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女孩,本不该如此卑微地患得患失,但她却在一遍遍心里说服自己:那人是江与舟,是她的求不得,他是这么近,又那么远。主动去寻他一次又何妨!
韩伯伯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在来的路上了,让她再过一遍行李,检查一下有否漏缺。
祝之繁挂了电话内心犹如油烹,再也坐不住了。
原本早该出现的人,下午一点多了,还未见到半片影子。
天都阴了下来,墙上电线网线缭绕的电视里在直播追踪台风的实时消息,满城风雨欲来,压抑的氛围着实令人焦躁不安。
说是主动去找江与舟,但祝之繁还是缺少一点不管不顾的勇气,于是恹恹地先给齐远打了一通电话,她希望得到的消息是江与舟不在家,又或者他是真出了什么事,才会无暇赴约前来。
然而齐远说他在家。
齐远给了她一个座机号码,祝之繁耍了个小聪明,用台球馆的座机打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起,是一个成熟且疲惫的中年女子声音。
祝之繁捏紧拳头给自己鼓劲,声线尽量沉稳平静,“喂?您好,请帮我找一下江与舟,他在家吗?在的话,请让他接听一下电话。”
没多久,祝之繁听到听筒里传来冷冽的男性接听声,几乎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刹,她被什么东西一击毙命。
原来心底的第六感是真的,他不是忘了,而是真的有意在逃避她!
一夜之间,犹如天堂坠入地狱,昨夜还在路灯下缱绻吻着她的人,是如何做到今天这么冷漠无情地对她说:“是我,今天太累了,去不了送你了。”
祝之繁不敢相信,失魂落魄握着座机听筒的那只手剧烈颤抖得不行,她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怒意,悲伤问道:“我给你发的那些短信你看到了吗?”
江与舟在一旁母亲疲惫又怨恨的逼视下,实在不忍欺骗她:“看到了……”
“不是说好了风雨无阻,我们不见不散吗?”祝之繁避重就轻,不问他为什么看到了不回消息,而是继续执着地让他来送自己,“还有时间,你要不要现在过来?接我的人快到了,我可以让他等我一下。”
江与舟犹豫了片刻,喑哑地说:“不了,你回去吧,一路顺风。”
祝之繁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崩溃,再也伪装不下去冷静,失去理智吼着问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江与舟,明明我们说好的……”
她听见电话那头响起一道催促的声音,“与舟,你不是说要陪我去市场上买尼龙纸?再过一会台风来了,街上的店都关门了,家里门窗不严,不包一层尼龙纸,雨水都要渗透进来的。”
祝之繁绝望又明白地问他:“是不是你妈妈不喜欢我你才这样?没关系,沪城人也不全都是罪该万死的,她这是地域偏见,《傲慢与偏见》里的伊丽莎白在遇见达西的时候,也以为他是一个无比傲慢的家伙,对他排斥不已,可他们最后解除了误会和偏见,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江与舟听着女孩近乎哭泣的声音,心痛难抑地说道:“没有,她没有不喜欢你,你很好。别瞎想了,你先回沪城吧,抓紧时间,不然台风来了,风大雨大,你路上不安全。”
祝之繁挣扎着说:“我等你,与舟,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不对,林雪这里人多,我们去河边好不好?我在河边等你,你一定要来!”
“我不会去的,繁繁,我不忍伤你的心,有些话不想对你那么绝情地说出口。”江与舟心痛到麻木,闭起双眼,“你乖乖回沪城好不好?就当我是一个彻头彻尾不该招惹你的混蛋。你可以做到的,就像之前那样再也不用理我,将我视作空气。”
祝之繁崩溃地在心里哭喊:做不到,再也做不到了!得到过又失去了,和从来没得到过怎么能混为一谈?她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关闭感情的开关,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了,她没有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或许他可以心安理得做一个绝情弃爱之人,但她真的不行,她是血肉之躯的凡人,不是天上拥有无尽法力的神明。
“不,江与舟,你不来我会一直等下去!谁也不能阻止我等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但是祝之繁告诉自己,她还没输,这场战役她仍没有放弃,失败的眼泪绝不该这时候就流下!
那时年轻,她愿将他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即使他辜负了她,她却仍旧执着地认为年少第一次的爱恋不可辜负。他是带她启蒙如何去爱的人,她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他来找她,那么她可以既往不咎,继续全心全意去爱他。
她几乎不给江与舟任何回绝的机会就匆忙挂断了电话。
伤心欲绝的女孩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一路不停擦掉眼眶里满了又满的泪水,高高仰着脸孔,绝不让眼泪轻易从脸颊滑落。
小镇的长街风沙漫起,沿街的招牌在风中猎猎作响,午后的阴翳预示着即将到来暴雨连天的天气。
祝之繁知道自己像个疯子一样穿梭在街上会有多让人嘲笑不堪,可她不管不顾了,整个人难过的喘不过气,一心只想快点到达秘密基地,仿佛只要到了河边,江与舟也就来了,他们又和好成了昨晚难舍难分的小情侣。
然而到了河边,昔日欢乐无比就连流动节奏都透着轻盈喜悦的河流,不知为何现在看来如此满目疮痍。
天好黑,浓云惨淡近乎盖顶,河水不再是被夕阳照耀的金光璀璨,而是被天上的乌云染成了可怖的黑色。
河水的流动速度很快很快,岸边被风刮走的落叶一旦掉落在河面上,就马上无力地被漩涡快速卷去。
就连原本一直停在河面的那只小舟,眼下也已不知所踪,许是去了它应去的避风港,只有她孤苦无依地在河边游荡。
眼前此景,因为一场台风面目全非堪比人间炼狱,狂风吹卷这里的一切,所有的东西都在风中暴力离散。衰草、残枝、沙袋、河水……无一不经受着暴风的摧残。
祝之繁只觉这世界荒诞不真实到即将毁灭。
一个没有任何错误的人,为什么要承受这种偏见式的惩罚和折磨?祝之繁就这样抱膝坐在岸边,任凭风像刀子一般割遍她的肉.体。
手里的电话响了又停、停了又响,有江与舟的,也有老韩的,还有林雪的,她哪个都不接。
她只是在等一个答案和交待而已。
漫长的等待中,只有她自己一遍遍理解安慰着自己,眼中的泪水一忍再忍,每每眼泪强忍不住哗哗流下,她就捏拳对着狂风大吼:“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她说的是讨厌风,讨厌风把她的眼泪无情吹落而已,绝不是讨厌一个她如此强烈爱着的少年,也绝不是憎恶别人对她的不公平。
雨点滴滴答答滚烫地掉落下来,祝之繁却在顷刻间疯狂下注的暴雨中笑了,因为她终于可以不用再伪装了,她开始肆无忌惮地流泪,没有人能分清她眼中盛的是雨水还是泪水。等会江与舟来了,她也可以装作没事,倔强地在雨中又哭又笑地对他说:“你再不来,我真的不要你了!”
雨水浇透了她的衣服,原本蓬顺的短发犹如落水鬼一般胡乱粘缠在脸上,河面太皱了,她看不清自己狼狈的样子。
天黑透了,河边黑得看不清方向,祝之繁的心也随之彻底一点点绝望下去。不知道这样无助又无望地在岸边等待了多久,她好像终于确信他不会再回来了,于是起身抬了抬腿。
原以为是放弃,没想到她原地踏步活动了一下麻木僵硬的双腿后,又继续呆然地坐了下去。
祝之繁的屁股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她以为屁股底下是岸边杂乱的石头,没想到却是刚刚原地踏步时,由于高抬腿动作,从裤子口袋里掉落的一块蛋型鹅卵石。
这是那次去长白山,她偷偷买下的一对青白色石头,它们是天生一对,江与舟持有青色,她珍藏白色。
而因为这是他们之间所拥有的第一样成对情侣信物,过分珍爱它的祝之繁,在收拾回家行李的时候,唯恐遗落,不忍将它塞在行李箱里,于是干脆塞进口袋里小心贴身保管。
捡起这颗石头,祝之繁瞬间泪如雨下,仿佛看到了一个讽刺至极的笑话。
风雨飘零之中,她对着石头问道:“与舟,你到底爱过我吗?若爱我,怎么会忍心我就这样在风雨中凋零。这段感情究竟是我们的两情相悦,还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那么奋不顾身地去爱一个人,抛弃尊严和骄傲,患得患失到快要疯癫,最后的结局竟只配是这样吗?
一场无望的等待,带给她灭顶的茫然与痛苦,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备受煎熬。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久,祝之繁也渐渐清楚无误地知道了答案:他不会来了,一个爱你的人,绝不会让你遭受任何风雨。
然而上一秒还在冷静理智地劝诫自己该回去了,下一秒却又那样可怜至极地残留着一丝丝的期待,告诉自己:再给我五分钟,不,十分钟,再等十分钟就好,十分钟后他不来,我就回去。
可十分钟到了,又是下一个十分钟,漫长枯燥的时间就这样被祝之繁划分成一个个既期望非常又失落无比的十分钟。
全世界疯了一样在找她,而她一心一意地逼着自己只等那一人。
祝之繁已经记不清那一天究竟谁先在河边找到了她,但她记得,在她被老韩和林雪他们冒着狂风暴雨接走之前,她已经不再流泪了。
她只是平静又温和地笑着说:“能让我先扔一个垃圾吗?”
大家被她脸上那种诡异的笑容惊住,然后在风雨交加的夜里,众人看见有一个沉重的东西被她投入河里。
没人去问那东西是什么,只有祝之繁给了自己一个痛悟的答案。
属于十八岁的美好夏日,在那一刻,结束了。
可当很久很久后的某一天,二十八岁的祝之繁回想起这一天,她问自己,这样绝望痛苦的等待是否值得,再给当年的自己一次选择,她是否还会再来一遍这样愚蠢痴傻的等待?她的答案是:会!因为十八岁的自己值得!
她十八岁等的那个人可以是江与舟,也可以是某某,而这样傻到令人心痛的小祝之繁,会令往后岁月渐渐麻木的她,永远感激这样勇敢、赤忱、纯粹、浓烈不复再来的自己。爱过、活过,朝生夕死又如何……
这是她一个人对爱的朝圣,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不爱了也是一种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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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
◎为你疯魔又如何◎
天大的事, 病一场就好了,至少祝之繁是这么想的。
从雾城回来后,原本差不多痊愈的肺炎, 沉疴重新泛起,断断续续住院出院、出院住院,也因这场如黄梅天一样缠绵惹人厌的肺炎, 祝之繁没有参加大一新生入学军训。
进入大学后,生活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毕竟从小到大几乎一直在学校寄宿,只有每周五放学回家过个周末。而因为没有出市上大学,甚至班上几个同学还是自己高中时候的老面孔,祝之繁更加觉得大学生活没什么有趣可言。
大学离家只有半小时地铁距离,这样的沪大跟自家的后花园又有何区别?
错过了军训, 班级和寝室的同学之间已经互相熟识, 祝之繁到校报道那天颇有落单的感觉,大家都是有说有笑的,见到她之后似乎面带讶异,又或者背地里给她打上了什么逃避军训的“特权阶级”标签,总之那些眼神在祝之繁看来算不上欢迎友好。可是天地良心,她真的是因为这场淋漓不尽该死的病,瘦得骨头都轻飘飘了, 绝不是矫情娇气吃不了苦。
相比于病秧子一样住院挂点滴犹如困兽, 军训可谓令她心神向往。
军训风波刚过去, 因为皮囊憨美娇俏,祝之繁被辅导员兼班主任委派为学院迎新会上的主持人, 另有一首惊艳众人的独唱曲目, 当晚可谓一时出尽风头、名声大噪。
自那以后, 谁都知道法律系的大一新生里有一个叫祝之繁的小美女,性格开朗明媚如太阳,且主持控场能力一流,天生的段子手和舞台氛围家,频频逗得底下观众和学院领导、老师们哈哈捧腹大笑。
但要想毁掉一个女孩的清白,仅仅用各种流言蜚语和想象揣测就可以了。军训和迎新会,一下就令祝之繁在人群中太过扎眼,而后关于她的背景如何雄硬如钢板的流言也随之四起。
同学之间每每提及祝之繁,多是那种不屑这种资源咖的嗤之以鼻,仿佛这女孩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一切光芒闪耀皆是因为她那传说中手眼通天的“爹”,然而她从不缺堂每一节课、每天在图书馆学习到晚上十点闭馆才回寝室,就连体育必修的太极课,那些看似滑稽又蠢笨的动作她都一遍遍苦加练习,这些坚持与自律却似乎从不被旁人看见。
祝之繁偶尔听闻这些可笑的传言,多半一笑了之,但有时候实在恼了,往家里打报平安电话,便当众戏称祝平凡为“祝厅”、“祝部”、“祝国“”,顺便咬牙切齿笑问道:“爸爸,什么时候您有本事给我买下半个黄浦江呀?不买下半个黄浦江,恐怕都对不住您在我们系的人设。”
有所谓内心丰盈者,独行也众,或许是祝之繁身上那股坚韧自信又乐观的力量渐渐打动了周围的人,率先与她和解交心的是寝室几个女生。
日久见人心,外人眼中骄纵矜贵的大小姐,实际接触起来像一位行走江湖侠肝义胆的女侠,生活琐事上愿意吃亏,原则问题上却凌厉有度绝不任人平白欺凌,这样心存善意却韧如软刀的女孩很难不获得别人的尊重。
众人看她一面有如娇憨的傻白甜算的满手糊涂账,亏了自己不要紧,实际是借着糊涂给了他人体面和台阶下;一面不怒自威在班上和社团的活动里指挥有度,费心费力尽量做到让大家都满意,屡屡这样聪明体恤不得罪人,一学期下来,众人不是有眼无珠,院系里有关祝之繁的风评一百八十度掉了个头。
也不知道这种改变是从什么时候起的,等某个周末祝之繁不在学校快递无人签收,随口在班级群里问了句谁在学院收发室,能否帮忙当面签收一下快递,没想到居然炸出来好多争抢代签的同学。
群里的回复多半是这样的:我去吧,上回你帮我xx了,一会我去学院收发室帮你签收。
人和人之间很难相处,但似乎也没那么难相处。你承承我的情,我领领你的意,互相关照的多了,相处也便如鱼得水起来。
一个善良且讨喜的姑娘,在生活中是无往而不胜的,毕竟这世界大多数人还是乐意与阳光和灿烂同行。
或许是上天赋予人类无敌的自愈和遗忘能力,人们对于过往,似乎大多只记得当初那些美好,很难将那些不美好的丑陋刻入心髓。以至于大学毕业后多年的同学再聚首,大家回忆起对祝之繁的最初印象,无不微笑着说:不会吧,祝之繁还有那么讨人厌的时候?不可能!谁会不喜欢这姑娘呢?八面玲珑,心有阳光,谁要是不喜欢这姑娘,八成是脑子有病见不得光。
祝之繁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笑笑,只有她记得当初那个不算美丽的开端了,大家都遗忘了她沉默且辛苦努力的过往,仿佛她与生俱来就活成了那种大家都喜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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