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娘也不吭声了,她算是听明白,庶出的孩子在国公爷的心里比不上世子的十分之一。
庶子还好,庶女?呵,能嫁进家世不错的宅府就算上高香,为的也是将来能给嫡子庶子们铺路。
一宿未眠,孙姨娘思忖,既然从国公爷处无法得手,那她何不转移目标?
翌日,清梧苑。
一本翻阅完毕的红纸名册叠放在其余名册的最上层,名册有十多本,叠起来有半人高。
沈珏转了转酸疼僵硬的脖子,碧云去小厨房做小食去了,青棠为她捏肩捶背。
“世子妃何必亲力亲为,初筛的事给下人做就好了。”
“下人做难免有疏漏,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手头上最大的事就是谢清的婚事,做一做没什么。”
说完,她让青棠研墨,正准备将圈画出来的名讳都誊抄在纸上,紫毫笔饱蘸墨水,悬在半空,将要落笔时,一声女子尖锐的喝声顺风而至——
“你休想随意指点清儿姐姐的婚姻大事,我不同意!”
笔尖一抖,一滴浓墨坠在洁白的纸面。
第60章 求她
沈珏抬首望去, 四娘子谢冰与三娘子谢清相伴而来,狂妄出声地正是谢冰。
“随意指点……”话语在唇齿间翻滚,沈珏与谢澜形影不离, 渐渐的,行事作风也与他有三四分相像。
沈珏像是尝到味道极其新奇的小食,神情沉静,细细品尝。
谢冰敲起心鼓, 自己还没有正式发难, 怎么就开始怵她了?
沈珏翻开手边小山般的名册, 掷到谢冰面前, “京中所有适龄的公子我都过了一遍, 年龄、家世相配的我都用笔圈了出来。”
不用翻,书页上的朱笔红圈很是显眼。谢冰半信半疑地去翻堆积的名册, 随便拿起一本都有圈画。
“如果这算随意, 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做真心实意了。”
沈珏起身,抬手按压酸疼的肩膀。
青棠机灵地帮她轻柔僵木的肩颈, 看向谢清谢冰的眼神更是冷然。
柳夫人将谢清的婚事交给世子妃,她们不来巴结世子妃就算了, 居然还赶上门挑衅。
“世子妃歇歇吧, 婚事不急在一时, 就怕有的人不领情, 不仅累着身,还寒了心。”
青棠不咸不淡的口吻像是在谢冰脸上掴了一巴掌, 指桑骂槐她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你一个丫鬟居然敢插嘴主子说话?”
沈珏拍了拍青棠的手背, 低声对她道,“无妨。”
而后转向气得忿忿的谢冰, “四娘子,青棠是清梧苑的丫鬟,在这里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你!”谢冰眼睛都快瞪出来,她操起名册就要往沈珏身上砸。
谢清手疾眼快握住她的手,“冰儿妹妹,算了。”
谢冰也不喊她“清儿姐姐”,而是没好气地道:“姐!”
不理会她们姐妹俩儿,沈珏径自斜靠在美人榻上,闭眼享受青棠力道恰到好处的按|摩。
她悠然闲适的模样彻底激怒谢冰,谢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理论。
谢清死死拉住她,“冰儿妹妹莫冲动。”
谢冰还想说什么,谢清与她耳语,听清后,她也不冲上前了,站在原地气鼓鼓的不走,就算谢清扯她袖子,她也不动。
“让我给她道歉,做梦!”
谢冰袖子一扬,坐在梨花凳上,呼呼地喘气。
谢清皱眉叹气,走到里侧的美人榻前,舒展一下眉头,“冰儿妹妹年纪小,世子妃莫要与她计较才是,她也是为我好,我代她向世子妃道歉。”
她矮身弓腰,诚挚地致歉,谢冰一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谢冰遗传了常姨娘的暴脾气,谢清倒是更像孙姨娘,懂得审时度势。
沈珏比谢冰稍长半岁,她本不愿与后辈置气,只是辛辛苦苦做得功夫被人一顿贬损,免不了心中有气。
她可不是以前任人拿捏的粉圆团子。
“我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夫人将你的婚事交予我负责,我自然严格把关,不得有半丝松懈。”
沈珏睁开眼,眸子水亮清明,毫无怨怼、愤恨,直教谢清看得一怔。
“虽然上面的名册我过了一遍,但只看纸面上的描述,不比现实中看得真切。月底会在城郊岚溪举行曲水流觞,届时你可以去瞧瞧有没有中意的郎君。”
谢清双颊泛开浓浓的红晕,她正是少女怀春的年岁。
如若婚事放在主母那儿主持,大抵也是看中出身门楣,合适的话两家议亲,直到洞房花烛夜时才能真切地见到未来夫君是何等相貌。
而今世子妃却愿意耗费精力财力,为她择夫,怎叫她不动容?
谢清以袖角沾了沾眼尾,像是能抹掉眼眶的红,“多谢世子妃操劳。”
沈珏淡淡,“不碍事的。”
谢清讷讷地将谢冰带离,跨出屋门时,见到刺绣山水五屏风座屏后的绰约影子,与画纱上的修竹檀栾重叠在一起。
两人走出清梧苑不远,谢冰甩开谢清的胳膊。
“清儿姐姐还没出嫁,就学得一副谨小慎微了。”
好在谢清知晓谢冰性子不坏,就是小嘴一张吐出的话儿能气死人,假装听不见她的阴阳怪气,好声好气为她厘清时势。
“妹妹有没有想过,世子妃拿捏着我的婚事,若你今日将她惹急,保不住她会在婚事上做文章。但……”今日一瞧,世子妃没有那般恶毒的心思,道个歉也是无妨。
才听了个话头,谢冰就迫不及待打断她,“孙姨娘果然说的没错,她就没安好心。”
国公府里男丁兴胜,惟有她们两个姐妹,打小就关系亲昵。
今日一早,谢冰带上新出的糕点去谢清的院子找她闲聊叙话,孙姨娘恰好也在,谢清下去端茶的期间,孙姨娘就向谢冰哭诉。
“你清儿姐姐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若没有之前那档子事儿,我也合该抱孙子了。”
谢冰内心泛酸,谢清嫁人府里就剩她一个孤苦伶仃的,虽不情愿,但还是为谢清感到高兴,“清儿姐姐要嫁人是喜事,姨娘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开心呢?”
孙姨娘唇角下弯,忧心劳神,“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主持清儿婚事的不是夫人,而是世子妃,我们以前对她在府里的磋磨冷眼旁观,她能心狠到断绝亲生父母的血缘关系,说不定会拿你姐姐的事儿做文章,随便把她嫁给什么糟老头子做续弦也不无可能……”
“什么?!”谢冰一听,才不容忍以前任由她欺负的胆小姑娘翻身骑在头上,还要指点她宝贝清儿姐姐的婚姻大事。
糕点不吃,茶也不喝了,拉上才跨过门的谢清,火急火燎地就往清梧苑赶。
谢清大概也知晓是个什么回事,但没多嘴,亦没多拦,在来清梧苑见沈珏之前,她也不相信沈珏能好心为她安排婚事。
可去清梧苑走过一遭,谢清知晓沈珏的良苦用心,尽力相劝谢冰。
“好了,不是你想的那样,若你实在不愿相信,咱们就等月底,瞧一瞧诗会办得怎么样?”
诗会若是随意操办,说明她就是做做表面功夫,根本不上心,届时去父亲那里告状也有理有据。
谢冰一想,压下火气答应了。
清梧苑外两姐妹暂时缓和,清梧苑内得知事情原委的碧云却不甚畅快。
“世子妃为何还要花自己的钱去办诗会?兴许人家都没把你的好心放在眼里。”
“因为我会是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
青棠捧来一盏浮来青,屈膝递给沈珏,话儿却是对碧云说:“府里上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生怕抓不住世子妃的错处,世子妃更是要把手上的事都做好了,不仅是做好,还要做得漂亮。”
沈珏呷一口,氤氲茶气熏染眉眼,眸光像沉水的水晶愈发明澈,“青棠姐姐说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是真心实意想让国公府好……”
与柳氏勾心斗角也好,与四娘子争锋相对也罢,谢澜生于国公府,她便将国公府当做自己的家,如此种种她都能不在乎。
毕竟他为她走过九十九步,她就不能走剩下的最后一步吗?要知维系感情,需得两方苦心经营,只一昧索取的关系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在谢澜出征前线的时日,让家宅安宁,也算为他分忧。
“好吧……”碧云嘴上说好,其实高高撅起的小嘴表达她的强烈不满。
沈珏:“我也不会让自己憋屈,就算我愿,夫君也不会同意,信国公府也不允许。”是安慰,也是实话。
**
春日暖暖,落英芳菲。
城郊,琅琅君子分坐岚溪两旁,荷叶载着羽觞自上流飘落,顺水而流,顿然停下,便闻吟诗声响,亦有人冥思苦想不得作诗,在哄笑声中拍着脑袋,端起羽觞一饮而尽。
一双窈窕身影隐藏在枝叶苍苍的槐树后。
百闻不如一见,谢清喜爱吟诗作赋,颇有文君之才,可身在闺阁,束缚甚多,而今亲睹传闻中的曲水流觞,心向往之。
最关键的是举办此次曲水流觞,是为了给她择夫,谢清双颊绯红,远望一眼,羽睫又倏地垂下。
她不好意思,谢冰却开怀极了,“姐姐你快看,刚刚那个吟出诗来的公子仪表堂堂,你觉得如何?”
谢清娇嗔,“冰儿。”
“怕什么呀,本就是为了姐姐才办的诗会,不看不就亏了吗?”
谢清连连道,“好了好了,我看就是。”
诗会上不仅邀请京中适龄的公子,居然还将隐居山林的大雅都请出山来坐镇评诗,不可谓不用心。
向往的曲水流觞就在面前,谢清不禁神游天外,待到神思归位时,身边爱玩的谢冰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冰儿,冰儿……”谢清不敢大声叫唤,怕惊扰了溪边的雅士公子,循着来时的小径四处张望。
绵绵春雨如酥,昨日方歇,今儿的泥土小径更是松软湿滑,谢清足底一滑。
“啊——”
腰肢登时被扣住,有人牢牢握住她的手臂,一道爽朗清新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娘子当心。”
谢清慌里慌张地朝溪边看去,吟诗作赋的声音未曾有半丝停顿。
这才松开捂唇的手,透过蒙蒙帷帽,去看面前之人。
他头簪和田玉簪,相貌清秀,算不上惊艳出众,然周身萦绕的书卷气令人如沐春风。
谢清鼻翼轻翕,就连衣衫上的沉香味儿都是好闻的。
意识到自己还在他的怀里,谢清后退一步,“多谢。”旋即匆匆擦肩而过。
那人站在原地,迟迟未动,手掌上残留她腰肢的柔软与行走的香风。
他笑意浅浅的眸子凝在地面,捡起一张边角绣有“清”字的绢帕。
走开数十步的谢清终究是忍不住胸膛的擂鼓,扭头回望。
如说书人娓娓道来的故事一样,不经意的相撞成就一段美妙的邂逅。
**
曲水流觞之后,沈珏找来谢清问话。
念及还未出嫁的小娘子面皮薄,沈珏与她寒暄片刻,才渐渐将话题引到诗会上。
“那日你有没有中意的公子?”沈珏两指捻着桃糕,一面吃一面说,“我瞧太中大夫李家的三公子不错,他温雅随和、出口成章,你们相处得来。”
之所以办曲水流觞,是因为她考虑到谢清醉心诗词歌赋,嫁给一个世代书香的大家会更有共通点,日子也会过得更顺遂。
倒不是说将门出身的公子不好,但大渊对武将旨在培养军事兵法,的确没有文举那般重视诗词歌赋上的修养,她担忧谢清会相处不来。
玉壁上垂挂的泼墨江山图,大气磅礴,尽显声势赫奕,题诗气冲霄汉,更是彰显所画之人的真才实学。
视线落在画卷的题名上,“谢澜”二字金钩铁划一般。
他远赴南疆,若是在府里知晓她的心思,怕是会点着她的鼻尖说:“夫人小看武人,你夫君难道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吗?”
可是他那样文经武略之人,世间难得,少之又少。
沈珏想着,唇角弯成小钩。
谢清一时没能品出她的用心,颔首低眉羞涩道:“有,是翰林学士白家的五公子名叫白滦。”
曲水流觞那一日,她随身携带的绣帕不见踪影,等诗会结束后她收到门房的消息,说是有一个青衫公子送来一张绣帕和一封信。
那绣帕洗得洁净,还被薰了沉香。
记忆里的山水青色浮现……拆开信笺,果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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