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亦没有多言,干干脆脆地转身回府,甫一绕过百寿纹影壁就见到意想不到之人。
第62章 夺权
青棠与碧云率先行礼, “夫人安康。”
柳氏与贴身嬷嬷还在影壁后探头探脑,猛地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张嘴就要吐出呵斥之语。
“夫人在此做什么呢?”
音色柔柔绵绵似糯米团子一样, 但柳氏清楚得很,看似柔软的外表下可藏了一把锋利的棱刺。
柳氏的呵斥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只得讪讪一笑。
好在身边的嬷嬷是个机灵的, 接过话茬, “夫人正要外出巡视商铺, 这不碰巧遇见世子妃了, 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 吵吵闹闹的?”
“我还以为夫人知晓呢,不过闹事之人已经被大理寺带走了, 已经无妨。”
沈珏话里有话, 柳氏佯装听不懂,可心里却门清儿。
按理说, 府外有人闹事,门房通传的第一个人就是国公爷, 恰巧国公爷今儿去武场活络筋骨, 消息才落到柳氏手上。
光听门房的描述, 柳氏就知晓那人是沈珏的母亲谢氏, 她可没精力给沈珏收拾烂摊子,就把门房打发到清梧苑。
谢氏纠缠人的本领她是了解的, 本以为沈珏要么心软收留, 要么不知所措, 无论她如何处理,她柳氏都能以治家不严为由拿乔。
谢世子远在南疆, 她沈珏孤立无援,信国公府远水救不了近火,怎么都能刮她一层皮。
熟料,她非但没有行差踏错,反而博得一身大义灭亲的美名。
目睹一切的柳氏真是气得牙痒,手里的绢帕都快被她扯破。
从门房赶来的一刻,沈珏就明白背后定有柳氏的推波助澜,解决完谢氏损耗了不少精力,她乏乏地说了一句,“既然没有什么事,儿媳就先走了。”
“站住。”
她想走,柳氏偏不让她如愿。
柳氏双颊脸肉颤颤,压抑的怒火从紧咬的牙缝里钻出来,“国公爷把库房的钥匙交给你了?”
沈珏眼睫轻抬,原以为库房钥匙是柳氏交予的,但回想当时的场景,管家从澧兰堂出来拿到钥匙给她,并未明说是谁给的。
钥匙一直在掌家之人手里把控,沈珏潜意识以为是柳氏。
而今,才明白是国公爷给的。
回过味儿来,沈珏如实解释,“国公爷让我去开库房,为的是给即将出嫁的三娘子选陪嫁。”
库房钥匙的的确确是在柳氏手中,从她成为国公爷的续弦便一直如此,直到前阵子谢清的婚事订下,国公爷向她讨要。
以为是国公爷想亲自给谢清挑选嫁妆,也没见他几时对家中的庶女这般看重过?柳氏心有疑惑但还是给了,居然没想到国公爷转手就交给沈珏。
国公爷是什么意思,是要夺她的权吗?
柳氏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语重心长地说:“世子妃别忘了,府里是谁做主掌家。”
沈珏直视她的双眸明澈透亮如琉璃,“儿媳自然没忘,府里做主的人是国公爷。”
她这样回答,便是只认卫国公,不认她柳夫人。
再联想卫国公的区别对待。
柳氏双脚如生了根愣在原地,深深陷入掌肉的指甲“咔”地折断。
等她回神时,沈珏早已不在。
堵心的事儿终于被解决,沈珏好容易得了半会儿清静,就惦念起选嫁妆的事儿,青棠劝她休憩一下明日再去也好,沈珏摇摇首。
“早些处理也能早点休息,总悬在那儿也不是个事儿。”
等与管事一起打开库房,沈珏才知柳氏到底为何紧张库房钥匙。
本该琳琅满目的木架上空了大半,仅存的物件也藏有猫腻。
箱子里十金一匹的天香锦只在最上面铺了一层,下面都是价值普通的素花棉布;晶润璀璨的南珠薄薄盖过表层,表层下都是暗淡无光的瑕疵玉珠;前朝丹青妙手所做的古画、有市无价的瓷器等等古董器物,都被换成了粗制滥造的赝品。
看似荣华奢靡的国公府,其实内里早被蛀虫掏空。
沈珏左挑右选,也择不出多少物件作为陪嫁,她放下一只仿制的釉里红鹤颈瓶,幽幽启唇,“库房一直都是夫人在掌管?”
风淡云轻的语调隐含一种威压,压得管事“咚”地跪在地上,止不住磕头。
“你协助夫人打点府内多年,我并不是要责罚你,你只要切切实实说出实情就行。”
管事这才抖擞着将事情交代出,“库房钥匙的确一直是夫人在掌管,夫人在府里执掌中馈多年,从未出过错,我们阖府都信任她……”
管事所言与沈珏的猜测相差不大,柳夫人获取信任后监守自盗。平日里钥匙都由她掌管,进出库房也只有她一人,掉包私卖家产的事儿从未被人发现。
同时,沈珏庆幸没有拖到明日再来,给柳氏填补掩饰空缺的机会。
跟随沈珏的碧云与青棠面对此情此景,愕然不已,青棠是见过风浪的人,她旋即想起什么,凑上前与沈珏耳语。
“崇安坊和东市的几家铺子在世子妃接手后相继出现亏损,奴觉得两件事说不定有什么联系。”
那几家铺子是初初沈珏接过柳氏丢过来的烫手山芋后,接下的几间铺子。想不到现今成了深埋的地雷。
沈珏眯眼沉吟,暮色四合,府内还未掌灯,轩敞气派的宅院掩在昏昧的光线之中,丫鬟小心地捧着蜡烛,鹅卵石径两道的烛火次第亮起。
她茅塞顿开,沉静道:“去把四间铺子的掌柜和账房都叫来,记住一定要带上所有账簿。”
天色完全暗沉,乌云低垂,竟开始落起雨来。国公府掌上灯,一盏盏朱红灯盏宛若点点萤火,映照着滂沱静谧的景色。
屋外下着无根水,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清寒透入清梧苑的书房,分坐在两边红木椅子的掌柜与账房先生却是内心焦灼。
世子妃是他们的东家,偶尔会来铺子里巡视,可今日傍晚他们收到世子妃的命令携待账本前来国公府,一摞摞厚重的账本在紫檀木书案上垒成小山,案后的人虽朱颜花貌,但面色凝肃。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心底戚戚,转念一想她不过是未到双十的小娘子,此刻摆出做派恐怕也是想唬一唬人。
要知道他们真正的顶头东家可是卫国公夫人,而她见着婆婆还得恭恭敬敬。
这般一思,顿时有了底气,茶肆掌柜壮起胆量,走到正中弓腰道:“不知世子妃让小人们前来所为何事?”
案牍后的人不言不语,只有窸窸窣窣的翻页声。
茶肆掌柜不敢擅自直腰,弯着一把老骨头“咯嘣”响,朝旁边的掌柜们使眼色。
古玩铺掌柜心领神会,万分急躁地开口:“世子妃若无甚大事,不妨放小人们回去吧,小人家里尚有不足三月的婴孩需要人照料。”
两人牵头,其余的掌柜和账房先生都开始你言我语地催促。
“是啊,让我们回去吧,万一过了宵禁可就回不去了。”
“世子妃若有事小的们可以明日再来……”
“今天的账也还没有盘算……”
屋内你一言我一语闹得不可开交,她还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单看局面似乎全成了她的不是。
沈珏也摸清了这群老油条的心思。无非觉得她年纪轻,又是深居简出的闺秀,加上出身低微,猜想她从未接触过执掌中馈的训导,看不出账本上的端倪。
可惜她接受过长公主一言一行地教导,还将几家商铺交予她打理,他们的小心思在她眼皮子下无所遁藏。
薄纱灯轻笼烛火,金辉漫在姣好的侧颜,勾勒出她自若的神情,沈珏弯了弯唇,“掌柜们如此急躁,我就开门见山了。听掌柜们近日的反馈,四间铺子自我接手以来就出现了收支不衡的情况,到现在已经是入不敷出,岌岌可危了?”
胭脂铺掌柜柳康才敛眉低首,眼睛都不敢往沈珏身上瞟,“是这样的,铺子开张七八年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收支状况,小的有一句话,自知多嘴但不得不说。”
他觑了上首一眼,复又弯腰道,“经营商铺并非看多少书就能做成买卖,还是要看阅历经验,世子妃阅历尚浅,不若交给经验多的人,方能将卫国公府的家业做大。”
其余店铺的掌柜也跟着附和。
这是把铺子经营不善的缘由都推到她的头上了。
沈珏胸脯剧烈地起伏,面上挂着半冷不热的笑,“柳掌柜倒是个实诚人。如你所言,铺子盈利盖因国公夫人经营得当,铺子亏损全因我经验不足,为了国公府的家业着想我合该把铺子的经营权让渡给夫人?”
柳康才腰板更弯了,“世子妃明见。”
送出去的东西还有逼人还回来的道理?柳氏还将她当做以前一样,碰到点阻难和施压,就要哭哭啼啼地把经营权还回去?
沈珏扬起厚厚的账簿,“那在我接手前,账面上的瞒报谎报、偷漏钱财的事也都是夫人让你们做的了?”
账簿随着冰冷的语调一同砸在地上,激得一众掌柜瑟缩了一下。
柳康才僵笑道:“小的不明白世子妃什么意思?这账簿哪里有错?”
他带领的账房先生亦鼻哼一声。
“不承认是吗?”沈珏睇了青棠一眼,青棠了然地打开书房门扉。
门外等候多时的两位长衫先生以及一干学童都走进来,弓腰作揖。
沈珏:“这是我特意请来的两位精通算账的先生和他们的助手,一位在鸿禧楼任职另一位是黎氏钱庄的账房总管,你们应当也听过,这账本到底有没有纰漏他们一算便知。”
下人搬来四脚方凳和笔墨纸砚,两名长衫先生和学童们得令,掏出算盘算起来。
四间铺子的掌柜与账房面面相觑,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噼里啪啦的算珠碰撞声。
碧云捡起扔在地上的账簿递过来,沈珏接过,扬起一抹笑,漫不经心地问柳康才:“我没记错的话,您是柳夫人的族兄吧?”
柳康才后背冷汗涔涔,他是昌平伯府的旁支远亲,不是块儿读书的料,投奔昌平伯后作威作福,平时他插手国公府的商铺肆意敛财,仗着家中族妹的关系一路相安无事。
“是。”不知世子妃心思,他只好颔首少说话。
沈珏踱走,莲步似乎踩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心脏一蹦一跳地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嫌走得累了,便坐在一旁的鸡翅木圈椅上,手捧一盏雾里青,细细品茗。
夤夜时分,屋外的无根水点滴变作瓢泼,由银丝变作铜钱,愈下愈大,闪电乍然,夜幕亮如白昼,屋子里一刹白茫。
十个人花了整整半宿才将四间铺子近三年的账本厘清,当先一个山羊胡的长衫先生禀明:“世子妃,小人们已清算完毕,这账本的确有所纰漏,虚增存货、虚增利润、进价和卖价与市场不符。
更可疑的是胭脂铺,根据账目来看,前五个月一直是亏损的状态,仍旧大批进货,小人们也想不明白。”
这几家铺子的核心人物,掌柜和账房都是柳氏族中亲戚,沈珏第一个看的就是胭脂铺的账簿,胭脂铺的掌柜柳康才与柳氏关系最为密切。
沈珏:“柳掌柜此举无非是刻意写低售价,夸大进价,又大批囤货,实则赚得银钱早已转移到别处,却想将亏损的由头栽到我头上,柳掌柜你说是也不是?”
柳康才绿豆大的眼睛瞪得老大,嘴硬道:“世子妃说的话小人听不明白。”
黄底青花瓷茶盅砰地搁在小几上,沈珏将鬓边的发丝捋在耳后,“听不明白那就去官府那里,自然会有人给你解释篡改账目、转移钱财的罪名,而我要做的就是把你们送到官府。”
不见棺材不落泪,掌柜们都倏地软了腿,跪地求饶,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柳康才也跪下来磕着响头。
“都是柳夫人让小人们做的手脚,小人们也是为了糊口饭吃。”
“求世子妃不要把我送官,家里还有孩子等着我……”
“世子妃饶命!”
沈珏吐字轻缓,“你们写份陈情书,将贪|污纳垢、做假账的事无巨细地写明。”
眼见有了一丝希望,掌柜和账房们等不及碧云端来笔墨,火急火燎地趴在地上写明,将柳氏交代他们做的账目造假、钱财转移、中饱私囊的事迹都一笔一划写在纸上。
沈珏得了陈情书,就依言把他们都放了。
也不管外面是大雨瓢泼的宵禁时刻,一众人连滚带爬地离开国公府。
十个长衫先生及其助手被碧云引去西厢客房,书房里骤然空寂。
青棠将茶水拿开,换上助眠的热牛乳,“世子妃就这么放过他们?”
“擒贼先擒王,他们不过是群小鱼小虾,还没到算账的时候。”沈珏将长长的一份陈情书折叠保存在木匣里。
“夫人竟胆大如厮,世子妃打算怎么做?”
给蝉花木匣落锁,沈珏道:“就看夫人会怎么对我。”
翌日寅时,天色未亮,一封急信送到清梧苑,青棠轻手轻脚推开门,绕过泼墨山水座屏,就见世子妃抱膝坐在拔步床边。
光线罩上一层黑纱,灰蒙蒙的,沈珏的一双鹿眸却是水亮,与才睡醒的朦胧不同,是完完全全的清润明澈。
“世子妃,信国公府来信了。”
沈珏赤足下床,接过信封拆开,青棠从一旁的木施上取下一件梨花白的外衫披在她肩。
昨日库房事件后,她一方面派人去铺子召集来掌柜与账房,另一面让人送信给端阳郡主。眼下,宋锦秋办妥了她交代的事,巴巴回信。
她托宋锦秋所办之事,便是把平阳侯的小侯爷、大理寺少卿夏南川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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