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她不知道想过多少遍,从她主动踏进郑医生的办公室的时候,她就陷入到无尽的反思当中,对于她来说,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就好像一个正常人觉得自己一直正常地生活着,突然有人告诉你,真诚热情礼貌都是有罪的一样荒谬。
祁免免说完了,看着他,想看他是不是生气了。
她总是对情绪感知很不敏锐,人类引以为傲的第六感第七感对于她来说几乎不存在,她只能靠分析。
季淮初放下罐子,过去把她抱进怀里,低声说:“你让我觉得很难过,我希望你能快乐一点,我希望我的爱是让你感觉到幸福的,而不是带给你痛苦,宝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忽然感觉到恐慌,自己是不是无意识里误解她很多。
祁免免只是面无表情地虚空看着远处,呢喃:“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季淮初摇头:“我只无条件相信你。”
他说:“我有想过这是不是错的,但爱一个人本就是一场豪赌,运气占了大部分,会赢的总会赢,会输的怎么小心都没有用,所以我宁愿孤注一掷一点,我赌你也爱我,赌输了,我也不后悔。我爱你是真的,那就是值得的。”
祁免免忽然紧紧抱住他,她觉得很难过,那难过里夹杂着愤怒暴戾攻击欲各种冲动的情绪,她的虎口卡在他喉咙,她很想用力掐他,那种凌虐的欲望占据她的大脑,侵吞她的理智,她绷紧着下颌,绝望地说:“当我觉得爱你的时候,我却很想伤害你,因为觉得,爱是痛苦的。”
季淮初温柔地亲了她一下,扶住她的手:“如果你控制不住,可以那样做,不要太过分,不要让我进医院,好不好?”
祁免免双目赤红地看着他,像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再次亲了她一下,笑了笑:“没关系,我愿意。”
第34章
裴行恪的戏杀青了, 他把房子还了回来,询问地下室是否需要填埋,阿春问了祁免免的意见, 她顿了下,说:“不必了。”
秦可莉帮祁免免善了后,网上闹了一阵,彻底偃旗息鼓了。
季淮初也重新回了公司, 召开全体会议的时候被人出言不逊,进展并不顺利, 但他没跟祁免免说,不知道怕她担心, 还是觉得她不会在意那些。祁免免什么都知道, 她对季淮初的关注比他以为的要深得多。
祁免免每日宅在家里煮饭、发呆, 觉得生命像是流水一般四处流淌, 渗到看不见的缝隙里。
她最近胃里不舒服, 常常干呕。
那种身体的不适反而带给她一种畅快,这种类似于自我凌虐的愉悦感让她生出些微不安。
于是她又去看了医生,郑医生见了她, 说了句好久不见。
她点点头, 坐下来, 没有像往往常那样主动诉说什么,她显得格外的安静沉默, 甚至有些呆滞。
郑医生问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她想了想,说没有, 然后又说:“但很想永远这样下去。”
郑医生有些意外:“哪样?可以仔细说说么。”
“吃饭,睡觉……就这些。”
郑医生有些莫名。
祁免免补充了句:“和他一起。”
“你们和好了。”
祁免免“嗯”了声, 突然蹙了下眉:“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郑医生摇头:“我们是有职业操守的,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需要严格保密患者的病情,那天是征询过你意见才告知他的,没有任何隐瞒你的地方,全程有录像,你想看我可以拷给你。”
“我看不太明白他,人为什么会因为虚无缥缈的爱而丢弃掉自己很重要的东西。”祁免免垂着头,“爱有时候让我感觉到痛、愤怒,我有时候会想要伤害他。”
“比如呢?”
“掐他的脖子,或者捆绑。”
“那你这么做了吗?”
“没有。”
“他制止了你,还是你舍不得这样做?”
“都不是,他允许我发泄在他身上,但我却不想了,不过在床上偶尔会。”
“那你那么做的时候感觉到痛快吗?”
“有一点,我会觉得我是爱他的。”
……
谈话完毕,郑医生说:“其实你知道的答案的,你只是不愿意相信,真的存在爱情,不相信爱情可以没有前提条件,或者说,你不相信这样的你,会有人无条件爱你,你其实厌恶你自己吧。”
季淮初似乎也这样说过。
厌恶自己吗?或许是有一点,一生下来就不被期待,被人当做实验室的猴子,她常常陷入到逻辑怪圈里,以至于思考问题从来没有答案,就好像有些事情本来就不会有答案一样。
爷爷说,不是环境塑造了你,是每个微小的选择塑造了你。
你成为什么样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即便被父母期待,被爷爷关心照顾,她还是会有一天,因为一句话一件事,而变成怪物。
这种逻辑死环缠绕在她每一根神经上。
她不知道答案,因为她没有第二种人生,没有那种假设。
“你还是耿耿于怀。”郑医生说,“你看起来毫不在意,但其实你一直没有从童年的阴影里走出来,你需要发泄。”
祁免免摇头:“我不需要。”
“你哭过吗?大哭一场,或者骂谁一顿。”
祁免免摇头:“那没有意义。”
“你看得太明白,其实有时候不需要看得太明白,人的情绪不是一个精密的周全的仪器,它只是个按钮,高兴就笑、难过就哭,被人骂了就骂回去,被人打了就打回去,这才是第一反应,而权衡利益后放弃反应是社会规则和道德法律双重约束下的行为,小孩子是不需要考虑这些的,而你没有童年期,所以你的情绪从来没得到过最直接的纾解。偶尔试着把自己当小孩子试试呢?你可以在你丈夫身上用一下,我觉得你可能会有新的感受。”
高兴就笑,难过就哭。
祁免免理解这个意思,但她其实大多时候感觉不到开心或者悲伤。
把自己当做小孩子……
小孩子是怎么样的?
她其实也不大明白,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另外的变异的物种。
她回家的时候季淮初还没下班,阿春蹲在她的客厅里整理文件,她跑了一趟海岛去验收房子,裴行恪把房子保护得很好,一些损伤也尽力修复了。
她拍了一些照片给祁老板看。
祁免免看到了地下室的全貌。
她大脑狠狠刺痛了一下,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脖子被电击了一下似的,浑身感到一种麻痹的疼痛。
裴行恪的地下室和爷爷的太像了。
有点像动物实验室,玻璃器皿和观察箱,很暗的灯光。
“这些已经拆掉了。”阿春说。
祁免免“嗯”了声,突然感觉到疲惫:“没事了,辛苦你了。”
“应该的,”阿春起身,“那我就先告辞了。”
阿春走了后,祁免免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梦到大海,怒海狂涛,汹涌的浪潮铺天盖地砸过来,她猝然惊醒,季淮初正坐在他身边,给她盖毯子。
祁免免折起身,将自己挂在他身上,浑身上下透着浓重的低气压。
“做噩梦了?”
“嗯。”
祁免免声音有些沙哑,她看了一眼表,说:“你回来晚了。”
季淮初拥抱着她:“抱歉,公司有点急事,没来得及告诉你。”
祁免免却难得固执地问:“什么事?”
说了其实她也不懂,但季淮初还是回答了:“和新海集团有个合作,被仙人跳了,我怀疑有人再给我做局,想拉我下来。”
祁免免问他:“需要我帮忙吗?”
季淮初摇头:“不用,能解决。”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说了句,“我以为你不会关心这些。你看起来对我干什么毫不在意。”
祁免免想起郑医生的话,或许“小孩子”应该坦诚一点:“我在意,我对你的在意大概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我曾经想要在你身上偷偷装上追踪定位器,我想知道你去哪儿,都见了谁,在做什么。”
“你可以问我,我都会告诉你的。”
祁免免摇了摇头:“我不想,如果发现你和别人上床,我可能会杀了你。”
她并不是开玩笑。
“我不会。”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
“我绝对爱你。”
祁免免皱了皱眉:“我对你很宽容,但你最好不要对我做承诺,因为我很固执,我会认为你的承诺是百分百的,永不变更的,我对事物的价值认定可能和你很不一样,我可能会把你的承诺看得和你命一样重要,你毁诺,我可能真的会杀了你,因为我会觉得,我陪你去死是值得的。”
“喜欢你很累,但我选了你,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季淮初低头亲她,她安静接吻的时候会显出一种柔软无害来。
但她今天有些急躁,她撕咬他的唇舌,手指掐在他的脖子上,缓缓收紧,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你能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无非是觉得我只是停留在口头上的,我没有伤害过你。”
“我无法假定没有发生过的事,我不想因为莫须有的东西给你定罪,将来有一天你真的无缘无故伤害我我可能会更改我的判断,但如果你愿意为了我一直恪守底线,我为什么不能为了你去投入我的真心。”季淮初的手覆盖在她手背,“你可以用力,我有些喘不过来气,但还可以忍。”
祁免免却松了手,凑过去亲吻他唇角:“我拿你没有办法。”
“我看不懂你,但也不想离开你,我想放你走,又想狠狠抓住你。”
“你爱我。”季淮初叫她,“宝贝,那就抓紧我。”
第35章
御水湾的房子带地下总共四层, 三楼一直上着锁,她说上面堆了些杂物。
祁免免去公司了,还有一些工作要交接。
沈凌风也想再见她一面, 聊一聊股份的事。
季淮初今天不上班,动手收拾了一下屋子,想把闲置的东西搬上三楼,找到备用的钥匙盒, 试过一遍也没找到三楼的钥匙,他感到一种隐约的不安, 于是没有联系她,而是拿工具撬开了那把锁。
三楼和一二楼的格局都不一样, 它有几个规规整整的房间, 把整个三楼切割成差不多大小的几间房, 像是学生时代那种教室两两对望的教学楼, 中间有一个走廊。
他推开第一间房门。
铺天盖地的画作, 均匀地铺展在四面墙壁上,顶部做了尖顶设计,镶嵌了许多的镜面玻璃, 画作反射在镜子上, 把整个空间拉高, 却形成另一种压抑来。
地板上干干净净,除了角落里一张床, 没有堆放任何东西。
那床是铁质的,放了一张棕榈垫,并没有被褥, 只有一只玩偶兔子扔在上面。
那兔子很脏。
季淮初不知道自己怀着怎么样的心情走过去,他把兔子拎起来看, 兔子没有眼睛,嘴巴被缝成笑脸,显出一种诡异来。
墙上的画作季淮初有一部分很熟悉,是他出钱给她买的。
墙上的画风格各异,但无一例外,外框上都被涂鸦了。
画框是亚克力材质,透明的亚克力板上用朱红的笔勾勒出另一个人物,每个人物的表情都不一样。
每个人物都是……他。
祁免免会画画,画功谈不上好,但有一种拙朴的灵性。
然后季淮初在墙上的一角看到游夜那幅《房间的玛卡里亚》。
他隐约觉得这之间有某种联系,却想不明白。
祁免免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季淮初,她以为他出门了,于是变得有些微的焦躁,她打了他的电话,然后在客厅听到声音。
手机在家里。
于是她叫了声:“哥哥?”
她以为他在二楼,上了二楼去找他,无意间抬头,却看到三楼的门锁开了。
她皱了下眉,感觉到一种难言的焦躁。
她推开门的时候看到季淮初站在游夜那幅画前出神。
“吓到你了?”她问,声音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
“没有,”季淮初感觉到一种悲伤,却也不知道因何而悲伤,只是觉得被什么压着,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为什么挂这些画。”他问,“亚克力板上是我吗?”
祁免免“嗯”了声,“一副画是复杂的,像人,我可以读懂画,我以为我也可以读懂你。”
在无数的黑夜里,把他一遍一遍的描摹勾勒,试图弄懂他。
“兔子太脏了,要我帮你洗洗吗?”他问。
祁免免应了声:“好。”
“怎么把兔子搞成这样了。”
“捡来的,捡到就这样了。”
“为什么捡它?”
“不知道,或许是它看起来有点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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