九的分红了。”
常德利的为人他清楚,那老货教出来的女儿,必是个黑心肠的贪婪鬼。
“一九就一九。”苏南枝道,“若能挤垮他周英毅,咱们一家独大了,一九也是好买卖。”
常言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她手头的得利少些,二道手提价不就回来了。
攻城略地的一方,买得起火器,就不会计较这点子小钱儿。
敲定了心头大事,苏南枝整个人都松快起来,晚上去宫门外接某人的时候,脸上也漾着笑意。
“吃了什么口味的蜜,这么的甜。”陈志高捏着她的小脸儿,笑着问她。
“不告诉你。”
“说说嘛,我是内人,又不是外人,咱俩谁跟谁呢?”男人凑近了咬她耳朵,逗得苏南枝咯咯直笑,“你别闹,痒啊。”
“那你说不说?”某人吓唬她。
苏南枝心情愉悦,捡了个刚刚听到的趣事儿讲给他听:“我方才知道了个秘密,关于你的,跟我也有关系。”
“嗯?”
小姑娘点着他的鼻尖,笑着道:“有个穿紫袍留山羊胡子的大人生怕我听不见似的,刻意提高了音调到马车跟前嚷嚷,说你是个惧内的小贼,说我是个蛮不讲理的夜叉,说咱们两个狼狈为奸,不过是有几个臭钱儿罢了,就无法无天的染指朝堂。”
陈志高越听眉头越是皱起,似笑非笑的道:“对,也不对。”
“哪里对了?”小姑娘拖长了音调,不满地发问。
“夸咱们两个般配是对的,说我惧内也是不假,但……”男人侧目,看着她笑,“我可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夜叉,你这个小乖乖,该是天上的仙女才对,只这一样,那位大人就大错特错了。”
苏南枝被他盯得心里咚咚直跳,暖暖的呼吸里是他身上的味道,却又夹着丝丝缕缕她自己常用的香膏味,小姑娘被他看得害羞了,眼睛一闭,脑袋埋在男人怀里,瓮声瓮气道:“你少拿好听话哄我,我自知貌不及你,才不要跟你比这个呢,我不过平平姿色,可没有小太子来疑心我有当娘娘的胆量。”
她自然是在含沙射影的说小太子当他是女人的事儿。
陈志高在中兴所当了十几天的差事,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他早就听过不下一百遍了,起先还觉得荒唐,到如今已经能一笑回应,若是心情好的时候,更甚会参与其中,跟他们一起玩笑两句呢。
他佯装生气,龇牙吓唬,将人逼至角落:“好啊你个坏乖乖,旁人拿来打趣儿我的话,你也要拿这个挤兑我?说好的要跟我一条心呢?”
“我逗你玩呢。”苏南枝不怕反笑,知道他性子好,两只手环着就勾住了他的脖颈,整个人挂着依偎在他怀里,“呼噜呼噜毛,不气了,不气了。”
“你哄小猫儿呢?”陈志高笑着低了低头,好叫她不必将胳膊抬得太高,只是她这动作实在不能叫人满意,分明就跟平日里逗弄那几只小猫的动作一模一样嘛。
“梅花豹也是猫,一样的。”小姑娘振振有词。
男人搂紧了她的腰身,循循善诱:“那你以后只能这么抱我跟家里那些猫,再不能抱别人。”
“我还抱过谁?”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下巴传来,男人垂下眼皮,努嘴帮她回忆,“昨儿安烟表姐吃醉了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找你诉苦,你也是这么抱着她的。”
苏南枝笑着咬牙,这个心机鬼,合着是在这儿等她呢?
看她不应,男人啄了一下她的眼皮,又问一遍:“好不好啊?”
“你名字里这个陈,是陈醋的陈吧?”
能够耳听四方,眼观八路也就算了,怎么醋劲儿还这么大?
“是出陈易新的陈。”某人一本正经道。
苏南枝:“……”
*
苏老爷不愧是久于经商的老手,苏南枝同常家在云中府的内线商讨,最后敲定的分成便是一九,常娆那小姑娘年纪不大,牙口却是好极了,那边知道她有心取代周英毅那一份,便死咬着一九,半点儿不肯退让。
苏南枝考虑再三,也只能做出退让。
双方再有书信,将日子定在了暮秋,彼时由常家两个大掌事前来,乘帽儿岛的海船,大张旗鼓,风风光光的叫他们都瞧见。
听到有帽儿岛的海船,苏南枝脸上笑意更深了,常家诚意至此,一九的分成,不亏。
她这边一切顺遂,陈志高在宫里的差事也逐渐好转,小太子起先对他十万分的戒备,后来知道陈洗马是个男人,而且还成家立业,娶了个漂亮媳妇,便对他放下了戒备。
加之陈志高脾气好,模样俊,说话的语气也比其他人温柔许多,起先小太子命他教自己握笔写字,没过几日批注讲解也要问他,后来赵太傅贪酒吹了风,不得已告病假在家休息,讲书的差事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以陈志高的身份,本不应该多管这些的,一来是小太子年纪轻,学的也只是论语里面的词句道理,二来则是他乃南院王府举荐,官阶虽微,身份地位却不比旁人差了去。
就连小太子跟前的掌事太监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陈大人。
十几天的功课讲下来,待赵太傅病愈回来,‘人美心善’的陈洗马早已成了太子殿下跟前的第一红人了。
苏南枝私下里夸他:“上哄老的,下小哄的,中间还把这个糊涂虫骗的一愣一愣的,洗马大人好本事啊。”
“天赋所致,不足挂齿。”某人好不谦虚的接下奉承,想起前些时候岳母大人说过的一句玩笑话,便道,“等以后咱们有了姑娘,我还要哄好我姑娘呢,到时候我们父女两个一势,看你还敢欺负我不。”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这无端生起的怨气,苏南枝可不承认。
“商人重利,你为了那些黄白之物,总有冷落我的时候,你去外头与人吃酒,我几次三藩的独守空闺,连抱怨几句也不能了?”
迎上某人幽怨的眼神,苏南枝合上手里的刷卷,起身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走,这人是戏隐又犯了,快快逃离,免得跟他打哑谜似的唱贺应对,还得时不时的提防他挖好的坑。
“你去哪儿?”陈志高推窗子追问。
“去找孙大夫号号脉,说不准这会儿你就已经如愿,要有闺女了。”苏南枝笑着敷衍他,伸手合上了推开的窗户。
“又唬人。”陈志高笑着丢开窗户,在罗汉床上翻了半圈儿,捡起她看了一半儿的书,翻看两页,忽然想起才成亲那会儿他找孙大夫配药的事,顿时吓得脊背冒出冷汗,一个鲤鱼打挺从罗汉床上翻了下来,鞋子都顾不得提好,趿拉着就追了出去。
苏南枝还没走出院门,就被他追上,劝了回来:“我好容易沐休得了空,你说好的晚上要陪我一起去游湖,这会儿落跑,是不是又想食言?”
“哪里就落跑了?”
苏南枝笑他戏太多,奈何某人扯住她的袖子不撒手,没法子,只得叫人将日常把平安脉的刘大夫请过来。
刘大夫是宫中太医出身,上了年纪耳朵不大好,身子骨倒是硬朗的很,说起话来总是声如洪钟,隔几道门外都能听得见。
“好得很啊!小姐这身子好得很,脉象平稳,稍有湿气,我开一副滋补的方子,吃上几日除除湿气就好了。”
“这湿气会影响子嗣么?”苏南枝不好直白的问他受孕的事情,便叫琼玖换个委婉的法子来打听。
“啊?”刘大夫侧着脸,耳朵看人,明显是没有听清楚。
“子嗣——小小姐!小小少爷!”琼玖提高了音调,就差没有喊出来了。
刘大夫这回听清楚了,笑呵呵没有说话,勾勾手叫姑爷也坐过来,挽袖子一搭脉,刘大夫眼里便多了几分了然于心,他在宫里伺候贵人们的时候见得多了,这小子脉有微急,身子却无异样,十有八九就是这小子私下里捣了鬼。
刘大夫医术虽高明,心思也高明的很,他上来就摸出了问题出在姑爷这儿,却并不言语,仍是乐呵呵道:“这个也好,小姐姑爷身子都好的很。就是得快些要个孩子啊,咱们府上的老爷、夫人盼孙子、孙女盼的紧,早着些得个孩子,叫二老含饴弄孙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陈志高心下有鬼,表现得却无比镇定:“刘大夫说的是,还烦您给开个滋补的方子。”
刘大夫翻翻眼皮,点头道:“小问题,都是小问题,待我开个方子,不日便叫府上老爷跟夫人如愿。”他自说自话,出了门儿,又弓背驼腰的扭头回来,叮嘱道,“我这药可古怪的很,要想药效得当,吃了我的药就不能再吃别的药了,小病小灾的什么都不成,连滋补养身的那些也不能用。”
“那花粉香膏一类的呢?”琼玖问。
刘大夫看一眼高高站起的姑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通透:“小姐常用的自不碍事,旁的都得断了。”
避子药不过口服、涂抹这两样,小姐毫无影响,姑爷却脉象有异,只断了他口服的汤药,这孩子自然就来了。
“记住啦,记得稳稳的。”琼玖笑着送刘大夫回去,路上还笑着打趣儿,说以后有了小小姐、小小少爷,要给刘大夫头一个看赏呢。
苏南枝不知内情,以为是自己旧疾未愈,影响了受孕,才导致成亲几个月还不能怀上孩子,她贴心宽慰陈志高:“你不必为这事儿纠结,我身子本就不好,小时候一入夏天热起来了连屋子都出不去,头昏脑涨,看人都谁都像是在天旋地转似的。如今算是大好许多了,只遵医嘱用药,肯定能如愿的。”
陈志高乖巧点头,“你身子最重要,我不急这个,母亲若是催起来,我去搪塞,就说……就说我不够努力……”
“又胡说八道。”苏南枝犟起鼻子,怼他的话到了嘴边,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什么叫不够努力?她每日只觉得这人太过了努力了,怎么会有人身子骨那么强壮?每每自己困到昏睡,这人还……还……还在努力……
他不努力已经把她折腾的够呛了,他若是再努力努力……
呸,可千万别提什么努力的混账话了
“我脸皮厚,这不是省的你害羞嘛。”某人心里慌的如八百匹马奔腾而过,面上还是要笑嘻嘻的逗闷子。
苏南枝别过脸去,嗔他道:“你也知道自己脸皮厚呀,不知羞。”
第30章 V别扭
一大清早,孙大夫就被从床上薅了起来,天将亮未亮,院子里掌着灯,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子破门而入,后面跟进来的两个掌事婆子也拧着眉、瞪着眼,像是下一瞬就要把人吃了似的骇人。
“怎……嗝儿……怎么了?”孙大夫昨儿吃了一夜的酒,刚刚才合眼,就被这阵仗吓到,连说话都打着磕巴。
“怎么了?这话该是咱们问您,到底是怎么了?”说话的婆子姓厉,她是沘阳公主府带过来老人儿,行事一板一眼,比别的掌事婆子都要严苛许多。宋嬷嬷知她精明能干,要紧的事情也总交于她来做。
厉婆子一出手,孙大夫别说是宿醉未醒,便是久病将死,凭她的手段,也能叫你清醒了再去见阎王。
“来人啊,帮孙大夫清醒清醒。”厉婆子一开口,就有小丫鬟拿掌嘴的‘竹巴掌’过来,半臂长的竹夹子上头杵了手掌大小的双层篾子,拿在手里左右一晃,竹子夹着竹子,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
“醒了!醒了!醒了!”孙大夫手脚并用地起身,赔笑脸儿讨饶,“方才是我睡迷糊了,脑袋不清新,叫您这么一喊啊,那瞌睡虫全跑了。这会儿清醒的不能在清醒。”
“是小姐哪儿不舒坦么?旧疾发了?”
孙大夫殷勤的要进屋去背药箱,还没迈过门槛儿,就被厉婆子的人左右叉起。
“小姐身子安康的很,就是您怕是要不安康了。”厉婆子轻蔑地笑,“孙大夫既然脑子清醒了,那便仔细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
“我能做什么不该做的啊……”孙大夫隐约知道这些人是为着什么来的,却抱着一丝侥幸,不肯承认。
厉婆子好心给他提醒,“您是咱们府上的贵客,老爷、夫人好吃好喝的待您这么多年,便是看在这些年席敬的份儿上,您也不该没良心的在这上头做手脚。”
“啊?”孙大夫还想装傻,厉婆子冷哼一声,抄起手上的‘竹巴掌’就要打他,“您想不起来,那老婆子我就帮你想想、”
两片竹篾子打在脸上,夹起一丁点儿皮肉,比水火棍子打在身上都要疼呢。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本能,孙大夫当即恢复了记忆,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的罪行,还把罪魁祸首——陈志高给供了出来。
“好婶子,您是知道我的,我不过是在府上谋个生计的大夫,除了行医治病,我也不会旁的了,家里新过门儿的姑爷来跟我商讨医术,我这人头脑简单,他一问我就说了,至于那药他用在了自己身上,那……那也不是我给开的啊,他自己懂药理,就算不来我这儿问,他该配出来的方子,还是能配出来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好歹跟姑爷算是旧友,又是受其牵连,眼下把责任都推姑爷身上,准是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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