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色误人。施施没由来地想到。
但在李鄢再次掐住她的腰身,用手指在她的后腰处摩挲时,她还是受不了地闹了起来。
施施蹬着腿,娇声说道:“我要睡觉,李鄢!”
她想说得更有气势些,可声音甜软,又打着颤,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李鄢轻哄着她:“最后一次。”
他们只是分别了两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分别了两月呢!
都说小别胜新婚,那也不是这么个胜法啊——
施施红着眼望向李鄢,他的神情沉静,玄色的外衫浸在水里,缓缓地蔓延开来,像是一朵盛放的莲花,衬得那张面容愈发似新雪,白皙昳丽,叫人心神摇晃。
她颤声问道:“真、真的吗?”
李鄢轻声说道:“真的。”
施施还没来得及回答,声音就被吻给封住。
*
翌日,施施睡到正午才从榻上缓缓地坐起。
李鄢难得没有离开,正在外间与人议事,她没听出来那人是谁,只是猜测应当是亲近的人,而且大抵不会谈很久,方才将议事的地方定在此处,这样她一醒他就能来见她。
自从她上次说过希望一睡醒就能见到他,他好像变一直记在心里。
施施有些快活,拿过桌案上的九连环开始玩起来。
她坐在床上玩了一刻钟,李鄢还没谈完。
施施揉着腹部愤愤地想到,他都没想过她途中醒了怎么办吗?她还饿着呢。
她撅起嘴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坏心思。
施施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她拿起桌案上的铃铛摇了摇,细碎的铃铛声动听悦耳,与淅淅沥沥的秋雨声和在一起,像是一曲歌。
楚王蹙了下眉,不明所以地问道:“好像有什么声响。”
李鄢执起杯盏微抿了下,漫不经心地说道:“许是猫儿。”
他神色平静,只是指骨稍屈,轻抚着指间的玉扳指。
“你居然还养了猫?”楚王讶异地望向他,“猫儿可不好养,明昭小时候养过一只,最后全是她兄长在照料。”
说起长子,他的眉间带上少许愁色。
李鄢若有所思地说道:“是不好养。”
他话音刚落,内间又想起了阵阵细碎的铃铛声,带着些焦躁,颇像快要愠怒的小姑娘。
他看了眼漏钟,确实已经不早了。
李鄢的指腹按在扳指上,轻轻地点了点。
恰在这时楚王的侍从进来,匆匆说道:“殿下,宫中又来信了,说是陛下突发了头疾,传召您即刻过去。”
楚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低声暗骂了一句:“萧贵妃是存心折腾本王吧!”
“兄长无须忧心。”李鄢抚着扳指说道,“有虚玄道长在,谁也动不了父皇,而有我在,谁也动不了兄长。”
他话里的藏着些许昭然的暗示,语气微冷,如若神谕,更令人信服。
楚王舒展眉头,缓声说道:“到时小子归京,还要劳烦七弟。”
谈起这双儿女时,他身上中年人的气质就格外强烈,连强调都放柔许多,这简直就是将软肋往旁人的刀口上去送,但此事无人不知,楚王干脆也不再掩饰。
“谈不上劳烦。”李鄢站起身,“倒是兄长助我颇多,无以回报。”
皇帝的急令在那边等着,两人没再说更多客气话。
楚王离开后,李鄢缓步走回内间,施施坐在纱幔之间,早已将铃铛原样放回了桌案上,看着颇有几分乖巧,好像一直都是坐在这里。
只是一开口就露出了尾巴。
她晃着腿说道:“无以回报,您是根本不打算回报吧?”
语调分明还带着些稚气,说出来的话却总是很一针见血,偏生又没有一丝嘲讽的意思,甚至还颇似学究的探寻意味。
李鄢暗笑一声,伸手抚上她的唇,轻按了下她尖尖的牙齿。
当真是牙尖嘴利。
“七叔,我还没用膳!”施施却好像误会了,她脸颊微红地说道。
她愤怒地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上,还稍使力地引着他揉了揉。
李鄢轻咳一声,低声说道:“午膳已经备好了。”
在灵州多日,她的口味都被养偏了,换回精致的小碗后,施施还有些不适应,饭后的甜点她倒是很喜欢,一瓣一瓣地将精细雕琢的花朵吃下,指尖都透着甜意。
李鄢照例是只用了一些简单的时蔬,而后陪着她吃了些乳酪,便不再饮食。
施施戳了下小腹上的软肉,心想若是她能吃这么少,腹上应该也会有好看的曲线,可是这样的话,也太对不起认真烹调的大厨了。
用完膳后,李鄢蛊惑地说道:“要再小睡片刻吗?睡醒以后再回去也不迟。”
她这回聪明过来了,当即就摇了摇头。
李鄢抚着她的手腕,又问了一遍:“确定吗,施施?”
施施想要将手不着痕迹地抽出,还没动就被他分开手指,交扣在了一处。
“近来要忙碌一阵,下次见面就不知是何时了。”李鄢垂下眼帘,低声说道。
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施施眸光轻颤,柔声说道:“我知道您忙碌,更不能再打扰您了。”
然后在李鄢生出情绪前,她迅速地补充道:“我有空一定会常常来看您的。”
她说得很郑重,神情也极认真。
却不想,李鄢沉思片刻后低声问道:“你这个‘常常’是怎么个‘常常’法?”
只是客气话而已,何必这样认真?
施施咬紧牙关,放柔声音说道:“您若是不嫌烦的话,我就每七日来看您一回。”
这语气说的跟探望长辈似的。
李鄢稍侧过身,高悬明灯的光亮落在他的衣袖上,照彻暗线绣出的龙纹,潜龙跃水而出,爪牙尖利到骇人,却因金光的照耀,显得有几分神圣的美感。
他一句话没说,施施就主动缴械,她试探着问道:“七日有些长,要不我还是五日来一回吧?”
李鄢微拧的眉头舒展,他轻声说道:“好。”
施施松了一口气,反正他整日这样忙碌,应该没功夫作弄她,说不定到时候又要一直处理文书。
她心情愉快地坐上马车离开,可在启程时还是没忍住回望了一眼。
雨幕中的雍王府庄严肃穆,连瓦片都肖似琉璃,或许下次再来时,屋檐上落的就是雪了。
*
傍晚时李鄢方才入宫,他换了身素色的长袍,腰佩白玉环,袖口是浅金色的雷纹,层层回旋,像是咬尾的蛇。
皇帝近旁的内侍亲自前来迎接,恭敬地行礼。
但李鄢却没什么表情,好似这繁琐的礼节还不如池边的雨声更让他感兴趣。
楚王自从入宫后便没有再离开过,他面容带着几分倦色,眼底覆着一层浓郁的青影,语气也恭敬不起来:“您且稍稍喝些药就是,早日好起来,不也不必再喝药了吗?”
自古以来,给皇帝侍疾都是麻烦事。
萧贵妃和萧婕妤也在一旁温声相劝,柔声细语回荡在空旷的宫室中,像是悠长的弦乐声。
皇帝躺在床上,面容苍白,层叠的皱纹里瞧不出什么尊贵,看起来就像个日薄西山的平常老翁。
他快死了。
所有人都在盼着他死。
思及此李鄢忽然有些想笑,他低声说道:“父皇既不愿喝,那便算了吧。”
楚王有些愣怔,太子一系的萧贵妃和萧婕妤也略显无措,嘴唇嚅动着,像是想说些什么,又不敢开口。
李鄢的步履轻缓,未等皇帝有所反应,便接着说道:“儿臣听人说,您不允太子侍疾,是这样吗?”
他的言辞不是很客气,像是在为自己软弱的兄长出气一般。
雍王与太子交好,楚王与齐王交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楚王微微动怒道:“七弟,父皇正在病中……”
他转过身面向李鄢,怒意未达眼底,反倒有几分嘲弄与痛快,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楚王最重情,然而再多的情也经不起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消磨。
李鄢冷声说道:“父皇病重,太子兄长更应前来尽孝。”
他气势极强,微微抬头时压迫感十足,殿中一片死寂,谁也没敢打断他。
萧贵妃快速地掠过一眼皇帝的面容,而后心一狠,跪匐在了地上,她低泣着哀求道:“妾亦恳请陛下收回禁足东宫的成命,允太子前来侍疾,眼下您病重,若无储君代理朝政,恐有不臣之心者会意欲图谋……扰乱国本。”
她言辞委婉,却得寸进尺得多。
古时是有太子监国的传统的,但因前朝乱于储君,立国初这项旧制就已被废黜。
皇帝这场病来势汹汹,冲昏了许多人的头脑,也使许多问题浮出水面。
现今代政的是几位宰相,王相持重,谢相尖锐,林相中和,崔相圆滑,若是几人意见一致还好,一旦有所偏颇势必会引发大的争端。
楚王忿然作色,愠怒地说道:“你们这才是想扰乱国本!”
他拂袖转身,也跪在皇帝的跟前。
楚王性子优柔,动起怒来也瞧着有些虚张声势,跟李鄢和萧贵妃都没法比,甚至还不如萧婕妤的城府深。
但这也不能全怪他,楚王的前半生全是在朝着学者在努力,他是最淡泊的,如果不是皇帝的插手和强加利用,他或许会比太子更平庸,整日就是和妻子、儿女在书斋里写诗唱和。
可偏偏他这幅虚张声势的样子,最能引得皇帝触动。
“起来。”皇帝沙哑地说道,“你这像什么样子。”
楚王跪得近,皇帝伸手就能将他拉起,他的手上满是皱纹和斑痕,浓重的药气也遮掩不住将死的病气。
萧贵妃的心瞬时便沉下去了,她的双膝跪得发冷,可更冷的是她的心。
她在这深宫里沉浮多年,见过无数的起落,比任何人都知道皇帝有多凉薄,可此刻他竟偏疼楚王至此!
先太子他不喜,太子他厌恶,齐王他猜忌,雍王他提防,九皇子他甚至亲下杀手。
可偏偏这个优柔又无能的楚王,竟得了他的青眼!
皇家再没有比楚王更多情蠢笨的人了,为了母亲、妻子和那双儿女,能将到手的荣华富贵都尽数抛去,亏他还在户部做事,脑袋里装的还是学究的那套腐朽物什。
谁人不知他将儿女视作逆鳞,谁人不知他一心想为故妻正名?
而他想做的这一件两件,哪一个不是在打皇帝的脸?
萧贵妃竭力隐藏住眼底的晦涩情绪,可皇帝的视线还是落过来了,他冷冷地觑了她一眼。
这吓坏了萧婕妤,她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惯常皇帝是很宠爱她的,但此时他的全部心神皆系在楚王身上,好似世上便只有这一位亲人。
他的思绪好像有些不太清醒,以为楚王还是孩童,声音和缓地说道:“别怕,三郎,不过是打雷而已。”
外间虽仍在落雨,但并未有雷声。
楚王惊愕地抬起头,连萧贵妃和萧婕妤也变了神色。
都说老人家年迈时会记不清事,可谁能想到日理万机的皇帝也会如此!他连代政的人都还未定下呢!
皇帝继续沙哑地说道:“三郎,你吓坏了吧,父王在这里呢。”
李鄢冷眼看过这一场闹剧,没了耐心再和众人虚与委蛇,他漠然地说道:“时候不早了,父皇也该休歇了,传王院正为父皇施针吧。”
说完,他便径直离开去了清徽殿。
四位宰相果不其然正吵作一团,谢观昀的冷笑声隔着殿门都能听得清晰,他高声说道:“我竟不知,崔相几时也学会了财赋?是跟着贪墨的小儿子学的,还是跟着放贷的孙媳妇学的?”
林相缓声打着圆场:“好了见景,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崔小贤侄早已悔过,那妇人也早被休弃。”
饶是崔相圆滑世故,也受不了谢观昀这样冷嘲热讽:“犬子无能,只将将做了五品官,比不上谢小贤侄,受不得京城的繁华,至今还是县丞。”
一直没发言的王相沉吟良久,像是没听见他们几人说什么似的,突然又将话题扯回了财赋上。
于是又一轮新的争端再度开始。
到李鄢进来后,四人方才安静下来。
他看见这几人心绪就不太好,在扶风时他本有大把时光与施施一起游玩,因着这几人,在马车上还要处理政事。
按照原来的规矩,宰执未有定论的事,是可以向下推、令群臣商议的。
然而皇帝病重,意识也逐渐不清醒起来,别说上朝,就是开延英殿听事都做不到。
好在今年灵州的事并不繁忙,他及时赶回,若是柔然举大兵南下,只怕百年前衣冠南渡的祸事即刻又要发生。
李鄢令人将文书上的内容先念了一遍。
听完以后他缓缓落座,沉声说道:“实在没有定论,就先放着。”
谢观昀与他不对付,在殿堂上直接开吵也不是一回两回,他当即就说道:“此事关系千万黎民的死活,搁置一刻就是无数条人命。”
“那也总好过仓皇定论。”李鄢冷声说道,“谢相知晓此事生死攸关,王相、林相、崔相便不知了吗?他们是有意草菅人命吗?”
谢观昀是声名最好的宰相,也的确是最关心平民的重臣。
只是他性子很急,有时还不若施施稳重。
谢观昀冷哼一声,却没再多说什么。
李鄢简要地调和了一下他们四人间的矛盾,将积压的急务处理完毕,而后又回了趟皇帝的寝殿。
皇帝已经睡下,但他临睡前下了令,不允楚王离开。
萧贵妃带着萧婕妤离开时,眉间还蕴着几分怨恨,似是在妒忌楚王所受的偏爱与宠信。
楚王却是已经劳累到极致,他匆匆走到偏殿,一见李鄢就急切地说道:“劳烦七弟向我家姑娘传个信,让她今夜早些安歇。”
行走在后宫是不允携一众侍从的,也就只有李鄢因眼疾的缘故,能随时带着一大群随扈。
跟在楚王身边的只有两位随扈,还都是走不开的贴身侍从。
他不是不可以用皇帝的人,只是楚王在这上面栽过跟头,对这座宫室里的花草都没有信任,更别提是内侍与宫人了。
李鄢轻声说道:“好,兄长也辛苦了。”
偏殿里无人,李鄢又不能视物,楚王也放弃了遮掩,他的脸色充斥倦意,在黑暗里有些阴郁。
他自嘲地说道:“我实在没什么辛苦的,当年我妻子在这里才是吃尽苦头。”
“善恶终有报。”李鄢平和地说道,“兄长现今能看清这一切,便是对夫人的最大宽慰。”
他的声音清越,语气笃定。
楚王像受了蛊惑似的,低声应道:“七弟说得是,若是连我也慌乱起来,这世上便没人能为她们报仇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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