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不过,今日这画舫上倒是有几人同他相识,在看见陆珩后,结伴走来。
来人是贺家二郎贺卓和程家三郎程宴,两人手执折扇笑着在陆珩对面坐下:“怎么一月多未见你,见你就是这般疲惫?”
陆珩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才慢慢睁开了眼。
程宴:“听闻指挥使大人近日一直在查捐监一案,可见此案牵涉极多,竟将你累成这样。”
这两人是陆珩为数不多的友人,他也是难得将神情松懈下来,勾了勾唇角:“你们两人怎么来了?”
“今日长安城何人不知陆家大姑娘招婿,我们两人也算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模样也算不得差,出现在你陆家家宴上,也是情理之中吧。”
陆珩扬唇嗤笑一声:“就你这风流的名声,还是算了吧。”
程宴也自知无望,但被人当众戳破还是面子上过不去,瞪了他一眼,惹得贺卓哈哈大笑。
“那陆大人看,我如何?”
陆珩抬起眼皮懒懒看他一眼:“年岁不合适。”
自家大妹不过刚过十七,贺卓却已年过二十一,贺卓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当下就被噎了一下,这回,换成程宴哈哈大笑了。
“陆羽之,你最好别有这一天。”贺卓咬牙切齿,程宴附和:“就是,你也不年轻了,过了冬月也就二十了,还好意思笑话我们。”
此刻画舫上华灯初上,不远处已经传来了自家妹妹们的笑闹声,陆珩忽然眯了眯眼,并未回那两人的话。
程、贺二人对视一眼,终于发现了这位友人的不对劲。
“你是怎么了?自从你上回从江南回来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约你几次都约不出来,今日又这么无精打采。”
陆珩眼神有些迷离,他的确是疲累了。
只不过……
画舫甲板上,陆婉刚刚又一时兴起用螃蟹捉弄起林冉,她胆子本就胆小,更是没见过这样奇形怪状的大虫子,被陆婉一捉弄,的确有点儿害怕。
偏陆婉还追着她挥着螃蟹的大钳子,林冉只得在前面躲着,一路还不断求饶:“婉婉别捉弄我了……”
陆珩的眼神就这么精准的穿过人群锁在了她身上。
这一两月,他与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偏偏每回见,每回都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程宴笑着给贺卓斟酒,顺便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还不知道吗?我可是有个小道消息,说是咱们的陆大人被咱们的小公主当面骂了混蛋,这怕是……”
贺卓瞪大了眼看向他,推了推他的肩膀:“什么情况啊!”
甲板那侧,陆婉已经捉住了林冉,她气喘吁吁又两颊通红,还被陆婉一把抱住挠她,又笑又喘个不停。
那笑声像扇子,扫在人的心里。
陆珩就在此刻眯了眯眼开口道:“对,是混蛋。”
“……你来真的……?”
“若是想将曾经说出去的话收回来,可不就是个言而无信的混蛋?”
陆珩默默收回了眼神,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第27章
偌大的画舫上, 夫人们围坐一桌有说有笑,小辈们则坐在甲板中的圆桌前自顾自的吃着席。
团圆饼、荷叶鸡,陆婉今夜的目的就是好好吃好好玩, 至于陆柔,早就被二夫人带着, 有意无意的相见去了。
林冉和这场相亲宴也没什么关系,便和陆瑶陆婉坐在一起赏月吃团圆饼,偶尔陆勋会来同她们说两句话,不过很快,他也得去应付一些应酬的场面。
“大哥呢?怎么没见?”陆瑶吃着吃着也觉得没意思的紧, 放下筷子朝甲板上四处张望,林冉听到陆瑶这话, 才想起今晚陆珩应该也在才对, 这甲板上现在人已经很多了,陆瑶有心去找他,林冉却是没有的。
“吃饱了。”陆婉吃了最后一个团圆饼,已经有点胀了,捂着肚子打了个嗝,然后又飞快的捂住了嘴。
林冉忍不住笑她:“你也知道害臊?你瞧瞧你吃了多少。”
陆婉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是有点多~表姐,咱们也别坐着了,去活动活动吧。”
林冉也正有此意, 此刻甲板周围围满了人, 结伴钓鱼的、吟诗作对的、陆婉本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 也不管林冉乐不乐意,拉着她就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
陆珩一直在角落里, 此处倒是个僻静场所, 程宴和贺卓在他说完那句话后都好奇的不得了, 非要他说出个子午丑卯出来,陆珩却是惜字如金,无论两人怎么软磨硬泡,愣是不肯再说一个字了。
最后被两人问烦了,干脆一跃到了二楼凭栏处,懒得理那二人。
程宴摸了摸下巴,用胳膊肘戳了戳贺卓:“你说……羽之那话,该不会说的是静柔公主吧?”
贺卓:“我觉得不像。”
“我也觉得,但是看他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怕是老房子着火了,不行,我太好奇了,我非得弄清楚不可。”程宴说着,就要去二楼找陆珩,贺卓正预开口,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陆瑶。
“我哥哥呢?”陆瑶显然也是认识他们的,上来就开口问。
贺卓余光看了看二楼凭栏处的那人,闭着眼躺在画梁上,完全没有理会自己妹妹的意思,于是笑了笑:“二姑娘去那边看看?我们也在找他呢。”
陆瑶奇怪道:“我找了一圈了呀,按理说我哥哥肯定在船上的。”
程宴此刻眼睛一转,上前走到陆瑶身边:“等会儿我带你去找你哥哥,但是瑶儿妹妹可有听说什么消息?”
陆瑶:“什么消息?”
贺卓朝他摇头,可惜程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满足不了自己好奇心之人,凑到陆瑶耳前问:“你哥哥府上,是不是添了什么人?”
贺卓无奈的看向二楼那个暗处的身影,拂袖走远了,一会儿某人发起脾气来,他可不想趟这浑水。
“什么人?”陆瑶一头雾水。
程宴哎呀了一声:“就是女子……能做你嫂嫂的人?”
陆瑶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转而白了他一眼。“你这么关心我哥哥的私事做什么?”
“问问,就问问,毕竟世子爷的婚事,全长安都好奇的紧。”
陆瑶听出了一丝不对劲,程宴见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立马就准备开溜,“贺卓、贺卓你等等我!”
陆瑶被这人的举止弄得莫名其妙,摇了摇头,继续去找陆珩了。
贺卓已然上了二楼,走到那个身影旁边:“你说你一直这么独来独往的,怎么就不知道去下面热闹热闹呢?”
陆珩眼睛都未睁开:“累。”
“累?确实,你身兼数职,还负责捐监大案,自然是累,对了,捐监那案子到底怎么样了?”
陆珩:“真真假假,现在还不到一锤定音的时候。”
贺卓:“连你都查了这么久了,可见波及的范围之大,啧啧,我怎么觉得,这朝廷快要变天了呢。”
陆珩此刻终于睁开了眼:“朝廷每日都在变天,只是看变得快不快,多不多的问题。”
贺卓笑了笑:“陆大人如今高深莫测,我是听不懂了。”
陆珩视线远眺,从这二楼看下去,甲板上的一切尽收眼底,人多,可他只要一抬眼,却总是看见一抹熟悉的倩影。
他忽而抬指捏眉,叹了口气。
贺卓心思比程宴细腻,顺着面前人方才的眼神往下一瞥,就看见了靠近甲板上那堆钓鱼的人。
“那不是你三妹妹?”
陆婉此刻拉着林冉左右开弓,只因两位世家公子正在比赛钓鱼,场面正是焦灼,她巴不得凑到最前面去看。
“旁边那位是……”贺卓显然也注意到了那抹陌生的背影,不过他话还未开口问全,就见陆珩从凭栏画梁上翻身而下:“走了。”
陆珩刚刚准备下楼,就忽而听到甲板上“啊――”的一声,接着就是水花四溅的声音,他心口一跳,脚步顿在当场。
“有人落水了!快,快救人!”
贺卓也立刻探头去看:“谁落水了?!”
他话音未落,眼前就忽然闪过去一个黑影,再回头,方才站在这儿的人早就不见了半分踪迹。
――
林冉并不会水。
这秋日的凉水从鼻口不断的呛入身体里,让她根本无法呼吸,朦胧中,她四肢渐渐也变得僵硬麻木,透过水面,她好像看到陆婉拼了命的在喊人挥手,人群乱作一团。
可惜这甲板上此刻正巧放起了烟花,画舫的另一边正是热闹喧嚣至极,何人又曾注意到这儿……
就在她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之时,朦胧中,看见水面忽而跃下一人,那身影拼了命的朝她而来,林冉努力想睁大了眼睛去瞧,眼前却是越来越模糊,到最后,也彻底没有了知觉……
-
秋风萧瑟。
国公府三房里的责骂声却是阵阵不停,三夫人显然气到了极点,手上拿着责尺不断的指着跪在面前的陆婉。
“你说说你!平日贪玩也就罢了,这次捅了一个这么大的篓子,你表姐和你大哥现在还躺在床上!你让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大婶母和二婶母!”
陆婉也一直哭着:“我不是故意的……都怪那两个钓鱼的人,那鱼儿那么大瞧着拉不上来还要拼命的拉,这才一时朝后仰倒,害得表姐落水……”
“你还说!若不是你非要去看什么钓鱼,就你表姐的性子,会往那凭栏跟前凑?你敢说不是你拉的她?!”
陆婉越哭越大声:“是、是我……我对不起表姐,更对不起大哥……”
“你知晓就好!你表姐现在还高烧不退,你现在先与我去竹茗堂,亲口同你大哥道歉!”
陆婉一边哭一边起身,和三夫人一同走了出去,原来那日林冉落水,钓鱼的那群纨绔子弟没有一个敢跳下去救人,陆婉不会水性,当下又慌了神,眼看林冉要往湖底沉去,凭栏上一个身影一跃而下,陆婉呆愣了半晌才看清那人是谁。
至此,整个甲板终于骚动起来,“世子爷落水!”
这声喊叫显然比刚才有用的多,那边正在同各家主母们谈笑风生的大夫人顷刻就变了脸色,立刻朝这边快步奔来。
“快!快救人!”
乱作一团。
林冉很快被陆珩救了上来,但救上来时就已经昏了过去,他脸色冰冷,凌厉的眉眼还朝下滴着水珠,朝甲板上的人看了一眼,喝道:“愣着做什么!!传大夫救人!!!”
语气中的紧张任谁都能听得清楚。
早就没了魂的双寿这才磕磕绊绊的去喊了大夫,而陆珩一直不住的轻轻拍打着林冉的脸,甚至帮她将脖子仰起吐水,这一幕,被甲板上几乎所有人全都瞧在了眼里。
从船上回来后,林冉就陷入了高热,连续三日不退,药汁也喂不进去。
而陆珩也染了风寒,闭门不出。
陆婉和三夫人到的时候,竹茗堂飘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双寿见三夫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三夫人说明了来意,双寿眼中却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三夫人看了眼陆珩的房间:“羽之现下可是不方便?”
双寿尴尬的回了句:“大夫人在里头……”
三夫人恍然大悟:“那……我改日再来吧,对了,羽之可好些了?”
“回三夫人的话,世子风寒已经见好。”
三夫人:“那就好,我家这丫头实在是不懂事,幸好世子好些了,那我改日再来。”
“三夫人慢走。”
出了竹茗堂,陆婉带着哭腔问:“母亲,我能去看看表姐吗……”
三夫人叹口气:“去吧,我也得去。”
……
双寿见竹茗堂门口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这才松了口气,不过紧接着又看了下自家世子的房间,眼中浓浓的忧虑漫了上来,他叹气,不敢走的太近。
“跪下!”
“啪”的一声,屋内传出瓷片碎裂的声音。
大夫人眉眼凌厉,看着面前自己这个毫无所动的儿子,陆珩也不发一眼,在自己母亲面前坦然下跪,一副倔样子,让大夫人的额角又跳了一跳。
显然,方才这里经过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大夫人捂着胸口:“你、你……是要气死我不成?你还敢说什么一视同仁,你是存心朝我心口捅刀子?!”
陆珩一直平静的神色终于微动,他看向自己母亲的眼神也闪过一丝复杂。
大夫人平复了许久,才重新开口:“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
“救人天经地义,有何需要处理。”
“荒谬!!当时船上有多少双眼睛?你以为她们私下不会议论?!事到如今,我将话撂下,此事只有一个法子,让她走。”
陆珩一直没有什么波动的情绪终于浮现了一丝凌厉,他猛地抬眼:“母亲?!”
大夫人不为所动:“陆家在城西还有一处宅子,她来长安投亲也并不是要住在家中,我会命人将那处收拾出来,陆家出钱出人,也不是要她流离失所。”
“不可能。”
陆珩声音强硬。
大夫人瞪大眼睛看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表妹未做错任何事,她不应该走。”
“如果母亲非要赶一个人走,那这个人,只会是我。”
大夫人胸口剧烈的起伏,一时间人也朝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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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如何了?”
褚玉苑,陆勋陆柔和二夫人都在林冉房内,大夫刚刚从里屋走了出来,摇了摇头:“如果今晚表姑娘还无法退热,可能就要出大问题了。”
二夫人急忙问:“到底为何会这样?”
“表姑娘受惊受凉加上体质虚弱才会如此,当务之急是必须要先退热,否则容易伤其根本,虽然是秋季了,额头上的冰不能拿下,每隔三个时辰要用温水擦身散热,我晚些时候再来一次。”
“有劳大夫。”
微雨和小谷也在一边担心的听着,连忙记下。
二夫人忧心忡忡的走到床边看了眼林冉,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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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小谷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悄悄掩上了房门,微雨走过来替她:“我看着,你去歇歇。”
小谷摇头:“姑娘这样我睡不着,我再去烧些水,一会儿给姑娘擦身。”
“好,把冰也备下。”
两人在屋檐下小声商议时,房顶忽然闪过一个身影,只是两人毫无所查,接着,那身影悄无声息的进了房内,走到了床边。
床上的小姑娘眉头紧锁,脸色苍白,昏睡间似乎还做了什么噩梦,呓语喃喃。
床边的身影静静看了她片刻,须臾后倾身而下,长指抚上她的下颚,轻轻一捏,接着,干燥温热的唇瓣覆上眼前那柔软,撬开她紧锁的牙关,灵活的卷入了一粒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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