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的母亲才是他一生最难以忘怀的挚爱,是他的青梅竹马,年少发妻。
而她的母亲,不过是人生失意时的一段露水情缘,阴差阳错。
她同长姐,从来就没有可比的意义。
“既然今儿个大家都在,那正好,有件事我同老爷商量了许久,也想同大家说说……”
眼见着饭吃得差不多了,赵氏适时捻帕擦了擦嘴角,笑着开口。
公孙遥预感这不会是什么好事,在她彻底开始说事前,蹙着眉心站了起来:“父亲,女儿突然觉得身子不适,浑身恶寒,想要先行告退,回去早些休息……”
“你身子再不适,也还能走能跳,能说能笑,有我难受?”
岂料,她刚要将脆弱又含满水雾的眼神投向自己的父亲,便被公孙绮喑哑着嗓子打断了情绪。
“聆听父母长辈说话,是身为儿女的本分,母亲这才开了个头,你便急着要走,咳咳……二妹妹,这可不是做女儿的道理……”
公孙绮!
公孙遥半含柔弱半含怨念的眼神不可置信地转向她,不明白她即便再看自己不爽,又何至于在此等场合帮着赵氏说话?反正父亲是不会抛弃她的,她在瞎掺和什么?
她居然还为此喊了赵氏母亲,这声母亲,她喊的当真心甘情愿吗?
原本正想答应下公孙遥的请求,但在听完大女儿的话后,公孙云平又立马转变了态度,板正着脸色朝已经站起的二女儿摆了摆手:“你大姐说的不错,母亲刚要说话,你便要走,哪里有这样的道理。都是已经及笄的姑娘了,马上便要许人家,不可再不重这些礼数,留下好好听完你母亲的话再走,若实在不适,去屏扇后的榻上躺着,也能听清你母亲的话。”
“父亲……”
“迢迢毋需着急!”
眼瞅着父女俩便要争吵起来,赵氏忙出来打圆场,走到公孙遥身边,扶着她道:“倒不是母亲一定要留你听什么没用的话,实是今日要说的这事,是关乎于你的终身大事,所以,还请迢迢务必要留下来听上一听,父亲和母亲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终身大事?什么终身大事?”
知道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样,公孙遥便也不再假装,站直了身子与赵氏道:“家中长姐都尚未婚配,何须谈论我的终身大事?母亲是不是搞错了?”
赵氏讪笑了声,知道这事的确不符合常理,便也没打算硬答公孙遥这质问,而是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丈夫,告诉他,该是他来通知自己好女儿的时候了。
公孙云平轻咳了一声,再次摆了摆手:“迢迢,你先坐下。”
“我不!父亲今日不说清楚这终身大事,女儿便不坐!”
“半月前皇后娘娘的寿诞,亲自为九皇子赐了与我们家的婚事,二姐姐难道不知道?”
要不说,从小到大最知道怎么气公孙遥的人,就是公孙玉珍。她上下嘴皮子一碰,便将全家都难以启齿之事赤|裸裸地公布了出来。
便这样,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没有了。
公孙云平却好似突然坦荡了不少,浓厚的眉毛轻折,薄唇启道:“父亲也是没办法,迢迢,你大姐自小体弱多病,身子骨不好,一年中有大半的时日都是泡在药罐子里,走不得长路,跨不进高门,皇宫里规矩多,路长且深,你大姐姐嫁进去,无疑就是送命……”
“那不是还有三妹妹吗?三妹妹只比我小一岁,也已经过了及笄的时候,为何不是她嫁?”
“你三妹妹礼仪都尚未学透,成日里只知道疯玩,如何能嫁得?”
一提到自己的女儿,赵氏果然就急了,抓住公孙遥的胳膊,苦口婆心:“好孩子,母亲从来都知道,你是个最知书达理、懂事听话的,如今家中的姐姐妹妹都是这么个情况,唯有你,玲珑剔透,面面俱到,最合适不过,就当是母亲求你,为了全家人着想,嫁与那九皇子……”
“那九皇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嫁与他,不知何时便会死于他人夺嫡的剑下,父亲母亲这是要为了全家人,推女儿过去送死吗?”
“住嘴!夺嫡这种事也是你能说的?”
一向稳重的公孙云平,终于在听到公孙遥的这番言论时,气得瞪直了眼。
赵氏也被他吓到,惶惶了一瞬,又扒着公孙遥道:“好孩子,这都是哪里听来的话,九皇子纵然纨绔,但毕竟是陛下的儿子,是天之骄子,谁敢对他动手?还有那淑妃娘娘,传闻也是最和善不过的,必不会为难儿媳妇,你嫁过去,就只有享福的份,哪里会是送死?”
公孙遥冷笑:“如此说来,这么好的一桩美事,母亲不送自己的亲女儿过去,还是在为我着想了?”
自打公孙遥被接回到京城之后,便记在了赵氏名下,还为了符合赵氏嫁进来的时间,将年纪改小了三岁,对外的一切名声,都与公孙府嫡出的小姐无异。
这事在家中,向来是不可说的存在,如今她公然将此事挑破,也是当真心寒到了谷底。
这么多年,在家与在外头对她完全两个样子的赵氏,她也早就不想忍了。
可公孙云平还在,她可以破罐子破摔,赵氏却无论如何也得将这慈母的样子做下去。
“迢迢这是哪里的话?玉珍是我的女儿,你也是,你们在我这里,手心手背都是肉,若真要论哪个更亲,当年你从钱塘回来,玉珍也才刚出生,我照顾你的时候却比照顾珍儿的都多……”
“那是我逼你的吗?”
“公孙遥!”
公孙云平总算怒不可遏,拍着桌子极有气势地站了起来。
“你是怎么对你母亲说话的?是我平日里太纵着你了,念在你没有亲母,叫你母亲对你多加宽容,如今竟将你纵成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目无尊长,妄议夺嫡,给我去小祠堂里跪着,不知道错了不许起来!”
“那父亲最好祈祷女儿能活着从祠堂里出来,不然,您恐怕还要舍弃第二个女儿进宫去陪葬!”
“你——”
“老爷!”
显然公孙遥最后这句话已经将公孙云平最后一丝怒火也彻底激发了出来,眼看着他就要冲上去给这不服管教的二女儿来一巴掌,赵氏又赶忙拦在两人中间。
“迢迢不懂父母的艰辛,妾身来教导她便是了,老爷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玉珍,快,扶你爹爹坐下休息,我陪你二姐姐出去散散心。”
“她不需要散心,叫她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玉珍!”
坐在边上看了好一会儿热闹的公孙玉珍,在被母亲叫唤了两下之后终于醒神,明白公孙遥若是真如她自己所说,要在祠堂中闹到去死,那这桩嫁进宫的惨事马上便会落到自己头上,忙不迭起身去到公孙云平身边,替她说起好话。
“父亲息怒,想必姐姐也是一时在了气头上,才会胡言乱语,她是骤然得知自己要出嫁,舍不得父亲母亲,舍不得我们这个家,所以才慌了神,父亲且给姐姐一点时间,她素来最是疼爱我们这群弟弟妹妹的,不出几日,她便定会自己想通,答应这门亲事的。”
“这事你别管!”
涌上头的火气怎么可能轻易说消就消,公孙云平坐在桌边,怒目圆睁,摆明了与公孙遥是谁也不肯退步。
蝉月等在屋外,听着屋里的动静便知,定是自家小姐与老爷吵了起来,她在屋外急到直跺脚,却无法进去,正想要回去找惠娘商量办法,便见自家小姐在赵氏的生拉硬拽下走了出来。
“小姐!”她赶紧上前。
“蝉月,套马,我要去济宁寺。”公孙遥的脸色十分难看,夜色下微微颤抖的脸颊爬满了不肯服输的倔强。
蝉月不解:“这么晚去济宁寺做什么?”
“叫你去你就去!”
蝉月遂不敢再问,立马又转身去找车夫。
只余下赵氏陪公孙遥一路走着。
“去济宁寺也好,去看看你真正的母亲,告诉她,你即将要做皇子妃,出人头地。”
“你倒不怕我就此死在外头。”
“你可以死。”赵氏冷声,白日里刚修剪好的如玉指甲勾起她冰凉的下巴,“但也得是嫁了那要命的纨绔之后。”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要命的纨绔=能要你命的纨绔
老九:温柔微笑.jpg
下章男主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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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寺庙初遇◎
赵氏一路将公孙遥送至后门外。黑透了的天,马上就是宵禁时分。
蝉月等在备好的马车旁,静候自家小姐过来。
就在公孙遥提起裙摆,一只脚已经踏上小凳的时刻,赵氏忽又出手,拽住她的胳膊。
“去济宁寺散心归散心,记得明日早些回来,别忘了,你院中,自小将你带大的惠娘还等着你呢。”
一句话彻底掐住了公孙遥的命脉,她动作顿在半空,僵硬着身躯转过去看赵氏的神情。
片刻前还在公孙云平面前待她一片慈母心肠之人,转眼便已经成了一个冷漠的刽子手。清冷的月色下,哪里还有什么寸草春晖的母女情深,不过是算计来去的满身戾气。
她知道,她终究是输了。
不仅是婚事,就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经做不了主。
“母亲……”公孙遥咬紧牙关,眼角弥漫出血丝。
“……说的是,女儿明日定当早早地回来,不叫您和父亲担心。”
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流露着滔天的恨意,既是对赵氏的怨恨,也是对自己无能的懊悔。
坐在去往济宁寺的马车上,她浑身上下止不住颤抖,从心底里感受到严冬的恶寒。
“小姐……”蝉月担心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她。
“我适才对你脾气不好,你别介意。”
“昂?”
蝉月愣了下,意识到她说的是先前小花厅外的事,心头鼻尖一酸,紧靠着公孙遥抱住她:“小姐说的什么话,奴婢打小便跟着小姐,见到大夫人和四姑娘那边丫鬟的处境,每日感激小姐都还来不及,如今小姐不过跟老爷吵了一架,在气头上对奴婢说了一句重话,奴婢怎会在意?”
脑海中还在不断回想适才赵氏威胁的公孙遥,听到她这话,眼眶顷刻便觉得湿润无比,细长的眼睫不过多颤了几下,滚烫的泪滴便已经铺满整张脸颊。
“蝉月,我只有你同惠娘了!”她拖着难以抑制的哭声,扑倒在蝉月怀中。
惠娘是公孙云平和江氏在钱塘时买来的丫鬟。在江氏去世前,一直贴身伺候她。后来江氏病故,公孙遥被赶到钱塘的公孙云平接走,惠娘便被带着一道北上,听从公孙云平的吩咐,继续贴身照顾公孙遥。
公孙遥长大后,知晓她身为女子的不易,也想放她出府,叫她去过自己的日子,但她却执意留在公孙遥身边,说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年,她想好好地看着公孙遥出嫁,再放心地离开。
这两个她唯一珍视之人,不想有朝一日,竟成了赵氏可以拿捏她的把柄。
公孙遥不可谓不恨,在蝉月怀中低低啜泣的同时,又默默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待二人抵达济宁寺,城门内宵禁的更锣也正式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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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了,怎么还有人上山?”
济宁寺最大最宽敞的上等禅房内,衣袍华贵的少年公子半躺在罗汉床上,懒懒地问了一句。
随即便有属下推门而入:“禀公子,是城西鸿胪寺卿公孙大人家的二小姐,上山来散心。”
“掐着宵禁时分出城门,怕不是跟家中父母起了争执,才来散心。”少年闭目兀自推导,说着说着却悄然噤了声。
半晌,他才又问:“你说,是哪家的小姐?”
“城西公孙府。”
“鸿胪寺卿公孙云平?”
“是。”
李怀叙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夜半不顾一切出城上山,如若是跟家中父母吵架,必定很吵了很大一架。为期,你说,如今公孙府,什么事情最值得他们一家人大吵一架?”
叫为期的护卫显然露出了难色:“公子,您就别打趣人了,听闻公孙府女儿众多,如此关头,能为什么大吵一架,您还不清楚吗?”
“你是说,她们都吵着要嫁给我?”
“……”
为期抿紧了唇角,显然也不是很愿意答这话。
李怀叙却不管他,撑着脑袋又自顾自问:“你适才说,今日上山的是公孙府的哪位小姐?”
“二小姐。”
“叫什么?”
“公孙遥。”
“公孙遥……”
李怀叙琢磨着这三个字,不消片刻,便一个鲤鱼打挺:“走,咱们去瞧瞧,今日这位公孙小姐同家里人吵的架,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
但凡吵赢了也不会在这个时辰上山的公孙遥,此刻正在济宁寺供奉香火的一间偏殿里。
十三年前,她被公孙云平接回长安,虽然将母亲的尸骨葬在了钱塘,却带着她的牌位一起,到了京城。
因为她没名没分,不能上公孙家的族谱,也不能进公孙府的祠堂,所以公孙云平就将她的牌位放在了城外的济宁寺,每年她的忌日都会带着公孙遥过来看望她。
后来他有几年外放,不在京中,便只有惠娘带着公孙遥过来看望;再后来,他官职又迁回京城,做到了从三品的鸿胪寺卿,却再也没有来看望过自己这位从前的枕边人。
公孙遥给母亲上了香,叩了首,刚哭过的眼睛便被眼前的烛火熏的有些受不了。
她只得退的离烛火台远一些,靠在门边上道:“孩儿过的很好,马上就要嫁人了,娘亲不必担心。他们都说,那九皇子不论文采还是样貌都是众皇子中最出挑的,在群臣中还颇有贤名,十分得圣上欢心,孩儿嫁给他,说不定连皇后都做得,将来的日子,也定能过的十分舒坦,娘亲可以尽情放心……”
这分明说的是欢喜之事,话中透露出的浓浓哭腔却仿佛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叫人知道她的难受。蝉月站在边上,对自家主子是心疼的不得了。
而刚巧走到偏殿外头的李怀叙同为期,也因为听到这一段心口不一的说辞,而双双陷入了沉思。
公孙遥却浑然不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又继续道:“娘亲,您在天上,是真的有在保佑孩儿吧?不然,孩儿哪里能有这样的福分。您都不知道,在得知是我要嫁给那九皇子后,姓赵的还有她的女儿,脸色都难看成什么样了,我一辈子也没见过她们那般狼狈的时刻,实在是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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