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撑着,才没在李鄢离开后歪倒。
这最后的、最强大的助力也要离开了,等待着太子和萧氏的还能是什么?
*
皇帝的病刚刚痊愈,年纪上来后他本就怠政得厉害,现今李鄢还朝,干脆将清徽殿的事尽数都交予他。
昨日他只是将急务都草草过目,大大小小的事积压经久,还有本就归他管的军务,诸多事宜堆在一处,连去东宫一趟的时间都难抽出。
李鄢思索片刻,令侍从给太子送去了一把旧伞。
伞骨是上好的楠竹,透亮青绿,虽已经老旧,但还是瞧着极精致。
他抚着玉扳指,俊美的面容透着几分残忍,嗓音冷如深雪:“他自会明白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没多时侍从就送回一封潦草的信笺,字字句句都是泣血般的真情。
李鄢听过一遍,便令人直接烧掉。
他在宫中过了三日,夜间便宿在涵元殿,中空的庭院既适合观星,也适合赏月,只可惜施施不在身旁。
第三天时,日头刚刚偏西,他便直接准备离宫。
李鄢特意绕开了清徽殿,可内侍竟追了上来,他眉头蹙起,再一看四位宰相也跟在后面,还有几位学士在侧旁添乱。
愠怒先于郁气涌了上来,他冷声说道:“又怎么了?”
处理完后已经不早,李鄢谁也没理会,径直拂袖离开,他撑着手肘在车驾中想:日后他哪来的那么多空闲,整日与施施相处?
雨后碧空如洗,除却有些晴冷,几乎可以说是舒适。
施施身着绛色红裙,披着雪白的狐裘,站在影壁下朝他挥手大喊:“七叔!”
李鄢神情微动,脑中忽而一阵刺痛,再抬眼望向她时,便瞧见施施的前襟满是鲜血,她愕然地睁大杏眸,无措地掩住唇,但血还是不住地往外流淌。
那模样就像是被灌下鸩酒一般。
第八十一章
施施的眼底沁着恨意, 但更多的是将死的茫然和绝望。
她明亮杏眸里的光泽逐渐黯淡,喉中和肺腑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连简单的词句都发不出来, 唯有手指仍搭在腕间, 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是她最喜欢的手链。
方才在挣动的时候金线断裂开来,幽蓝色的玉珠一颗一颗地滚落在砖石上, 连收拢都收拢不起来。
施施难过地阖上眸子,身躯也不住地想要弯折。
她快要死了。
好不甘心,她才十七岁,还这么年轻。
但很快疼痛蔓延至心口, 剧烈的悸动让施施瞬时便昏死过去。
小姑娘的脸庞张开了许多, 脸颊上的软肉也消失不见,显得有些瘦削,隐隐透着些病气。
李鄢的神情凝滞,心间也泛起阵阵地悸痛。
施施的记忆、情绪和感受像潮水般地袭来, 在看见她唇边溢血的瞬间,他便意识到他来到了何处。
这是她的梦魇。
这就是她死的那一天。
李鄢伸出手, 他的指尖透明,全然无法触碰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断气、绝望地死去。
他的施施就这样死掉了, 只是因为他的疏忽和一念之差。
李鄢阖上眼眸,脑海中的刺痛过去后,旋即又回到了现实中。
狐裘雪白, 红裙鲜艳, 衬得施施的神色越发鲜活, 她笑着牵过他的手:“七叔真是的, 边催我过来, 自己还要晚归。”
她的笑靥粲然,容色娇美,再不复初见时的稚弱模样,也不再是梦魇里那个无措的小姑娘。
他虽然来迟了,但最终还是来到她的身畔。
“清徽殿出了些事。”李鄢轻声说道,“下次不会了。”
他的语气很和柔,甚至可以说似春风般和煦,施施愣神片刻,她抿了抿唇,还以为自己又进入新的梦境,遇见了少年李鄢。
“算了,算了。”她轻笑着说道,“还是政事要紧。”
李鄢却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他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温声说道:“刚下过雨,府里泥泞。”
王府里一点都不泥泞!青石板路上连残雨都早已化尽,好走得不得了。
施施在心中腹诽,却悄悄地垂下了眸子。
她的脸颊泛着薄红,手臂也很诚实地环住了李鄢的脖颈。
“不过你不能总是说话不算数。”施施认真地补充道,“之前明明答应了我五天见一回,你要是不同意当时就可以改,不能在同意以后,又不问我的意见就直接改。”
李鄢微微颔首,也认真地应道:“囡囡说得对。”
施施的眉却扬了起来,她朗声说道:“你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我真的会生气的。”
李鄢略显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他突然能够理解王钊。
“没有哄骗你的意思。”他垂下眼帘说道,“当时没有想到五天会那样漫长。”
“哦。”施施将发丝从他的指间抽出,“原来就是因为这呀。”
怎么还生气了呢?
指间突然变得空空,李鄢也怔了须臾。
到了花厅后,他将施施放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是我没有顾忌施施心绪,今夜在下会好好补偿姑娘的。”
*
夤夜漫长寂静,除却漏钟的声响外,便只余下施施断续的呜咽声。
她跪坐在檀木椅上,身上还披着狐裘,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扣住李鄢的肩头。
他仍是一副庄重的模样,连领口都未曾稍稍解开。
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施施哭得厉害,怎么也不肯继续下去。
李鄢心知她已到极限,也没有再逼她。
他抚着施施的腰身,执起桌案上的瓷杯,将温热的茶水喂到她的唇边。
花茶甘甜,而且不会对睡眠产生太大的影响,施施小口地喝着。
喝完以后她双手撑稳扶手,努力地提膝抬腰,想要悄悄地挣脱,还未成功就被李鄢攥紧了腰身。
暖玉温热,层叠的花纹瞧着漂亮,也是最狰狞的刑器。
“唔!”施施像溺水的人一样拼命地挣扎着,却越陷越深。
底线被触碰的滋味极不好,她的脸庞湿漉漉的,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脖颈往下流淌,滴落在李鄢的外衣上,留下梅花似的痕印。
她快要疯了。
李鄢的吻细碎地落在她的脖颈上,后颈被揉捏抚摸,让施施生出一种怪诞的错觉,正在亲吻她的不是白日尚且温和的七叔,而是潜伏在暗处的异兽。
他的指骨冰冷,所到处却尽数化作春水。
施施耳边一阵阵地轰鸣,底线被打破后,她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身躯不再能由自己摆布,她所能真切感受到的只有声音。
经冬的寒冰破碎,消融在溪水中,水声潺潺,蕴着盎然的春意。
在李鄢将茶水又喂过来的时候,她的唇都快被咬出血来了,若是平时他早禁止她这样做,但此刻他的手正忙于他事,也没空管她是不是又在咬嘴唇。
“我想睡觉……”施施颤声说道。
李鄢不为所动,轻声问道:“一定要这时候半途而废吗?”
看来他今天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她了。
施施没有再挣扎,她眸中含着泪,顺从地攀上李鄢的脖颈,想要通过服软来让他也软下心。
但没过多久,她自己先难以忍受。
迷乱之中施施抬头望向李鄢,终于意识到他的神色不太对。
这是个掌控欲很强的男人,不仅要插手她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连她整日在想什么也要摸得清楚才能安心。
尽管他平时也这样强势,总还没有今夜这样过分。
那双浅色的眸里没有情绪,只是透着几分执念,就像是害怕她会离开一般,所以想要时刻将她禁锢在身边。
施施懵然地想到自己方才的动作,李鄢该不会以为是她想逃吧?
她恨恨地在他的肩头咬了一下,隔着层叠的衣衫,即便她咬得很用力,也传递不了什么痛意。
李鄢却轻轻地掐住了她的下颌,低声问询道:“囡囡,怎么了?”
施施低垂着眸子说道:“我没有想离开的意思。”
她向前倾身,让他扶着她腰身的手空出来,继而用腕骨蹭着他的掌心。
“我才不像七叔,总是骗人。”施施扬声说道,“我说了不会离开,就是不会离开。”
她像个稚雀,天真地飞进笼子里。
她根本不知道那金笼里潜藏的是怎样的天罗地网……
不,施施知道的。
但她还是飞进来了。
李鄢顿了片刻,他亲吻着她的脸庞,轻声说道:“抱歉,囡囡。”
施施本以为承载得过多是痛苦的,然而更难耐是此后的绵长感触。
玉器滑落的刹那,施施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哭着说道:“弄脏了……我把七叔的外衣弄脏了……”
“无事的,囡囡。”李鄢将她抱起来,“你是最干净的小姑娘。”
*
施施从小就嗜睡,近来更是贪睡到了一种新的境界。
她醒来的时候午膳已经呈上了,香喷喷的餐食诱着她缓缓地起身,光着脚就从榻上跳了下来。
李鄢的居室简略,甚至可以说有些冷肃,但为了吸引她常来,连羊毛地毯都布置上了。
施施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顺手捞过外衣披上,王府中的地龙烧得很旺,就算是穿一件单衣也无妨,她顾忌的是身上的青紫痕印,若是被人瞧见可就太羞赧了。
到了外间,她才发觉李鄢没有离开。
他的声音很轻,在屏风的另一头与侍从低声交谈着。
李鄢将信笺折起,轻描淡写地说道:“跟王相说,中庸不是平庸,他若是拿不出个主意,就引咎离职。”
侍从匆匆退去,而后他起身越过屏风,抬眼就瞧见施施正在吃新制的千层糕。
她这几日读史太多,也随了雍朝军士的俗,大马金刀地坐在椅上,很有将军的风范,只是手里拿的不是檄文,而是糕点。
李鄢揉了揉额角,拉开圆椅,在她身侧坐下。
施施本就没那么注重仪礼,在他身旁时,比在家中还要放松。
用过午膳后,她再次跟李鄢讨商量,问能不能改成五日来一回。
李鄢本想直接否决,但还未开口施施的眼眶就泛红了,她难过地说道:“一来一回,两天都耽误了,我那札记写了好久都没写完。”
你可以带过来写的。
他有些想这样说,可是更深层的意识制止住了他。
李鄢沉思片刻,还是退了一步:“可以……”
施施立刻破涕为笑,高兴地摇了摇他的手臂:“我就知道,七叔最好了!”
昨夜还是“世上最坏的人”,过了一个晚上,就成“最好的人”了。
李鄢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道:“听我说完。”
“嗯。”施施乖巧地应道,“您说您说。”
她还握着他的手,两人的指节碰撞在一起,如若相碰的玉石,简直看不出谁的手指要更精致美丽。
“近日……可能会有事发生。”李鄢垂下眼帘,“除却来王府外,不可随意外出。”
施施的杏眸圆睁,是要宫变了吗?
怎么会这么早、这么快?是因为皇帝的病,还是因为什么?
李鄢执起杯盏,缓声补充道:“如果一定要出门的话,先联系王钊。”
施施也知道要紧的关头快来了,于是郑重地应道:“我知道的,七叔。”
李鄢轻咳一声,继续说道:“还有就是,我的生辰快要到了。”
他本来不觉得过生辰有什么,可一旦想到这姑娘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就不太愿面对年岁的增长。
施施却颤了一下,如果不是李鄢说,她还真的没记起来这事。
印象中她从没参加过雍王的寿宴,他鲜少出现在大众面前,好似连生辰的宴席也不会摆得太大。
“别担心,不会设大宴的。”李鄢温声说道,“也不必备贺礼……”
施施忽觉一阵寒意,她怎么感觉李鄢话里有话?
“那、那怎么行?”她紧忙说道,“毕竟是您的二十八岁生辰呢。”
非要强调一下那具体的数字吗?
李鄢捏了下施施的掌心,轻声说道:“当真不必备。”
他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施施的脸庞便腾地红了起来,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坚定地说道:“不行,这可是您二十八岁的生辰,必须得备!”
她逃了似的跟他告别,然后小步快走着上了马车。
李鄢失笑,他轻敲了下桌案,侍从便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的神情顷刻间便恢复惯常的漠然,声音也微微发冷:“去东宫。”
*
皇帝病愈后,仍然未解东宫的禁。
李鄢到时,太子正瞧着那把旧伞发愣。
青色的伞骨透着苍碧,伞面则是上好的杭绸制成,虽然已经老旧,但依然是把很漂亮的伞。
冬日用这样的伞最是舒适,不仅可以抵御寒风暴雪,还可以凸显玉树临风的气场,只是这等精致的器物,是很难落到一个不受宠皇子的手里的。
李鄢漫不经心地问道:“兄长可还安好?”
“这两日是好了许多,”太子的神情惴惴,“前几日父皇病着,我真是寝食难安。”
内侍和宫人都退了下去,太子说话时也少了许多顾忌,这番话听起来孝心十足,可两人都心知深层的意味。
李鄢拢袖落座,神情冷淡,声音也略有淡漠:“那便好。”
纵是知晓这是他一贯的样子,太子也难忍心中的不安与焦躁。
他试探着问道:“父皇是决意要行废立了吗?阿月你也知道,父皇下了禁足令后,东宫闭塞,连个能传信的人都没了。”
“还未有定论。”李鄢低声说道。
见太子的神情稍缓,他话锋一转:“不过或许过两日就有眉目了。”
“兄长还可记得,朱淑妃给楚王定下的那位故妻?”李鄢浅抿了下茶,“当年因皇帝赐婚,颇受了些折磨,最后郁郁而终。”
太子的冷汗瞬时就下来了,他没有留意到李鄢的用词,脑海中不断地回忆着往事。
他颤声问道:“父皇可以想为她恢复正妻之位?”
在宫廷政治里,声名和身份关乎的不止是虚衔,更是实打实的利益与价值。
妻妾而已,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什么要紧事,可楚王和那位先王妃却反应极大,甚至敢因此忤逆皇帝。
但现今皇帝想要更易她的名号,太子便一下子有了感触。
当年是皇帝强行赐婚,将楚王妃降妻为妾,现今他这是要打自己的脸面呀!
李鄢微微颔首,平静地说道:“不止,是彻底更易两位王妃的妻妾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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