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玩笑了。”沈韫玉转头看去,“我哪敢对武安侯有意见,武安侯位高权重,提出想要我院中的妾,我还不是得乖乖拱手奉上……”
他句句在否认,然句句都在透露出对孟松洵强烈的不满。
江知颐放下酒盏,好奇道:“看来沈大人对你府上那妾很是疼爱?以至于被武安侯讨要去这般不高兴。”
“疼爱”二字沈韫玉说不出口,他也清楚,他实在算不上疼爱柳萋萋,不然这么多年,柳萋萋这个妾不会只是有名无实。
他沉默片刻道:“她既从前是我的人,我自是对她多在意几分,亦替她委屈。她进那武安侯府也不过两日,这武安侯便来了红襄馆寻欢作乐,看来她并不受武安侯的宠,在那武安侯府的日子想必也过得辛苦……”
见沈韫玉眸中流露出些许愁绪,江知颐举起酒盏,轻啜了一口烈酒,转而看向不远处被武安侯紧紧抱在怀里的女子,唇角轻扬,眸中流露出些许嘲意,似笑非笑。
“哦?是吗……”
两人言语之际,一阵高亢的箜篌声起,隔间内众人的目光再度被吸引了去。
众弦齐鸣,时而若玉崩山碎,时而如凤凰之鸣,响彻山林,只渐渐的,激昂的弦声由急入缓,如从云霄落入寂静的湖泊与盛放的花林。
在美妙绝伦的乐声中幽幽走出一个超凡脱俗的女子。
她一袭轻纱白衣,长袖轻舞,双臂柔若无骨,旋转间裙裾翻飞,若在水中绽开的睡莲,婉约柔美,那双眼眸清亮,泛红的眼尾微微上扬,含娇带媚,稍稍瞥去一眼,便能将男人的魂魄生生勾去。
贾洹同众人一样看傻了眼,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但仍不忘同孟松洵道:“方才台上被拍至五百两的云雪姑娘已是少见的美貌,但红襄馆中真正头牌的当属这一位……”
柳萋萋亦是看着木台之上眼也不眨,她见过此人。
这便是她先前因帮了那个叫媛儿的婢女而在红襄馆偶遇过的沁玉姑娘。
亦是她在婴香作用下梦见的瑶池神女。
余光瞥向孟松洵,见他看着台上,却不似其他男子那般痴迷,反眉头深蹙,神色凝重。
柳萋萋不由得纳罕道:“侯爷,您怎么了?”
孟松洵看向她,低低道:“此女与武大人房中那副瑶池神女图上的神女长相一般无二。”
柳萋萋稍稍一惊。
是巧合吗?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再度看向那木台之上时,却嗅到一股香气在厅中蔓延开来。
这香味或让旁人嗅着并不那么浓烈,可入在柳萋萋的鼻内,却熏得她颇有些头晕脑胀。
正当她难受地蹙眉之际,却见一旁的贾洹似乎有些不对劲,他呼吸急促凌乱,抿唇一副口干舌燥的样子,甚至一把提起桌上的凉水一饮而尽。
不止如此,整个厅内的气氛都陡然变得旖旎暧昧起来,有些方才拍得阁中姑娘的贵客已然将人扯到榻上,更有甚者,直接将美人一把抱至屏风之后,消魂的低吟轿喘声在整个厅中此起彼伏。
柳萋萋尴尬地收回眼,无意瞥见小榻之后的那扇白玉坐屏,双颊顿时红了个透。
她不曾想,原来隔间内的屏风竟是留做此用。
她顿时窘迫又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却被男人的大掌一把按住了腰肢。
“别动!”
男人低哑隐忍的声儿裹着滚烫的热气扑入她的耳窝,带来丝丝痒意,惹得柳萋萋微微颤了颤。
下一刻,她仿佛感受到身下似有什么东西咯到了她,一时脱口而出:“侯爷,您怎得在腰间藏了一把匕首……”
硬得她难受。
孟松洵看着她平静地说出这番惊人的话,不知她是有意还是真的没发觉。
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她的脖颈,其上有几点红痕,若雪夜盛开的梅花,格外显眼,正是他昨夜失控所为。
他却是闭了闭眼,努力稳着愈发粗沉的呼吸,再次看向木台之时,那双若幽谷般深邃的眼眸浓沉了几分。
看来这飘散在空中的香还有强烈的迷情之效。
他转而看向神色如常的柳萋萋。
然这香似乎只对男子有效。
这红襄馆为了揽客着实是不择手段。
因沁玉身份不同,一舞毕,开出的底价便足足有二百两。
媚香虽已逐渐散去,但仍被媚香影响却不得发泄的客人们,顿如饿狼一般,盯着木台上如谪仙一般美的女子,似不得立刻扑上去将人拆骨入腹。
竞拍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最后沁玉以一千三百两被其中一个隔间的人所得。
那是个油头大耳,大腹便便的男人,应是已至不惑,他那堆着横肉的脸上,一双绿豆大的眼睛散发着精光,色眯眯地盯着沁玉瞧。
面对如此令人作呕的男人,沁玉却是无动于衷,她不曾笑脸相迎,只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似是早已熟悉了这一切,默默坐在了男人身旁,任他将脸凑过去,一亲芳泽。
或是柳萋萋的目光太过灼热,那厢被男人抱在怀里的沁玉抬眸看来,在与她对视的一刻,先是一愣,随即抿唇笑了笑。
那笑容意味不明,掺着悲凉,自嘲,无奈,亦有种认命之感。
柳萋萋心下的滞涩因着沁玉的那抹笑而堵得严严实实,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厅堂,她骤然有些喘不过气,脑袋一阵阵抽痛。
已许久不犯的头疾竟在此时开始发作。
木台上,主持竞卖的女子命人拿出一个三层的木盒。
打开盒盖,里头赫然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香丸。
不必猜也能知道,这便是他们必行的目的,那令京城达官显贵竞相追捧的婴香。
只听台上女子道:“诸位贵客不曾拍得沁玉姑娘也无需觉得可惜,只消拥有此香,亦可于梦中与瑶池仙子相会,得偿所愿。此香三十两一枚,此次备货充足,共有八十余枚,无需竞拍,只消在木牌上写上数目,递给侍女即可,不过每位客人至多只能购置六枚。”
孟松洵闻言瞥了眼桌上的木牌,那厢的贾洹已是快一步拿了起来,他向来是个上道的,提笔在木牌上写下了一个“陆”,旋即笑嘻嘻道:“这六枚婴香,便当是下官送给侯爷的,小小心意,望侯爷莫要嫌弃。”
“贾大人可真是回回都极趁本侯的心意啊。”孟松洵薄唇微抿,“却之不恭,那这份礼,本侯便收下了。”
“侯爷说得哪里话,这都是下官的分内之事。”贾洹顿了顿,又道,“这天色已晚,明日又刚巧值休沐,不若侯爷今夜便歇在此处,如何?”
“好啊。”孟松洵爽快地答应道。
说罢,他低眸看向怀中人,“我家美人觉得如何?”
“一切听从侯爷安排。”
柳萋萋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她知道,孟松洵之所以选择留在这红襄馆,大抵是为了调查婴香之事,她不想让自己拖了孟松洵的后腿。
她站起身,却因着一阵眩晕,险些摔倒下去,被孟松洵一下稳住身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没有。”柳萋萋摇了摇头,“只是……有些腿麻了。”
她话音方落,便被男人打横抱了起来,看着她略有些苍白的面色,孟松洵剑眉深蹙,转头对贾洹道:“烦请贾大人帮忙安排一个清净的屋子。”
“是,是。”
贾洹连连点头,拉了一个过路的婢女,道了两句,那婢女颔首,往这厢而来,“请贵客这边走。”
孟松洵闻言一把拂开轻纱,阔步出了隔间。
柳萋萋难受地倚靠在他怀里,只觉脑中混沌一片,方才走了几步,却听身后蓦然传来极其熟悉的声儿。
“来这红襄馆还自带美人,侯爷好雅兴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 2-06 22:36:63~2023-0 2-05 22:5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rhare 20瓶;彤彤266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虽不曾看见那人的长相, 但只听到这声儿,柳萋萋便晓得是谁。
她忙将头深深埋进孟松洵的怀里,并不想让沈韫玉看见她。
她也同样不想看见此人!
见柳萋萋搭在他肩背上的手蓦然攥紧了他的衣衫, 孟松洵蹙了蹙眉, 抬眸看向沈韫玉。
“沈大人不也一样,颇有闲情雅致。”他薄唇抿起,言语间不掩嘲讽,“白日才劝本侯要好生对待你送予本侯的妾,一副痴情的模样,没想到夜里便同江大人来了这红襄馆。方才台上那么多美人, 也不知沈大人可否有收获啊?”
沈韫玉面色微变, 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但片刻后,又微微抬起下颌道:“江大人盛情相邀,不好推拒,下官就是来瞧瞧被京中达官显贵追捧的婴香究竟有何奇处, 听闻侯爷手上的一桩案子就与这婴香有关, 过了那么多日, 也不知侯爷查出些眉目没有?”
武榛离奇暴毙的案子原应由刑部接手, 但因死的是朝廷命官, 事关重大, 便直接交到了大理寺手上。
沈韫玉其实对此案很感兴趣, 毕竟是一桩要案, 若能办好, 定能为他在任刑部郎中期间的政绩添彩。
孟松洵一眼便看破他的心思, 勾唇冷笑了一下, “沈大人既说是本侯手上的案子,那江大人过问此案,只怕是管得太多了吧。”
他垂首看了眼怀中秀眉紧蹙的柳萋萋,不欲再与沈韫玉多言,草草道了句“本侯累了,两位大人自便”,旋即抱着柳萋萋阔步随那位婢子而去。
沈韫玉看着孟松洵阔步离开的背影,露出些许不屑,只当他是急着与怀中女子缠绵。
上回这位武安侯破了那举子凶杀案,或只是一时运气好,他不信以他如今沉迷美色,疏于公务的状态,还能顺利破了此案。
正当沈韫玉垂眸沉思之际,却听一侧的江知颐笑问:“下官今日累了,想在此歇下,不知沈大人可要一道留在这儿?”
“不必了。”沈韫玉拒绝地快,负手现出几分傲气,“我可不像江大人,在这般地方还能睡得好,便先回府了。”
说罢,便往出口而去,脚步之快似乎多留在这里一刻都觉得肮脏。
那厢,柳萋萋头疼得愈发厉害,似是有人拿着刀一下下劈在她的脑袋上,她拧紧眉头,额上不禁泛起层层冷汗。
他们自角落的木梯而上,孟松洵抱着她,歇也不歇,一口气直上了四楼,却是神色如常,大气都不喘一下。
不似鼓乐嬉笑声嘈杂的一楼二楼,四楼为贵客所住,相对安静许多。
婢子将人领到其中一间厢房前,推门燃了烛火,又命人奉了茶水点心后,便恭敬地闭门而退。
孟松洵将柳萋萋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替她褪了鞋,盖好衾被,随即摘去她的面纱,看着她那张惨白没有血色的脸,急切道:“可是哪里不适?”
“没什么。”柳萋萋下意识摇头,“只是那厅中的香气太浓郁,熏得我有些头晕脑胀罢了。”
孟松洵却是不大信,他伸手落在她的额上,却发现她有些轻微发热,剑眉蹙起,声儿顿时沉了几分。
若只是寻常的头晕脑胀,面色又怎会难看成这样!
“莫同我撒谎,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见瞒他不过,柳萋萋低叹一声,只得道:“我的头疾是老毛病了,就是有些疼。”
有些疼。
眉头皱成这般,岂止是有些疼。
“我命人去请个大夫来。”孟松洵正欲站起身,却被骤然攥住了衣袂,折首看去,便见柳萋萋冲他摇了摇头。
“没用的,侯爷是来这里调查婴香之事,还是莫要打草惊蛇得好。我曾吃过药,可这头疾根本治不好,熬上一会儿它自然就不疼了。”
看着她说话时一副虚弱的样子,孟松洵薄唇紧抿,少顷,开口问道:“从前犯头疾时,你也总似这般忍着吗?”
柳萋萋闻言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又能如何,治不好便只能忍着,自打三年前入了京城后便莫名其妙犯起了这头疾,还时不时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好似是幼时的事但我也说不好……”
说着,她看向孟松洵,扯开唇角,安慰道:“侯爷不必担心,我已然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习惯了一人默默挨着,纵然头疼欲裂却仍是顾及着他而忍着不说。
孟松洵看着她淡然的笑,道不出此时是什么心情,既滞闷难言,又止不住对她心疼,然最后那些复杂的情绪揉作一阵愠怒,浮现在面上。
“往后若是身子不适,不许再忍,也不必顾及什么,记得要及时同我说,明白了吗?”
柳萋萋见他阴沉着脸,不由得懵了懵,自打认识他,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气过,可这股气好似又不是对着她的,他像是在气自己,又像是在生不知谁的气。
自打入了沈家,她便学会了忍,学会忍受赵氏对她的磋磨非难,学会了忽视沈韫玉对她的极度冷漠,似乎只要她能忍耐得住,这日子便能过得下去。
可如今却有一个人告诉她不必忍,无需顾虑,尽管说出来便是。
柳萋萋心口暖融融的,她咬了咬唇,乖乖地点了点头,自喉间发出一个低低的“嗯”字。
想起柳萋萋方才说梦见幼时之事,孟松洵忍不住问道:“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柳萋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疑惑地眨了眨眼,但还是如实答:“五岁前的事不知怎的都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爹娘带我坐着骡车回迹北的场景……”
孟松洵闻言双眸微张,一直以来的疑惑终是解开了。
他始终很奇怪,五岁分明是记事的年纪,缘何她似对顾家之事一点也不记得,却没有想到她原是失了忆。
孟松洵稍松了口气,一时竟觉得也算是件好事。
若真想起那些家破人亡的凄惨过往,她能承受和面对得了吗?
他抿唇浅笑了一下:“幼时之事想不起来也不打紧,等回了府,我给你寻好的大夫瞧瞧,定能医好你的头疾。”
看着他温柔且坚定的眼神,柳萋萋心下一动,倏然漾起些许不明的心绪。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对她这么好,似乎从初初遇见开始,他便始终那么温柔,他将她从沈家救出来,真的只是为了让她替他破案吗?
思及破案之事,柳萋萋不由得想起什么,忙将有些复杂凌乱的心绪抛诸脑后,急切地问道:“昨夜嗅着婴香入梦时,侯爷梦见的瑶池神女可是沁玉姑娘?”
“不是。”孟松洵摇头,“我并不曾见过那叫沁玉的女子,又怎会梦见她呢。”
柳萋萋咬了咬唇,少顷,大着胆子道出心中猜测:“侯爷,我怀疑所谓瑶池神女,不过是那香中添了致幻之物,而梦中神女也会因着你心中所想变成你想要的模样。就像我觉得沁玉姑娘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她才会成为我梦中的瑶池神女,侯爷可还记得……”
29/83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