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谢贽没提这座寺院的名字,施施是根据方位推演出来的。
到了以后,她失落地发现这座寺庙早就更易过无数次名字,连最初始时叫什么都无人知晓。
老僧人乐呵呵地看着他们这群旅人,耐心地讲起山寺的沿革。
他说话很慢,带着点不知何处的口音,施施听得昏昏欲睡,听到他说起寺里的碑刻时,倒是突然来了兴致。
老僧人笑着引他们去看,虽是在佛门圣地,但李鄢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施施生不起别的心思,只是烦闷地想到,她若是早些时候在梦境里问问那个李鄢是怎样治好眼疾的就好了。
两人的手指交扣在一起,玉扳指的存在格外明显。
她想起昨夜的事,脸颊有些红。
但在看见那碑刻上大字的刹那,施施所有的思绪都化作空白。
她的耳边一阵阵地轰鸣,在那一刻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八章
那碑刻看着就十分古朴, 经历百年的风吹日晒,透着沧桑的历史感,小字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 只有正中间的那个大字格外清晰。
天明。
这个词的意思很多, 多到施施瞬时就能想起六七种。
天赋、天亮、天命、天辉、天子,还有人天生的视物能力。
在甫一得到谢贽的《天明集》时, 施施就觉得他不只是简单地将两个年号拼凑在一起。
那谢贽所采纳的是“天明”的哪种别样内涵呢?抑或是,哪几种内涵?
她的心房怦怦直跳,施施轻轻地走近那个石碑,仔细地望向上面的字, 大字是隶书, 小字则是楷书,不过小字已经看不清晰,连只言片语都组织不起来。
历史太过久远,加之人为的摧残, 即便是昔日纵横捭阖的帝王将相亦难留下什么痕印。
可是到了这一步,她实在不愿意放弃。
施施还是仔细地将字都抄录下来, 她总觉得那个答案是这样的近,仿佛她再稍稍多想,就能够将来龙去脉全部厘清。
她在山寺中逗留许久, 恨不得将角角落落都走一遍。
李鄢陪着她漫步,梵音阵阵,像是自异世而来的雅乐。
施施烦闷地说道:“您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才会让一个人宁愿放弃抹黑政敌、抬高自己的大好机会, 也非要将他们彻底抹杀呢?”
明历帝的所作所为太奇怪, 他就好像是故意给后人找麻烦似的, 让这段历史变得模糊不清。
李鄢沉思片刻, 低声说道:“兴许是因为抹黑不动?”
“怎么会呢?”施施皱着小脸,“他可是实权帝王,晚年的时候为了易储,接连废杀两位宰相,朝野还稳稳当当的。”
李鄢没有说话,须臾方才缓声道:“那或许是心有所畏?”
他这话倒引起了施施的在意,她虽然懂史书典籍,却对现实中的杀夺政治知之甚少,更不甚明白人性。
对明历帝她是存在先入为主的认识的,这一个果决刚毅的君主,不止是杀伐,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残暴,只是因为波及的对象较少,才没有引起广泛地批驳。
所以她从没有想过,这个狠戾的帝王,或许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
明历帝也会有所恐惧,也会有自卑的一面。
那是谁会让他有这样的情绪呢?
是他的兄长们吗?是扶风王吗?
施施脑中突然生起一个极大胆的想法,这个念头出来时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在想扶风王会不会是一个身患恶疾的人,他因病与储位无缘,但却贤名甚远,以至于到达让人生畏的地步。
他的病让人怜悯,而与之相对的惊才绝艳更让人同情。
这样的人的确是没法去抹黑的,他太可怜,本来就是处于弱势的地位,这是与他的贤名一样众所周知的事实。
连谢贽那样人都会情愿做他的臣子,都会愿意为他冒险藏下历史的真相。
诸多细碎的点滴飞速地连成一条昭然的线索,过往还有疑惑的记载也迅猛地变得清晰起来,有了推测之后,求证的过程将不再困难。
只是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施施突然觉得她在思索的不是历史,而是现实。
当今激烈又混乱的储位争夺,不正是同史册中记叙的一样吗?
施施艰涩地说道:“我可能想出来了,七叔。”
困扰在她心头多日的一个问题,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但她没有露出欢悦的笑容,反倒像是有些伤悲。
李鄢微讶地问道:“这样快吗?”
施施耷拉着小脸说道:“只是突然有了一个推测,要等回去再看几遍书估计才能有定论。”
她没有说得太确定,心中却清楚地知道这应当就是真相了。
施施打开折扇,悠悠地摇了两下,冷意让她倏然想起景教经文中的一句话:“日光之下无新事。”*
十余年前征讨柔然的那场大役死伤惨重,可勋贵和大将们并无甚损伤,唯有他们谢家最为不幸,雍王身患眼疾,前代卫国公更是战死疆场。
这就好像一场有预谋的杀夺。
且它的操刀者,不是一人两人,而是事后获益的所有人。
所以在梦魇里李鄢和谢观昀会采取那样极端的报复方式,因为所有人都是加害者和执刀者。
这一回他们还会这样做吗?
施施心中并没有答案,她静静地望着李鄢俊美的面容,以及那双美丽无神的眼睛,思来想去仍是觉得茫然。
她是没有缘由去阻止他的。
谢氏在这几百年间遭过无数次屠戮和灭门,父亲在当年的祸乱中能够逃过一劫,或许也是因为年少时足够纨绔。
而父亲纵容兄长在外多年,未尝不是一种对他的保护。
李鄢谋划多年,谢观昀亦是如此,他谨慎地踩在权力的边线上,卧薪尝胆。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争斗,要么是他们反攻倒算,要么是那些人斩草除根,所有人都知道那屠刀正横亘在颈上,只是不知要斩落的是谁的头颅,任谁也没法放下心来。
施施只是希望,在一切结束后李鄢能够不被仇怨的暗火吞噬,他才二十八岁,还有那样长的一生。
他还有她。
*
在扶风的日子过得极快,施施很快就将这里所有好玩的地方都转了一遍,食肆和书坊更是一家都不肯放过。
闲暇时她就在府里写文章,施施喜欢坐在庭院的树下写,写的时候念念有词,随扈们路过时常常会陪着她一起想,有时还要争吵起来。
这府里再也消停不下来,但李鄢却没说什么。
毕竟相比白日的声响,施施还是在夜间更吵闹一些。
王府的隔音极好,但也经不住她一直哭,哭伤了嗓子不仅自己难受,而且肯定还要怨他,伊始时李鄢只能哄她,或是用亲吻封住她的唇。
后来他才发觉还有一种更简略的方式。
施施不喜欢,每次都推拒得厉害,她的唇舌滚烫,汁水丰盈得很,将那玉球取出时会有一种灼烧之感,热液顺着他的腕骨流淌,让他的手臂都透着甜香。
但她最讨厌的还是先前用过的玉器,每次一见到就要像小猫般炸毛。
镂空的暖玉内里既可以承上冰块,也可以灌满热水,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呈现,她都只能承受一半,再稍多半寸就要哭得厉害。
偶尔李鄢也会判断失误,得到那对铃铛时他从未想过会用上,只是随手放进了暗格里,施施摸到以后却很喜欢。
铃铛小巧精致,像核桃那般大。
她晃着他的手臂娇声说道:“用这个,不用那个。”
他眸色微暗,低声问询:“确定吗?不能悔改。”
施施快活地点头应道:“好好好。”
然而刚刚入夜,她就开始哭,泪水像是永远也流不完,低哑的哀求声声入耳,李鄢却恍若未闻,只是温声说道:“先前说过,不能悔改。”
最后施施以丧权辱国的协议换回了先前的玉器,将这对铃铛永远地尘封起来。
想清楚后,她越来越气:“你是不是故意的?”
李鄢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说道:“不是。”
施施扁了扁嘴巴,把头埋进了锦被里,不肯理他。
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很重脸面,不能逼得太狠,加之有她兄长的先例在前,他只能更谨慎待她。
李鄢隔着锦被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说道:“我马上出去,囡囡待会儿记得出来。”
施施扬了扬头,将他的手顶开,在锦被里闷声说道:“我就喜欢这样。”
她虽然这样说着,但听见门掩上的声响,立刻就坐了起来。
施施脸庞潮红,她揉了揉翘起的头发,将灯熄灭,重重地躺在床榻上开始入睡。
三更的时候李鄢好像才回来,他神情肃穆,见她苏醒急忙低声说道:“京中出了些事,我要先回去一趟。”
施施原本还晕晕乎乎的,听他这样讲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她高声说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听话,施施。”李鄢轻揽住她,“你先待在扶风,过两日我就来接你。”
扶风是他暗里的大本营,比京城还要安全百倍,而且距离灵州极近,可攻可守,纵然是京中大乱也能护她周全。
李鄢心意已决,任她怎么求都无用。
施施握住他的手腕,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是。”李鄢无意瞒她,“皇帝昨夜突发恶疾,在清徽殿面见朝臣时突然昏过去了,现今还未苏醒。”
他虽未多言,但施施瞬时便明白过来。
李鄢不在京中时,掌控禁军的一般都是楚王,他虽然只是名义上暂时接管禁军,但对太子一系来说无疑是个重大的威胁。
而后宫后萧贵妃独大,又有萧婕妤的助力,能够帮助太子一系占上风。
张贤妃虽开始插手后宫事务,但还是比不上萧氏经营多年的盘根错节关系网。
有时候宫变的发生就在一念之间,成则升王,败则屠戮,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人是很难做到绝对的理智的。
施施想了许多,问出口的却是:“他会死吗?”
她想说得有礼貌些,毕竟那是皇帝,是李鄢的父亲,但一想起他可能是这一切祸端的始作俑者,她就想不出更好听的词句。
“不会。”李鄢的神情有些漠然,“现在还不是他的死期。”
施施突然便放松下来,她吻了下他的眉心,低声说道:“那我等你来接我,不能让我等太久哦。”
细微的烦躁和阴郁随着这个吻而消逝,李鄢亲了亲她的脸庞,轻声说道:“好。”
施施弯起眉眼,凑到他的耳边悄声说道:“你要是来迟了,就不许再用那枚玉器。”
李鄢沉吟片刻,抬起头说道:“可以,那如果来早了怎样?”
施施挑起眉头说道:“不怎么样。”
他轻笑一声,缓声说道:“全凭施施姑娘安排。”
*
李鄢将周衍带走了,王钊还留在这边,他的扈从和副官又多又杂,负责什么的都有,只是近侍就能倒出三个班出来。
次日一早施施就开始打点行装,她一路买了许多书,整整齐齐地放在书箱里,还垫上了软布防止磨损,文稿和札记更是放进了专门的檀木盒里。
她没了玩的心思,连看书也要坐在漏钟前。
事情处理完后李鄢给她寄了封信,但他自己来得比信还要快。
施施一看李鄢的神色,就瞧出他这两日没有好好睡眠,他在这方面真的跟仙人一样,整夜不睡也不知困倦,只有在她身边时,才会因要陪着她睡而陷入深眠。
他将她拥住,轻声说道:“回家了,囡囡。”
说完以后他甚至没将她放下,直接抱到了车驾里。
深秋时节,连京城都是萧瑟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快要下雨。
秋雨阴冷连绵,下回再落就应该是雪了。
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李鄢便没送施施再回谢府,直接带她去了雍王府。
大雨磅礴,隐隐有雷声滚动,紫色的闪电劈开天地,也照彻雨幕。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施施,缓缓地走在石板路上。
天地震动,两人扣在一起的手指却连轻颤也未有过。
李鄢温声问道:“他是不是很喜欢回这里?”
“我怎么知道您的想法?”施施踩了下浅坑里的水,朗声笑道,“要不两年后您再告诉我?”
李鄢带她走进内间,探手解开了她的衣带。
施施还没察觉出危险,脱下披风后就带着小木船们去沐浴,刚刚洗净身子还没开始玩,就被李鄢从水中捞了出来。
他的神情很沉静,动作却有些莫名的快。
等到那温热的触感袭上来的时候,施施才突然察觉出不对,她哑声惊道:“不行,不行!”
李鄢没有给她留挣扎的余地,强硬地将她按住。
“不行七叔,脏……”施施哭着说道。
李鄢低笑一声:“很甜,囡囡。”
作者有话说:
*《圣经》
第七十九章
秋雨磅礴, 重重地打在青石板上,激起层层的涟漪。
比压抑的雨声更缠绵的是少女的哭声,施施捂着眼睛, 纤细的腰肢几乎快要被折断, 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流淌,忽而一道雷声闪过, 她便开始不住地颤抖,如若筛糠。
可暴雨仿佛不会停歇,直将庭院里的清池都落得满溢。
微光的光影下她的面容潮红,水杏般的眸子湿润柔软, 像是盛着一泓泉水。
唯有唇光潋滟, 色泽如若熟透的樱桃。
李鄢轻轻地抚过施施的脸庞,将她从榻上抱起。
沐浴时施施困倦得厉害,连身子都撑不住,小木船散落在浴池里, 溃不成军,李鄢只得抱着她, 洗净身子以后就将她抱起放到边沿。
她的小腿纤细,肌肤柔软,掐住时会有细微的白腻从指缝中溢出。
李鄢扣着她的脚踝, 不轻不重地揉捏起她精致的骨节,试图借此缓解她其余的感受。
“好困,七叔……”施施的嗓音沙哑甜软, 轻得像是要融化在沉闷的雨声里。
李鄢低声说道:“马上。”
他这话她今夜已经听了无数回, 但施施还是天真地又相信了, 她的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肩头, 细长的脖颈不住地向后仰, 胸腔也剧烈地起伏着。
泪水抑制不住地往下流淌,她咬住唇,手指收紧,在李鄢的肩头要抓出血痕来。
他的面容俊美,此时却不复清冷,亦少了凌冽的仙气,反倒像是由月色精魅的光华凝结成的大妖,美得不似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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