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为了遮盖苍白的气色,点了一层桃色口脂,铅华洗尽的面容在纸醉金迷的雅间显得格格不入,在冗杂艳丽的对比下她的素雅清淡更是美得动人心魄。
但若是仔细观察,佳人虽美,却失了魂。
沈珏已经毫不在乎了,扮演一个听话的木偶,乖巧地坐在谢璨的旁边,乖巧地应他的话,乖巧地喝谢璨递来的酒,苦辣的酒水入喉,呛得她涕泪横流。
不知过了多久,沈珏头脑发昏,神智渐渐不清晰。
胃内的翻云覆海让她不禁站起身,推门出去。
谢璨也喝得七荤八素,慢了半拍出去追她。
雅间里只剩周缙与林诏,林诏忽地笑了下,神秘兮兮地对周缙说:“我在酒水里下了东西。”
周缙早觉得腹下三寸有异样,拧眉道:“你不怕谢璨怪你?”
林诏嘿然笑道:“他才不会怪我呢,今晚后,他会感谢我的,嘿嘿。”
雅间外,沈珏出来后被天井的晚风一吹,头脑清醒不再混沌如浆糊,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想回家。
夜深正是醉韵楼忙碌的时刻,守楼的妈妈早已不见。沈珏扶着栏杆毫无阻碍地下了三楼,旋转的台阶令人目眩,头脑又开始不清晰。
沈珏踉踉跄跄地去往二楼,二楼里的雅间并无风花雪月,皆是给客人安静喝酒的地方。
她脚下不稳,身子往右侧倾倒,本应撞在雅间门扉上。
然而,那扇门扉忽然向内打开,她落进一个充满熟悉的冷梅香的怀抱。
第27章 阴差阳错
荷花宴当日, 谢澜并没有去赴宴。
骑着高头骏马将要走入禁内的一刹,心底升起一股排斥感,迫使他勒紧缰绳, 调转方向。
“世子?”长随讶异,不理解皇宫就在前方,世子为什么突然朝反方向离去。
谢澜沉默不言,只顾打马, 长随心中即使有千万疑惑, 也铭记自己的身份时刻跟紧他。
直至走过朱雀大街, 来到热闹喧嚷的东市, 谢澜翻身下马, 不再驭马以免惊扰路人。
金明池就在前方,犹记数月前的上元灯会, 花灯纷繁、灯火辉煌。
杲杲的烛火映在一双鹿眸, 折射出的灿灿光辉能驱散他内心的暗。
“京中酒水最出名的酒楼在哪儿?”
“啊?”长随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醉韵楼的酒酿据说是最好的,曾有被尊称为酒仙的云邵大师喝过之后, 留下‘不饮一杯枉为神仙’的极高美誉。”
“那就去醉韵楼。”
长随牵马在前方带路, 谢澜进入醉韵楼, 要了二楼最偏僻的雅间。
醉韵楼端上招牌名酒“神仙酿”, 神仙酿香气浓郁,入口绵润、与北境辛辣的烧刀子一对比, 喝起来像水一般。
一杯又一杯的“神仙酿”下肚, 未几, 谢澜的桌边已经堆满三四个酒坛。
长随劝谢澜不能再喝了,惨被赶出去守门, 做酒楼小二端酒的活儿。
谢澜酒量惊人,越喝头脑越清晰。他不过是想放纵自己一次,买一回醉,怎么就这么难?
酒杯喝着不过瘾,他索性端起酒坛畅饮,随着一坛坛的酒水下肚,脑海最深处的记忆也不断涌现。
十三岁那年,父亲的寿宴一如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招待完客人,宴席将散时,因着规矩他不能立马回清梧苑,只好在园子里寻个僻静处品读兵书。
谢璨是个爱玩的,他与同龄的公子们打得火热,即使是年纪幼小、矜持羞涩的贵女也找到了玩伴,各自抱团。
唯独谢澜似乎被排斥在外,有人顾忌他的身份,踟蹰不敢上前;有人酸讽他的做派,故意拉着别人不与他亲近。
但谢澜并不在乎,作为国公府世子,他早过了贪图玩乐的年纪。
榴花浓艳,草木青葱,木芙蓉下的石凳依旧平整光滑,手里的书卷页角微微卷边,一切都没什么不同。
直到,一个幼猫似的绵软嗓音响起,兵书上工整的字迹因那道声音而变得鲜活跳动。
“哥哥,这是你落的东西么?”
一只白嫩嫩的小手上放着一颗拇指大的圆润东珠,小姑娘六七岁的年纪,还梳着垂髫发髻,两根辫子像兔耳一跳一跳的。
谢澜下意识抚过腰间的玉带,上面本该有东珠的位置空空如也。于是他直起身,取过东珠,“多谢。”
小姑娘摆摆手,“不谢不谢。”
谢澜无端想起,父亲为他向圣上请封世子时,谢璨眼中刺目的不满妒忌。
他问:“这枚东珠整个上京只不过五颗,你是不识,还是不想要?”
小姑娘登时说:“它比我拇指还大,我怎么会不识货?但它无论如何都不是我的,我怎么能要呢?”
小姑娘说话时,鹿眸明澈透净,比价值千金的东珠还亮。
谢澜惘然,七岁请封世子时,一母同胞的二弟妒恨的神情一闪而逝。
小姑娘物归原主后就要回去找玩伴,一转身撞见一个昳丽的少年。
谢澜望去,与谢璨讶然的目光对上。
紧接着小姑娘不加掩饰地赞叹,“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谢璨回看谢澜的目光换成挑衅,嘴里吐出话却是对小姑娘说的。
他问了她的名字,再后来,谢澜便听闻府上新来了个表姑娘。
可惜,那一日后谢澜与她交情深浅,她常常跟在谢璨身后,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喜欢。
半年后谢澜入伍,征战北境,与北戎的初次交战,谢澜第一次领会到何谓刀尖无眼、沙场无情。他被对方的将领挑下马背,刺穿肩胛骨,伤势极重。
高热弥留之际,整个人都像在汹涌的冰河里沉沉浮浮,抓不到支点。
只有一双明澈的眸,化成一颗星,指引他的方向。
谢澜顺着星光的方向激流勇进,终于,他从冰河里挣扎脱身,一睁眼,天光已至。
只是如今,那颗星再也不会是他的了。
谢澜摇晃空空的酒坛,朝外喊道:“停云,再拿酒来。”
守门的长随停云,心底万般不愿,但还是遵守世子的命令,“是。”
片刻的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谢澜干脆走出门。
门扉甫一拉开,一个人影便像自己倾倒而来。
那人的气息谢澜并不排斥,下意识将其抱住,怀里的人眼瞳微微涣散,红霞漫过雪腮与脖颈,勾人的红直往衣领之下蔓延。
“唔……”女子的娇吟让谢澜确信不是梦。
是她,真的是她。
谢澜扣住她的腰肢的手臂缓缓收紧。
他自是第一时间发现沈珏面色酡、神智溃散的异样,谢澜并不狎妓,但能断定她无疑是中了药。
北戎之人性狡诈,常用下等的腌臜手段给大渊的士兵们下药,使大渊军队的战斗力被削弱。
来不及细究沈珏是如何中的药,谢澜抱起她往外奔走。
拿来两坛神仙酿的停云,愕然地看着自家世子,素来清心寡欲的世子什么时候温香软玉抱在怀了?
回府的马车里,起初还是谢澜为了不使沈珏摔碰,僭越礼仪不得不揽住她,可后来就变成了沈珏主动攀附在他身上。
显然,她已经神志不清。
谢澜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清梧苑,正在指挥仆人洒扫庭院死角的青棠见世子抱来一个女子,惊得目瞪口呆。
“将汤池放满水,让所有人都退下,不得打扰。”
清梧苑有世子专属的汤池,以白玉砖铺就,轩敞豪靡,冬暖夏凉。
青棠稳了稳语气,回道:“可热汤怕是来不及烧。”
“冷水足以。”
“冷水?”青棠一抬头,惊觉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世子断不会是急色之人,恐怕事出有因。
怀里的姑娘抬起手,碰倒了头上胡乱戴着的帷帽,青棠得以见到她的模样,竟是沈姑娘!
青棠猛醒,迅速去放满汤池的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沈姑娘颓靡反常,还是叫府医候着好。
放水的时间并不快,等到准备妥当时,沈珏的状况愈来愈糟糕,嘴里嘟哝不清地说着什么,能听见“不想”“嫁”“死”……等字眼,紧闭的眼角还溢出泪花。
汤池水满,水面上洒满玫瑰花瓣,一切都如以往一样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水面上不再有热气氤氲。
谢澜抱紧沈珏跳入水中,更深露重,水凉得刺骨,两人俱是酒醒、神清。
沈珏混沌的脑袋一下子清明了,浑身浸在冷水里,让她恍惚觉得自己在京郊落水的一幕再次上演。
忽然一个大掌握住她的手,暖意汲汲传来,就像元河里他划破黑暗跻身而来,救她一命。
她脑袋微抬,谢澜优越的下颌线条展露在眼前,他的下巴偏方不似谢璨那般尖得带了点阴柔之相,但也不会显得钝感十足,而是恰到好处,一如他沉毅的气质。
“等你不再感受到热,一会儿就好。”谢澜柔声安抚。
沈珏仍然感觉飘然虚幻,明明上一刻她还在醉韵楼被谢璨强迫侍酒,怎么下一刻就在谢世子的身边?
脑袋像生锈的发条缓缓转动,虽慢但还能用。沈珏后知后觉自己被下了药。
是谢璨下的。沈珏几乎可以肯定。
什么都不用做,三个月后她就会嫁给他,现在非要用下三滥的手段来折辱她不成?
沈珏对谢璨的恨有多深,惧怕便有多深,只要一提起谢璨二字,她就手脚发软。更别说,意识到谢璨的不折手段,更是身形一颤,抖得不停。
谢澜抱紧她,一下又一下抚背安慰,温热的气息吹拂耳畔,他说:“不怕。”
沈珏几欲落泪,小手捏住他湿透的衣衫一角。
她蓦然回忆起,酒桌上,谢璨的狐朋狗友打趣道:“嫂嫂,你知道谢哥儿多么把你放在心上吗?美人坐在他腿上都能被他拂去,心里眼里都是你,绝不碰外面的女子,只因他嫌脏。哈哈哈哈……”
彼时,他们的荤话让沈珏不适作呕。
而今,沈珏依旧难受,体内冒火一般的燥热并没有驱散多少,冰水只是使得她头脑清醒,清醒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
谢璨嫌脏……他那么讲究的人合该如此。
可无论他多么洁身自好,沈珏也不想嫁他。
体内的灼热,身侧的温怀皆不停拉扯着沈珏脑中理智的弦。
一个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
若是失贞,谢璨一定不会要她,卫国公府就会主动退婚。
但沈珏能想到自己的结局,声名狼藉,终身嫁不出去,以青灯古佛相伴,更甚会被颜面尽失的父母扫地出门……
可只要能活下去就够了。
她宁愿名声扫地,也要赌一把。
沈珏听见自己理智的弦崩断了。
“我,我好热,好难受……”
若奶猫蹭着亲近的人,怀里小姑娘用脸蹭了蹭他的胸膛,继而柳眉微蹙,天真无邪地问:“你不会热么?”
她仰着脸,面色泛着若三月云蒸霞蔚的桃花的淡淡粉红,微红的眼角勾出一丝稚拙的媚态。
谢澜喉结上下滚动,双唇抿得死紧,不敢看她。
沈珏紧张得双拳发颤,仍是闭眼,踮起脚尖,试图用自己的唇去找他的唇瓣。
他身姿如玉山,太过挺拔修长,沈珏踮足了脚,唇也只擦过他的下巴。
“别,别动。”谢澜几乎要握不住她的腰。
沈珏执著地去蹭他,“我要,我好想要,你帮帮我好不好……?”
谢澜的气息乱得不像话,“想要什么?”
沈珏咬唇不语,一双翦水秋瞳含情脉脉,蕴含着道不尽的情意。
谢澜哑声:“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沈珏:“嗯。”懵懂而重重的点头。
谢澜:“沈珏,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谢澜,是谢世子。”沈珏削葱指尖描摹他略薄的唇形,吐气如兰,“我想要谢世子,帮帮我……”
话尾被吞没在他覆下来的唇瓣中。
谢澜只需要她走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便由他来走完。
第28章 唤水
他的吻炽热而绵长, 沈珏几要窒息,双手紧抓他胸前的衣襟,细密精致的流云纹被抓成抹布一般。
水是冷的, 身体却是滚烫。
迷迷糊糊间,沈珏被抱放床榻见到床顶的松柏承尘,床饰陌生,气息却异常熟悉, 就在不久前她品尝过。
“帮我解开。”气息近在耳畔。
“咔嗒——”玉扣松开, 与此同时耳垂陷入温热。
沈珏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了。
好半晌, 她才学会怎么呼气吸气。
胸口先是触觉冰凉, 随后是炙热相贴, 谢澜扣住她的后脑,比刚才的吻更深了, 向缺水的树根汲取土壤里的水液。
沈珏能感受到他在战场是何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只因她内心的城墙已被他破开、占据。
沈珏被吻得意识迷乱,只听他低声说:“若是疼, 就与我说。”
沈珏不明白,然泪花率先做出反应, 夺眶而出。
谢澜吻去她眼角的泪。
原以为方才他已鸣金击鼓, 收战停歇, 可现在才知晓远远还没有结束。
沈珏若漂泊的浮萍, 伸出手虚抓,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谢澜握住她的手放在胸膛, 那里有一颗心在砰砰跳动, 为她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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