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曹夫人冷笑两声,意味深长地看向王蕴。
“那可真是辛苦二夫人了,既然二夫人俗事缠身,我便不与二夫人多聊了。”
说罢,曹夫人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
她身后的曹婉实在忍不下去,走了没几步,趁着曹夫人没有反应过来,动作极快地转身,对着王蕴做了个鬼脸。
王蕴简直气得险些仰倒,旁边随侍的丫鬟嬷嬷快步上前,或拍背或擦汗。
王蕴胸口起伏,过了好一会才深吸口气,稍稍缓解心中怒气。
王嬷嬷刚刚使人将顾婵漪的箱笼搬上马车,此时才回到王蕴的身边。
王嬷嬷上前半步,凑到王蕴的耳边,悄声道:“三姑娘的箱子皆锁着,钥匙在小荷那丫头的身上,实在是找不到缝隙塞东西。”
况且寺里寺外那么多人瞧着,她也不敢动手脚,放些不该有的东西进去。
王嬷嬷又道:“两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行事竟如此谨慎。”
王蕴闻言,面色越加难看,声音低沉阴郁,“走,回府!”
不多时,正殿外彻底空了,再无香客居士以及游人。
正殿大门后,瑞王沈谦缓步走了出来,站在夕阳下。
沈谦准备烧柱香便回城,却看到礼亲王府的老王妃站在殿门外。
礼亲王是他的小皇叔,按照辈分,他还得称这位老王妃一声皇奶奶,既然遇见,若不上前问安便是失礼。
谁知,他还未走出正殿,便瞧见午前遇到的那位貌美姑娘,出现在老王妃身前。
他问了多次,却未问出那位姑娘是谁。
他立即躲到门后,虽然还是不知那位姑娘的具体身份,但他却知道那位满身金饰的夫人,乃郑国公府的二夫人。
沈谦朝后挥了下手,贴身侍卫立即走上前来。
“去打听打听,午前遇到的那两人,在郑国公府是何身份。”
母妃曾说过,郑国公还有位嫡亲妹妹,十六七岁的模样,便是不知,今日遇到的那两个,谁才是郑国公的亲妹。
老郑国公有护驾之功,在边疆护卫先帝,不幸身亡,他父皇至今仍感念老国公的忠勇,逢年过节皆有赏赐赐下。
而现今的郑国公不仅身有爵位,更是镇北大将军,战功赫赫。
若他娶了郑国公的嫡亲妹妹,日后郑国公自然要上他的船,如此一来,整个镇北军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对他日后成事,颇有助益。
况且今日遇见的那两位佳人,皆是清丽之姿,后来的那个更是尽态极妍,见之忘俗。
若她是郑国公亲妹,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妃,简直人生无憾。
沈谦喜形于色,恨不得立马知道那两人的身份。
他摆摆手,挥退侍卫,“快去查,本王回府前便要知晓她们二人的底细。”
侍卫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崇莲寺外,夕阳西下,只剩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路边。
王蕴嘴角紧抿,脸色阴沉地走上前,还未上车,便听到幸灾乐祸的轻笑声。
“阿娘,顾婵漪是不是还留在寺中?你未发话,她怎敢离开崇莲寺半步。”
王蕴默不作声,踩着矮凳踏上马车,车帘放下,她才恨恨地拍了下面前小几,怒骂道:“这丫头如今可是了不得了!”
今年佛欢喜日,王氏与王蕴原本打算去护国寺礼佛。
谁知顾玉娇不知从何处得知,瑞王殿下今日要带着表妹去崇莲寺赏花,是以她们母女才转道来了崇莲寺。
因圣上时不时有赏赐赐下,更有镇北军频频告捷,京中世家对郑国公府之人便颇为礼待,府中举办宴会,便会往国公府送帖子。
顾婵漪的母亲早早故去,出面赴宴的只有王氏和王蕴。
顾玉娇年岁渐长后,王蕴便带着她出门赴宴,尚且记得顾婵漪的夫人还会问上一句,王蕴便将早早想好的说辞道出。
顾婵漪远在江南的外祖思念外孙女,接外孙女去江南了。
是以,尽管顾玉娇是郑国公的堂妹,出入各府宴席时,也得各家夫人们的喜爱。
年深日久,顾玉娇便真以为自己是郑国公的亲妹妹了。
既如此,等闲少年郎怎能入得了顾玉娇的眼,自然要龙子凤孙方能配。
当今圣上只得两位皇子,均已及冠封王,且尚未娶妻。
然而,即便打着郑国公府的旗号,顾玉娇也难以见到两位王爷,遑论其他。
意外得知瑞王今日出城,前往崇莲寺赏花,顾玉娇如何按捺得住,当即告诉娘亲此事。
普通官员家的当家主母,如何比得上皇子王爷的妃子?
自家女儿既然得知了这个消息,那便是有机会有缘分,王蕴怎会轻易放过。
王蕴当即带着女儿来了崇莲寺,却万万没想到顾婵漪竟然私自离开了东院,贸贸然出现在各家夫人面前,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更未料到,顾婵漪竟入了礼亲王府老王妃的眼,明里暗里的为顾婵漪撑腰。
王蕴如此怒气冲冲,顾玉娇骇了一跳,顺着王蕴的话语骂道:“她又作妖了?!”
顾玉娇午前故意在瑞王必经之路上,佯装扭伤了脚,得见瑞王,明明一切均往预想的方向发展,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她好事。
晌午时,得知礼亲王在大斋堂用素斋,瑞王身为小辈,更不敢在客堂用膳,也去了大斋堂。
顾玉娇不久前还在瑞王面前扭伤了脚,如何敢大喇喇地出现在小斋堂,不得不独自留在客堂。
是以,顾玉娇并不知晓小斋堂发生的那些事,更不知她口中“作妖”的人,已经收拾好行囊,坐着亲王府的马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顾玉娇倾身向前,倒了一杯清茶,轻拍王蕴后背,“阿娘莫气。”
“没有阿娘接她回府,山下庄子里的人如何刚放她离开。
左不过她下不了山,回不了家,便让她日日与青灯古佛为伴,好好磨磨她的性子,看她还敢不敢作妖,坏我好事。”
“坏你好事?”王蕴闻言,顿觉不对,皱眉问道。
顾玉娇气不打一处来,将今日遇到顾婵漪之事,细细道出。
王蕴听罢,一双三角眼满是寒光。
“好好好,好得很啊,她可真是太好了。
既然她巴巴地要回府,那我便顺了她的意,但进了府门,大门一关,她要如何可由不得她了。”
顾玉娇惊呼出声,难以置信,“阿娘,她要回府了?!”
王蕴端起茶杯,仰头喝尽,将杯子重重一放,险些将瓷杯磕碎。
“今日来了这么多人,不消半日,郑国公的嫡亲妹妹在山中为大军祈福多年的消息,便会人尽皆知,我自然不能让她再留在寺中。”
顾玉娇当即慌了神,“阿娘,她回来了,那女儿该怎么办?”
“我儿莫慌。”王蕴眼睛微眯,“她想用这六年,博一个好名声,还要问我答不答应。”
“六年时间,去崇莲寺礼佛的人不计其数,谁能保证这位三姑娘是清清白白的呢。”
第十九章
马蹄哒哒向前,夏日晚风拂动车帘一角,带来几丝清凉。
茶香袅袅,清香沁鼻。
老王妃放下手中经书,拍拍顾婵漪的手背,莞尔道:“听完你的讲解,我可算是明白了。”
“慈空主持并未夸大,你在寺中这些年,确实有静心研习佛法。”
顾婵漪微微垂眸,双颊透粉,面露羞意。
“老王妃谬赞,实乃慈空主持讲解细致,我不过是将慈空主持说过的,再复述一遍罢了。”
“那还是你聪慧,若换一个蠢笨的来,可就记不住了。”
老王妃眼珠一转,“还好今日有你陪着我,不然老婆子我只能独自回城,路上只剩困乏,如何这般有趣。”
顾婵漪手指微屈,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眸光闪烁,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声。
“亲王怎的没有陪着老王妃?”
老王妃故意长叹出声,带着丝淡淡的笑意。
“朝中事多,他的身体将将养好,圣上便派了差事下来,哪里还有时间陪我这个老婆子。”
老王妃说着说着,情绪外露,语气多了几分无奈与惆怅。
“圣命难违,他作为臣子,即便身负重伤,躺在床榻上,圣旨一到,他也得快快地爬起来。”
顾婵漪抿唇不语,沈嵘心系百姓,前世若无沈嵘执掌朝政,上教导幼君,下肃清朝堂,恐怕大晋岌岌可危,哪有日后盛世繁华。
然而,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皆是沈嵘秉烛达旦,呕心沥血,用心治理的成果。
沈嵘才华横溢,胸有丘壑,这样的人,即便在北疆那种苦寒之地,也困不住他。
处于死局困境,他仍能寻到出路,最终打破樊笼,翱翔天际。
思及至此,顾婵漪歪歪头,柔声安抚老王妃。
“亲王品高行洁,乃经国之才,若囿于一室,岂非万民之惜?
圣上派下差事,亲王便能为民谋福祉,老王妃何须哀叹。”
老王妃闻言,笑得眉眼弯弯,眉间郁结浅淡,她抬手点了点顾婵漪的鼻尖。
“你这小丫头真是生了张巧嘴,听完你这话,我心里倒是松快了不少。”
“但是……”
老王妃话音一转,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婵漪,神色严肃了许多,“若日后他办的差事多了,且每一桩差事都办的极好,百姓拥护爱戴,功高震主,又该如何?”
顾婵漪顿时愣住,虽然老王妃与亲王在小竹林那边的院子住了大半月,但仔细算起来,她与老王妃今日才见面。
初初相识,老王妃便问她这个问题,是试探还是无心?
顾婵漪锁眉沉思,前世阿兄去世后,沈嵘手握镇北军,军权在手,无人敢动。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圣上当即派遣将领前往西北,率领镇北军。
然而,即便新的镇北大将军到了北疆,镇北军也不听他的话,而是听从沈嵘调遣。
无他,沈嵘在北疆,深得民心。
沈嵘初到北疆时,寒冬腊月,北疆更是寒风凛冽,而军中将士却仅着薄薄秋衣。
沈嵘质问阿兄,为何军中将士没有棉衣,咄咄逼人。
阿兄才不得不道出实情,朝中粮饷迟迟未发,万幸冬日雪厚,大雪封山,西戎越不过高山,北疆无战事。
不然,缺衣少粮的将士,如何抵御凶狠残暴的西戎。
沈嵘听完阿兄的解释,沉默许久,转身而去。
翌日,沈嵘便命人抬着几十个大箱子去了阿兄的营帐,箱子打开,里面是满满的金银。
沈嵘大开私库,弥补朝中拖欠军饷,阿兄大惊,不愿收下。
沈嵘却说,军中将士守卫的不仅是大晋百姓,更是沈氏江山,他作为沈氏子孙,让将士吃饱穿暖乃责无旁贷之事。
来年开春,冰雪消融,土壤解冻。
沈嵘又带着西北的乡民军士,屯田开荒。
曾经令朝中文武百官谈之色变,不愿前往外任的北疆,在沈嵘的治理下,欣欣向荣,宛若小江南。
既有军权,又得民心,若沈嵘有心造反,当今圣上的皇位岌岌可危。
若不欲为人掣肘,定要先发制人。
在阿兄故去后,沈嵘又在北疆守了三个月,待新的镇北大将军抵达,递交虎符,确保北疆无虞,沈嵘才启程归京。
抵京后,沈嵘一边寻她,一边处理朝中之事。
传闻,高宗驾崩前,曾给沈嵘留下一道圣旨,日后登基者,若不体恤百姓,骄奢淫逸,败坏祖宗基业,沈嵘可取而代之。
她初初听闻时,也以为沈嵘有这道救命圣旨。
然而,她在沈嵘身边几十年,沈嵘多次陷入险境,却没有拿出这道圣旨护身,想来这应当只是传言,作不得真。
至于是何人传出此话,将沈嵘置于险地,她却想不到。
不过,沈嵘那么聪明,应当能猜到。
沈嵘为她收敛尸骸,重新下葬,又请了诸多高僧老道在她坟前念经。
她却蹲在自个坟头,打了个呵欠,他们念的经还没她念的好听,可惜沈嵘听不见。
处理好她的事情,沈嵘便全心全意投入朝堂之中,圣上对他的防备与戒心越来越深。
来年秋天,圣上出京秋猎,欲借此围猎将沈嵘困杀于林中。
但沈嵘已经猜到圣上的计划,早早留下后手。
深秋之夜,圣上所住帐篷有刺客潜入,肃王沈谆挡于圣上身前,奈何歹人一剑刺出,圣上与沈谆齐齐毙命。
瑞王沈谦见势不妙,立即策马出山,欲回城调遣禁卫军,却被沈嵘射杀于马上。
那年秋天,整个秋山围场血流成河,尸山血海。
她无数次想,还好王蕴使的毒计是让她染上风寒,病死于床榻。
若是派人潜入小院,趁夜一刀杀了她,血肯定会喷得老高。
若是一刀没有砍死她,再补上两刀,那她死的也太难看了。
日后沈嵘为她收尸,看到骨头上的刀痕,指不定会更加愧疚。
一夜之间,大晋没有了一位皇上与两位皇子。
众人皆以为沈嵘会登基为帝,然而,他却扶持刚刚出生不到百日的四皇子为帝,自封为摄政王。
最初,她不明白,已经没有威胁了,且沈嵘身为高宗之孙,登基为帝乃名正言顺之事,为何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
后来,在沈嵘身边几十年,陪着他前往南方疏浚河道,陪他踏上西南蛮夷之地,和他一起看过海边日初,群星闪烁。
她终于明白了。
若是坐在那至高之位上,他便只能困守于平邺城中,在皇城之中,通过百官奏折来看这个天下。
但他不是皇上,而是摄政王,他便能亲身前往大晋各州,不被百官蒙蔽。
若有闲暇,还能游览大好河山,品各地清茶,尝各处美食,赏各色美景。
思及至此,顾婵漪嘴角带笑,眸光柔和。
“若真到了那一步,定然有旁的法子,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即便走入绝境,亲王定会护好老王妃,不让老王妃陷入险境。”
言辞之间,尽是对沈嵘的崇敬,仿佛在这位顾三姑娘的眼中,沈嵘无所不能,遇难成祥。
老王妃愣怔片刻,轻笑出声,“希望如此吧。”
说了半天话,周嬷嬷察言观色,从旁边拿出一个木匣子,匣子打开,是八块精致小巧的糕点。
老王妃将匣子往顾婵漪的面前推了推,“府中老厨子做的糕点,且尝尝合不合口味。”
顾婵漪看着匣子里的糕点,悄悄吞咽了一下。
这是前世沈嵘素日常吃的糕点,糯米和水混在一起,碾成米浆,再晒干成粉,与时令水果一道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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