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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糊明月城——坠珠葡萄【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07 23:07:57  作者:坠珠葡萄【完结+番外】
  瓷器烧制的呈品状态,与天气有着莫大关系,或许是台风逼近,空气的湿度变幻剧烈,梦想中的完美青瓷,颜色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温润绝美。
  梅子青褪了色一般,釉色薄得接近于月白。
  江与舟一面为掌中的青瓷小舟未能完美而耿耿于怀;一面又为明日送别时,祝之繁那惊喜而又灿烂的笑脸而期待非凡。
  他是舟,就让青瓷小船随着她一并去往远方漂泊吧,不知这傻姑娘明日收到礼物的时候,会否喜极而泣?
  江与舟很少有过分沉溺某种情绪的时刻,以至于拧开家门的锁,径直在一楼穿堂而过,拐至玄关处拖鞋准备上楼了,都没发现郝红萍就坐在一楼的餐厅等着他。
  听到餐厅那边传来动静,江与舟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母亲隐藏在黑夜里,惊讶道:“妈,你怎么不开灯?这么晚还不睡吗?”
  郝红萍的表情与黑夜混搅在一起,没有要开灯的意思,而是神色莫测地把儿子叫过来在餐桌边上一起坐下。
  “你恋爱了?”郝红萍开门见山,语气平静,话里并未显露她此刻内心准备海涌浪起的心情。
  江与舟开了灯,来到她身边坐定,捏紧了手中的小船,似乎得到某种力量,淡淡开口道:“嗯。”
  “是昨天上午在机场看到的那女孩?”
  江与舟坦诚地点点头,觉得此事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母亲在讲台上教书育人半辈子,学生在底下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那些各种各样的小心思很难逃过她的火眼金睛。面对这样一个心细如尘的人,否认事实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郝红萍凝眉沉默的面庞,令江与舟感到一丝迷惑与茫然……
  她不喜欢繁繁吗?还是她在气他瞒着她开始恋爱了?可是他已经放弃了保送名额,只为摘得那个冠盖全城的荣耀,证明他是江氏一族在雾城高考史上的第一人;也如她心中所愿,摒弃更好的选择,以后会竭力在沪城生根、发展、壮大……
  这时候开始一段恋爱,江与舟并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妥之处,至少不会与他的人生规划有任何相悖的地方。况且祝之繁是一个善良、包容的姑娘,恍如一颗耀眼的明珠坠落他混沌灰暗的生命之中,他们彼此情意相投,江与舟相信,这世间绝不会有第二个女孩,能像祝之繁一样带给自己如此梦幻而又真实的快乐。
  郝红萍也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岂会看不出儿子坠入爱河后的春风得意,只是一切事情太蹊跷了……
  她从第一眼看到那女孩开始,心脏就不听使唤地错乱抽搐。
  沪城来的,长得还很眼熟,尤其那一双乌溜溜又怕怯的灵动眼睛,看得她心惊肉跳。
  她平生从未主动和人结过什么仇,只是有那么几个沪城的冤孽,她挫骨扬灰都会记得他们的样子。
  从敏敏口中,她还知道了那女孩姓祝。
  这两天郝红萍又频频想起了亡夫还在的日子,甚至到了呆呆望着楼梯上的裱框书法字,都会忍不住落泪的地步。
  很久不这样了……至少这几年,跟着齐军也算把一家四口的日子过起来了,经济上宽裕许多,以前受到的屈辱与心中的仇恨,似乎也因有人疼爱与滋养,慢慢淡忘抹平许多。
  如果今晚之前郝红萍还抱着一丝“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的侥幸,那么老韩的出现,就彻底粉碎了她这种可笑的期待。
  这个孬怂的男人,他以为她在超市没看见他,只是他那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鬼鬼祟祟隐在货架后头,俨然一副老鼠见了猫贪生怕死吓破胆的模样,郝红萍光是想起来就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冤有头、债有主,饶是她再怎么恨沪城那些目无王法的人,她也恨不到他一个给人开车的穷司机身上。
  郝红萍听说过姓祝的祖籍在雾城,老韩是祝平凡的司机,祝平凡早已定居沪城多年,这些年回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老韩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雾城。
  白天的时候,家里两个孩子说是出去为朋友践行,郝红萍心有玲珑七窍,已然有了自己的一番猜测。想来就是去送别那个姓祝的女孩,那一群孩子里,只有她是外地的需要欢送。
  郝红萍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声两个孩子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回来吃的话要早点说,自己好量米下锅。
  可当今晚老韩出现在雾城的时候,郝红萍心中警铃大震,在超市拎着两大兜的商品结账只是故作镇定,其实那一双手私下里早就抖得不成样子。
  她抖得害怕……抖得不可置信……
  一切猜疑其实在心中早有答案,只是在她给敏敏这孩子打完一通电话探完虚实过后,郝红萍的心情骤然暴跳如雷,又觉世事真是处处皆讽刺可悲。命运何其爱捉弄凡人,她事事引以为傲的好儿子,从小到大看得如眼珠子一般的儿子,到头来竟爱上了仇人之女!
  敏敏和那女孩子无话不谈很是要好,虽然不是很清楚的了解女孩子家的底细,却也被郝红萍问得出大致信息。姓祝、父母都是做法律相关工作的、老家就在雾城……
  郝红萍恍如做梦一般,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儿子,一遍遍固执又无力地质问她:“妈,你是不是弄错了?繁繁她只是寻常家庭出身,父母怎么会是开律所的?你不信就问齐远,繁繁是什么样家庭出来的女孩,他最清楚。”
  “她和镇上最浪荡粗野的一帮人玩得那么好,吃东西根本也不挑,便宜的街头烧烤嗜好如命……她没有架子,对谁都是笑脸洋溢,还很有些小聪明,一边为团队出行规划了转机便宜了几百的路费而洋洋得意,一边为了在景点买纪念品被坑几块钱而哇哇大叫。”江与舟冰冷地捏紧手中青瓷小舟,仿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拼命用回忆里的各种细节去论证自己的结论。
  儿子从小到大何其聪慧智绝的一个人,眼下也痴人说梦起来,一遍遍地在自欺欺人。
  郝红萍不禁心疼又愤怒,满腔的埋怨化作一声凉笑,目光酸楚地望着楼梯上那一整面墙的裱框字,不由悲从中来:明诚啊明诚,这就是我们的好儿子……一朝陷入爱河,竟要弃父母而去。
  “你说她善良、宽容,你知道现如今这个社会,善良和宽容需要用多少金钱来呵护吗?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没经历过向别人伸手的窘境,当然会觉得这世界处处都是美好与善良!你说她吃便宜的路边摊不亦乐乎,难道不是人家吃腻了山珍海味,才对这种市井小吃如此猎奇着迷?你这孩子,平时再聪明不过的一个人,都到这种时候了,竟也要这样骗着自己,寒了妈妈的心吗?”
  江与舟木然地颓垂下双肩,将头颅埋于胸前良久未言。
  “别忘了你爸爸的血是在哪里流成了河,别忘了那两年妈妈没日没夜哭得眼睛黄斑水肿差点失明……如果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妈妈当然不会反对你恋爱!十几岁的年纪,谁都渴望爱,渴望被爱!可她是谁?她身上流着那些豺狼的血!她是你的仇人!她是你最不该爱的人!”
  江与舟猛然抬起头来,冰冷坚毅的目光与母亲对峙,“不,她不是我的仇人,她是带给我快乐的人!妈……”
  啪――一记清脆利落的耳光砸落在江与舟的脸上。
  那一巴掌有如雷鸣,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震耳欲聋。
  郝红萍既震怒又懊悔,不敢相信自己竟打了儿子一巴掌,从小到大,她何曾打过这孩子!别人都说这孩子生来是报恩的,自小便聪明非凡,绝不叫父母操心分毫,自丈夫出了事后,郝红萍也因为这孩子一直颇感安慰,觉得人生还有希望,尚有几分活头。
  齐军怕台风提早登陆,连夜驱车从义乌往家赶,就怕台风来的时候,家里出什么事他又不在。
  谁想到,半夜回到家中,刚拧开了大门的锁,就看到一楼餐厅里,妻子一反常态暴怒非常地扬起巴掌打孩子。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确认再三,看见巴掌之下,那张面目冷漠倔强的脸是江与舟无误,齐军震惊至极:打得怎么会是与舟?是不是齐远这死孩子惹出事找与舟背锅,红萍打错了?
  “我先上楼了。”江与舟目光凉如水,没任何表情地转身上楼。
  郝红萍扫了门口目瞪口呆的齐军一眼,余光浅掠儿子笔挺上楼的背影,语气生硬地道:“你明天是不是还要去送那个孩子?不许去!早死了这份心,有我一口气,绝不会容许你做出这等糊涂的事!你爸留给你的那么多字就在楼道的墙上摆着,你没瞎的话,上楼的时候就好好看看,你的人生究竟该对得起谁!”
  口袋里的手机此时发出了一阵震动,江与舟的心有如沉石,是那般害怕打开手机查看信息。
  是谁半夜不睡躲在被窝发来信息不言而喻,这一串震动在幽幽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江与舟下意识感到如芒在背,上楼脚步都由此僵住。
  再也没有以往那种甜蜜的期待,迫不及待要打开讯息了,心中所剩竟是被道德凌迟刀剐后的兵荒马乱与惶恐不安。
  他知道那串短信会是一个女孩无比甜蜜而又感伤的忧愁,而他,此刻仍将她视为一颗美丽诱人的糖果,好甜好甜,只可惜过分甜蜜,甜到悲伤……
  睡不着的台风前夜,她因短暂的分离而不眠,他却要因永久的分离而不休。
  江与舟阖上眼,眼角似有冷凉的泪水溢出,手机停止震动的那一刻,心痛无比,死绝一般,心脏仿佛也随之不会再跳动了。
  巴黎铁塔锈迹斑斑、罗马之城正在坍圮、而比萨斜塔轰然倒塌残骸一地……
  他像一颗被人抛弃的石头沉入海底,等待他的只剩围困深渊,以及漫无边际的黑暗与死寂。
第34章 ◇
  ◎我等你,不问归期◎
  天快擦亮的时候, 齐远才骑着车从外头鬼鬼祟祟回家,昨晚被小郭他们揪去游戏厅又是一夜通宵,回来准备稍微打两个小时的盹, 意意猎偕瞎ぷ魇胰ダ坯。
  齐远把自行车脚刹立好,刚转了个身要上楼,看见楼梯上坐了了不声不响的鬼影, 登时吓得全身毛发都立了起来。
  黑暗被火机驱散,齐远借着幽火看清坐在楼梯上的人影,大骂道:“江与舟,你他妈像只厉鬼似的坐在楼梯口干嘛?老子差点被你吓得魂飞魄散!”
  江与舟孤冷地瞥了他一眼,问道:“有烟吗?”
  齐远活见鬼般直勾勾盯着他,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江与舟又问了一遍:“有烟吗?”
  齐远冷不丁回过神来,下意识反问道:“你要烟干嘛?”
  一边鬼使神差往伸手裤子口袋里摸索, 一边嘀嘀咕咕:“会抽吗你, 要什么烟啊……”
  江与舟冷冰冰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抽?”
  齐远瞪大眼,愣的说不出话来。心底不禁冷笑:这就是齐军宝贝得不得了,又处处引以为傲的那个便宜儿子?瞎了他的狗眼!江与舟分明披着好学生的皮又打游戏又抽烟……
  丢了一根被口袋挤塌皱的烟过去,目瞪口呆看着江与舟衔着烟凑到他的火机边上点火,那张俊脸在火光里几乎痞冷孤绝,齐远瞄了一眼手上的电子表,面容古怪地问道:“你不会一整晚到现在都没睡吧……明天你不是要去送祝之繁?”
  江与舟没说话。
  齐远不知他在发什么疯, 鸡都要打鸣了居然还坐在楼梯上不睡, 揣测着问:“你们吵架了?女孩子就是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 没事你去哄哄嘛,祝之繁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蛋怂, 口是心非着呐!之前跟我们怎么说来着……哦, 说江与舟就是天底下最坏的坏蛋, 这辈子她都不要理你了,嘿嘿,后来怎么着……”
  江与舟目带戾气瞪他一眼,吓得齐远肝儿都颤颤的,顿时不说话了。
  “不去了。”
  “什么?”
  “我说我不去了,没有以后了。”
  “明天你不去送祝之繁了?你他妈发什么神经!”齐远大叫出来。
  江与舟撑着墙壁在楼梯上站了起来,手指触及墙上字幅的裱框玻璃,指尖有一阵寒入骨髓的冰冷袭来,他顿了一下,然后折身上楼。
  齐远丈二摸不着头脑,望着他寒浸浸的背影,心想:这z货真是一个调性,都是死鸭子嘴硬。犟!明天祝之繁真走了,看看谁会哭着追上去!
  齐远迷迷瞪瞪躺在床上,心里给自己打了个赌,却没想到这一局他输得底朝天,最后那个哭着追着的人,不是江与舟,居然成了祝之繁。
  下午一点多,齐远哈欠连连地在工作室里拉泥坯,手底下的转盘转得人眼睛都晕了,强撑着睡意接起电话,是祝之繁打来的。
  “你在家吗齐远,能不能帮我叫一下江与舟?”祝之繁语气焦急地问。
  “我在山庄,没在家。他是不是还在睡?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反正我大清早摸回家的时候,他还在楼梯上干坐着不知道干什么。”
  祝之繁的内心很不安,原本以为早上起来能收到昨晚发出去消息的回信,结果手机屏幕空空如也,江与舟不像往常那样发来问候。她暗暗摸准了他的作息,发现他是一个雷打不动六点一刻起床的人,就算高三毕业的暑假,都不得令他放缓学习的脚步。
  可是今早醒来,已经快九点了,手机却没有收到任何短信,心里觉得有点古怪,却又马上给了自己其他假设――或许江与舟难得破天荒睡了一次懒觉呢?而他“破例”的失眠,是为了她。他为了她神魂颠倒,抛弃原则,偶尔不那么循规蹈矩日复一日地自律学习,她成了他生命中那个可以打败一切原则的特殊存在。
  每个女孩都希望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个,要么给我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爱,要么就离我远远的,不要招惹我。和别人一样的爱,算的了什么爱。
  她觉得自己就是江与舟的那个“偏爱”,于是笑眼眯眯地躺在床上,满脸幸福地主动给他发了早安短信。
  可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临近中午十二点了,手机都没有动静,这一切实在太诡异了,让祝之繁意识到情况很不对劲。
  一连几个短信发出去都没有回音,她试着给江与舟打电话,结果他的手机关机,听到手机里机械重复的提示音,不知道为什么,祝之繁的心沉了一沉。
  那是女人天生敏锐的直觉,女人对于不详的预感,总比天气预报还来得准确。
  不会的,他一定是手机出了问题!他说好来送我,风雨无阻都要来,我们约定了不见不散,江与舟不会骗我的!
  祝之繁冷静下来,又给了自己另一种安慰性的解释。
  午饭的时候,林雪做了好多她喜欢的菜为她饯行,满满一桌可口饭菜,但祝之繁兴趣了了,全程心不在焉,只是应付着吃了几口。她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诚意满满的林雪,但她真的好难过好不安,没有心情吃饭了。
  说难过为时尚早,但那一会儿祝之繁确实感受到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明明只是短暂失联而已,她却像即将面临着一场巨大的风暴那样惶恐不安。
  她甚至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吃完饭再联系不上江与舟,她就坐公交去他家楼下找他!
  祝之繁向来自诩为独立的猫科动物,粘人不是她的本性,只不过对于内心信赖之人才会展露出过分依赖,她活到十八岁,甚至不怎么依赖父母兄长,在这世间只依赖江与舟一人,可这份依赖,却令她感到一阵自轻自贱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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