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不知谢清与白滦的邂逅,思索着此人,“白滦……”
她记得,此人出自韶州白家,家世与国公府也相配,却不在她圈画的名字里,只因曾听闻他满腹诗书不假,但流连花丛,单府里的通房就有四五个。
沈珏将实情告知谢清,“白滦爱狎妓游玩,你确定你心悦于他?”
谢清一怔,为白滦辩驳,“我见过他,相貌清俊,文采斐然,身上也没有常年流连于花丛的颓靡气质,兴许传闻有误呢?”
“这样吧,我再找人打听打听,确认他品性是否纯良。”
谢清颦眉,如今她满心满眼都是白家五公子,忍不住要为他说几句好话,“白公子年岁双十,家中有几个通房侍妾也不算什么,许是府上的主母为了家族开枝散叶着想。”
谢清捂唇,惊觉说错话,连连找补道:“清儿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她无非就是在说沈珏身为世子妃,没有为谢家的香火绵延而思量,赖着谢澜没有为他纳妾。
沈珏怎能听不出来,她也无甚精力给谢清解释,“你喜欢便好,国公府的女儿除了嫁入皇室,否则定不为妾,待会我且去给柳夫人给你说亲,必定让白五许你正妻之位。”
谢清激动得露齿展颜,一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好揪着香帕。
沈珏说到做到,当日就去给柳氏说明情况,并再三强调是谢清的选择。
为娘家烂摊子而焦头烂额的柳氏并无多少耐心去甄别,将沈珏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卫国公,经由卫国公拍案,让媒人去白家说亲。
落花有意,流水有情,两家的婚事初步定了下来。
给谢清配嫁妆的事也落在沈珏肩上,除了普通的六大件和七小件,谢清是府里第一个出嫁的四娘子,嫁妆自然要足够丰厚才行。
沈珏从柳氏手上暂且拿了库房钥匙,准备给谢清挑几件贵重的陪嫁物件。
她还未踏出清梧苑前去库房,就有门房来通报,“世子妃,出事了您快去瞧瞧吧!”
青棠拦在沈珏身前,“出什么事了?你先说来。”
“外头来了一个衣衫破破烂烂的妇女,正扒着国公府的门,嘴里嚷着世子妃的名讳,她还说自己是世子妃的娘亲。”
第61章 谢氏下线
云层叆叇遮天蔽日, 光线昏昏,府门前,两座辟邪石兽雕像威风凛凛, 张开巨口,咆哮着不敬之人。
百姓仿佛被门口的两个石兽所震慑,远远地站在府门外指点议论,人群围成一个半圆, 圆点上匍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人。
沈珏赶来时便见得这一副情状, 虚弱无力的妇人与百姓们啐恶的神情混在一起, 仿佛在述说卫国公府的仗势欺人。
她定睛看去, 那妇人不正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谢氏?
趴在石阶边休憩喘息的谢氏,见高高的门槛上跨出三两人, 其中一个穿鞋头镶东珠的梨花纹绣鞋的, 是自己的女儿沈珏。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到沈珏面前, “女儿救救为娘吧!”
此言一出,周遭围观的百姓都恍然大悟。
“那妇人的女儿居然是国公府的贵人?!”
“她女儿打扮精致, 怎她就跟逃难的一样, 难不成是那女子不孝, 苛待亲娘……?”
“自古不孝为大罪可不能乱说……”
曾几何时, 谢氏还是云州沈同知的正妻,夫君攀上盐官, 仕途一马平川, 她跟着穿千两纹银的雪缎, 戴千金难买的和田青玉对镯。
沈珏被他们扫地出门,原以为她会命如浮萍, 自生自灭,却不想摇身一变成为信国公府的义女,又嫁给世子,成了世子妃。
现如今沈珏高不可攀,而她谢氏只能仰人鼻息、苦苦相求。
眼见一个脏兮兮如乞丐的人冲上前,青棠不容分说展臂阻拦。
谢氏满面哀凄,嘴皮子颤抖着说:“女儿,我是你娘啊。”
她一靠近,身上的馊臭味儿扑面而来,沈珏难免以袖掩鼻,皱眉。
百姓的议论一字不落地传进她的耳蜗里,她顿时了然谢氏是什么心态。
先是在府外哀嚎以求相见,引得百姓驻足围观,等她来了,便用苦肉计,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任人欺凌的可怜角色。
若她不施以援手,就会被扣上一顶不孝女的帽子。
今儿的事不给个表态,想必不仅自己名誉受损,就连国公府都会被人贬损。
沈珏看谢氏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语调不咸不淡,“谢夫人。”
陌生而疏远的称呼化作一道闷棍,砸在谢氏脑袋上,她身子如风中枯叶,颤了颤几欲跌倒,“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呕心沥血抚育长大的女儿啊,怎么能、怎么能……”
百姓听谢氏声泪俱下的控诉,忍不住撸起袖子,大骂沈珏是没有良心的不孝女。
青棠端厉地喝道:“你们休要不敬!”
碧云也在旁边跟着附和,“你们不要听信一面之词,她把我们世子妃害得好惨,根本就不是一个好娘亲……”
可任她再怎么解释,百姓们宁愿相信可怜兮兮的谢氏,而非光鲜亮丽的沈珏。
现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谢氏请进府细细说道难处,沈珏竭尽全力相助。
可她偏不,她嫌谢氏会脏了府里的路。
她怎么有脸挂着母亲的名头,来找她打秋风,以不孝的骂名逼她低头相助?
沈珏气极,不可思议地笑起来,“我是你的女儿?早在去岁,您和沈从礼不就将我从族谱上除名了么?”
谢氏笑容一僵,怔怔地开口。
沈珏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歪了歪首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哦对,我怎么忘了,我身为女子不配写在沈家族谱,你们不过让族长宣告宗族,我沈珏已被你们扫地出门,此后祸福旦夕与沈家无关。”
她的嗓音娇软似莺,声量不大不小,却能乘着春天料峭的风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里。
群情激奋如熊熊燃烧的烈焰,被抽去柴薪,戛然哑火。
谢氏慌了起来,“扑通”跪在地上,仰面哀求道:“是娘错了,女儿你回来吧,娘当初头脑一昏才答应你爹逐你出门的,你回来让娘好好补偿你好不好?还是……”
她怯怯地觑了沈珏一眼,又自惭形秽地低下头,仿佛看她一眼都是一种玷污,“还是你嫌弃娘落魄,给你添麻烦了……”
眼见不孝的帽子扣不上,她就转换计俩,泼一盆嫌贫爱富的脏水。
沈珏像是被什么脏东西近身,连连后撤,与她拉开距离,“谢夫人,需要我提醒你,你们把我逐出府的缘由吗?”
想起可怕的事儿,谢氏摇晃脑袋,恳求她不要说。
“你们将女儿绑上花轿,抬去给青州的官老爷做小妾,我好不容易逃脱,你们则怕官老爷怪罪,索性就把我逐出府。”
话语砸在砖面,掷地有声,方才还喧嚣的场面安静不少。
青棠直接挑开谢氏的罪行,“虎毒不食子,你却不惜将亲生女儿卖给官老爷,为你们谋出路。”
提及云州那段地狱般的日子,碧云啜泣道:“你才是没心没肺的,将世子妃扔到国公府里寄人篱下,受欺负也不管,世子妃寻死你也是帮凶。后来回到家以为日子会好起来,可你却将世子妃关在屋子里不给吃喝,还想把人卖了做小妾,你这样恶毒的人,怎么算的上是母亲?”
她也曾受过谢氏的迫害,虽不及沈珏十分之一,但留下的伤痛无法磨灭。
碧云甚至撩起袖子,将她被关柴房,被鞭子抽打的伤疤显露出来。
洁白的手臂上横亘着蜈蚣一样丑陋的伤痕,任谁看了都不禁拧眉。
原来那人竟是个卖女求荣、贪生怕死的恶妇!
群众登时一面倒地指责起谢氏。
局势扭转大半,但对沈珏来说还不够。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谢氏膝行着绕过青棠,来到沈珏跟前,伸出指甲缝里纳满泥垢的手,去扯她水波纹绉纱裙袂。
“以前的事都是娘糊涂啊,念在生养一场的份上,你就救救娘和你爹吧,还有你弟弟,他们快要挨不过去了。”
沈珏后退,顺势扯出裙摆,本就虚弱的谢氏连带着倒在地上。
事已至此,她也很好奇谢氏到底遭遇了什么,才落到今天的一番境地。
蹲下身,沈珏与谢氏平视,“沈从礼怎么了?”
谢氏的目光左右探了探,用仅能两人听清的音量道:“贩盐的事被查出来,青州的两淮巡盐运使和东宁海盐官都倒台了,你爹爹不过是在他们手下做事,行个方便罢了,而今被牵连其中,不日就要发往荒地流放,珏儿你想想办法,救救你爹爹他们吧。”
沈珏不言不语,叫谢氏一时间心里没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想想小时候,你才膝盖高,特别喜欢骑在你爹的肩膀上,他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就是不会说话,被云州的同僚们欺压,提拔无望,才想着去走旁门左道,可那也是为了你好啊。”
沈珏了然一笑,“你放心我会让你们一家人团聚的。”
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谢氏被蓬蒿般乱发遮挡的眼睛迸出亮光。
沈珏徐徐直起身,施施然走到台阶下,烟紫色的裙装,腰间缠着珍珠禁步,走起路来环佩叮咚如鸣泉音,天光从厚重的云层挣脱,罩在她的面上如覆薄纱,又似莹润如玉的光泽,直教人不敢逼视。
袅袅身影于里三层外三层的攘攘人群前孑然独立,鸦羽般的浓睫低垂,日光照耀析出亮光,似有湿润挂在眼角,她抬起眼睫,猫眼般乌黑的眸子里从未有过的清明。
只听她铿锵有力地朗声道:“云州同知沈从礼害怕殃及自身,便将我逐出家门,而今又以短短七年的养育之恩要挟我为他们做包庇之事。沈从礼鬼迷心窍,串通盐官,贩卖私盐,大肆敛财,动摇国之根本,即便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也无法袖手旁观。
沈从礼之妻谢氏是为逃犯,从云州逃亡京城,哀求我为其做事,我不愿大渊律法被践踏,还请各位做个见证,去京兆尹也好,大理寺也罢,通禀官员将逃犯捉拿归案,兴许还有赏赐。”
青|天|白|日下,她将事情纤毫毕现地剖出来,让众人瞧个清楚。
从最开始的不孝女嫌落魄母亲,到如今的被抛弃之女为国家律法大义灭亲,事态完全反转,有人尚来不及反应,被她的情理俱在的言语震在原地,有人已经拔腿前往官府。
“啊!”希望破灭,谢氏发出刺耳的尖叫,如饿狼般拼尽全身气力朝沈珏扑过来。
然她还来不及触到沈珏的一根发丝,就被暗中保护的护卫擒住,反扣双臂,狠踹膝窝。
“嘭”地一声,让人怀疑她的膝盖骨都碎了。
谢氏痛哭哀嚎,分不清是膝盖痛的,还是生路被斩断的绝望,亦或两者都有。
“我是你娘,你是我女儿啊,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在她发了疯的哭嚎中,沈珏偏过头,淡淡道:“现在你知晓我是你女儿了,我受人欺凌时你在哪儿?我被禁足挨饿时你又在做什么?呵,父女之恩、母女之情是你们先丢掉的,现在拍拍灰就要送回来?我才不要。”
大理寺的人很快抵达,暗卫把歇斯底里的谢氏交给他们。
沉重的手铐与脚铐锁在身上,挨饿数天的谢氏已经没有力气嚎叫,惨白着一张□□似的脸,无神地朝那烟紫身形看去。
是她错了,她原以为沈珏还和以前一样,性子软,耳根软,是个只会哭啼啼的软包子,只要她使一使苦肉计,再加上百姓的民怨,她就会帮帮自己。
或许,她才没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女儿,她的痛苦她不知,她性情的变化她也无法掌控。
淡漠的母子情终究是被她的漠不关心斩断了。
谢氏神色凄怆地被扣押下去。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退散!”
人群从中分开出一条道,来者身穿朱红官袍,身姿挺峻,容貌出众,只眼下有一圈乌青。
沈珏没想到夏南川会亲自前来捉拿谢氏。
她颔首打招呼,“少卿大人。”
夏南川却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疏远模样,就怕与她牵连上什么关系,冷声冷气道:“贩卖私盐乃大罪,世子妃敢于大义灭亲,没有落个包庇逃犯的罪名也算识时务。”
明明是值得夸赞的行径,经由他冷面严正地一提,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般。
心知他是为自己好,在百姓面前承认她大义灭亲的公正举动,搏一番美名,沈珏矮了矮身,同样疏离客套,“大渊律法不容践踏。”
如今谢氏被收押,沈家大势已去,她便提裙准备回府。
眼见围观的百姓都散得差不多,夏南川神色依旧严肃不可侵犯,语气却忽而柔了下来,“宋锦秋近来如何?”
沈珏闻声顿步,诧异地回身,老老实实道:“锦秋近来一切安好。”
“许久不见,问问罢了。”夏南川满不在乎地转身。
沈珏失笑,没戳破他的小心思,状似自言自语,“长公主母亲还与我说,锦秋也该出嫁了,可得好好留意下京中有没有相合的公子。”
离去的背影有一刹那的绷紧,再细看时又没有异样,但到底是比来时失了几分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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