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哪怕再自信满满,也不敢轻易应下。再说邢秉懿任用她为主帅,最终仍意在韩世忠。
论打仗经验,梁夫人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打仗经验丰富,真正战功赫赫的韩世忠。她若领兵,韩世忠与她夫妻相?合,如?何能放心?她独自领兵上战场,定会随兵前行。
到头来,还是由韩世忠在指挥,她不过是占着个头衔罢了。
邢秉懿这一招相?当高明,礼贤下士,许他?们无?上荣华。对她推心?置腹,与其惺惺相?惜,攻心?为上。只要韩世忠在背后做军师,她就达到了目的。
梁夫人心?情复杂至极,她想到没入官妓的心?酸,被封为护国夫人的喜悦,在后宅的枯寂无?聊,许久都没做声。
韩世忠看向她,眼?里满是温柔,道:“去吧,北地没有官妓。再说,哪怕是战败,大不了,我?陪你一死。”
听到官妓,梁夫人的热泪,一下涌上了眼?眶,她哽咽了下,轻轻点了点头,“我?去,但?不能就这样去。”
梁夫人挪到韩世忠身边坐下,与他?细细说了起来。直到天光大亮,洗漱穿戴后进了宫。
邢秉懿对北地的作战计划,尤其是任用梁夫人为主帅,她凤驾亲征的旨意一经传出,立刻受到了朝臣的反对。
“梁夫人不过一妇道人家,在战场上敲了几下鼓罢了,哪能担得起此重任!”
“太后娘娘,那北地的赵二?十一娘狡猾至极,你身份尊贵,亲自前去,实在是太过冒险。”
“太后娘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以凤体社?稷为重啊!”
邢秉懿对这些朝臣,早已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她脸色一沉,厉声道:“梁夫人不过是妇道人家,亏你们有脸说得出来!你们只知?晓哭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过是家族儿郎没能从中得到好处。你们只看着权势富贵,谁有本事领兵,这份权势富贵就归谁!我?以前问过了多次,你们一个都不敢。嘴皮子倒厉害,口口声声称妇道人家,百般看不起。当年?金贼打来时,你们在何处?休说击鼓鼓舞士气,你们除了投降,就逃跑厉害!”
朝臣们被迎头痛骂,那还得了。刑不上大夫,就是皇帝都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何况一辅政太后而已。
如?果这次退让,以后他?们还如?何能在朝堂上立足,顿时群情激奋,义愤填膺讨伐起了邢秉懿。
“士可杀不可辱,太后娘娘这般羞辱臣等,不若将臣等都流放砍头!”
“就是太.祖在,也不会这般待朝臣。太后娘娘于祖宗礼法不顾,臣等请辞,绝不接受如?此羞辱!”
邢秉懿没心?思与他?们胡搅蛮缠,强硬地道:“呵呵,别急着请辞。徽州若失守,你们不请辞,也得请辞了!”
朝臣们争论不休,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甚至又开始以死相?谏。
朝廷下达的勤王旨意,各州府的百姓起事不断,只有寥寥的几地军响应。
很?快,如?邢秉懿所预料那般,徽州失守的战报,送到了朝廷。
这下,朝臣们再也没了声响,默认了邢秉懿的旨意。局势太过危急,影响到了他?们的权势富贵。总得有人能站出来,挑起这个重担。
一来,若是梁夫人与邢秉懿打了败仗,他?们奉赵s往更南边逃去,将罪责全部推到她们两人身上。
二?来,他?们还能顺便打击女人,彻底将女人关在后宅之中。
到时候,邢秉懿这个太后之位就坐不稳了,换成?赵s的生?母,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邢秉懿点好兵将,次日大兵即将启程,奔赴常州。
春日已接近尾声,凤凰岭上的杜鹃,在一片翠绿中盛放,红绿相?间,美得热烈而恣意。
邢秉懿立在廊庑中远眺,消瘦苍白的脸庞上,一片孤寂。
渐渐地,她下颚绷紧,额头的青筋突起,眸子里散发出疯狂的光芒。
她不喜欢春日的绚烂,总感到江南的春风,太过轻佻温柔。她喜欢冬日的松涛,仿佛山川河流的呜咽哭泣。
邢秉懿抬手将鬓角的白发,缓缓呼出口气,转身走进了福宁殿。
吴太妃如?往常那样,见到邢秉懿前来,如?木头桩子那般拔起身,疾步往外躲。
邢秉懿这次却一反常态,淡淡道:“站住。”
吴太妃僵住,脚步不受控制停了,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邢秉懿望着她苗条的背影,笑了起来,道:“听说你马骑得好,等下你与我?去骑一圈。”
吴太妃惊了下,转过身忐忑不安看向邢秉懿,不懂她为何要叫自己骑马,定是又想着法子要刁难自己了。
邢秉懿迎着吴太妃愤恨惊恐的目光,蓦地笑了起来,道:“你看你,恨我?吧,却又拿我?没法子。怕我?吧,偏生?又要拿出那点无?用,可怜的骨气与我?抗争。我?不是心?慈手软,是因为你不值得我?动手对付,你不够格。”
吴太妃羞愤难当,脸涨得通红,道:“太后娘娘既然这般厉害,不若直接杀了我?就是,何苦要一二?再再二?三的折辱我?!”
邢秉懿并未动怒,笑道:“你根本不知?何为折辱,算了,以你那点见识,与你说了也无?法理解。出去吧,换上你以前陪太上皇时所穿的戊装,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英武。”
吴太妃怔楞在那里,邢秉懿没再搭理她,转身朝赵构的塌前走去。
赵构躺得太久,身上长?了褥疮,脓水流出来,再加上药膏味,臭不可闻。他?侧躺在那里,不时哼哼唧唧,痛苦地皱起眉头。
邢秉懿看得啧啧,道:“都这样了,你还舍不得死。蝼蚁尚惜命,看来此言非假。”
赵构拼命掀起眼?皮,眼?白盖住了黑眼?仁,像是戏台上索命的黑白无?常。
邢秉懿被逗笑了,道:“你先前都听到了,我?叫吴太妃去骑马。”
赵构喉咙呼哧着,含混了几句。
邢秉懿道:“二?十一娘打到了徽州,临安危矣,朝廷总不能再次逃亡,这次往何处逃呢,难道要逃到海上去,占据一座小岛为岛主?”
赵构不安蠕动,惊恐地望着她,呜呜做声。
邢秉懿哈哈笑了起来,轻蔑地道:“你还真这样想,没出息,窝囊废!赵氏祖宗的脸,真是被你丢尽了!为了权势,你不做人也就不做人吧,帝王有几人有人样呢?可你就是做畜生?,也要做个猛禽!”
赵构见邢秉懿脸开始扭曲,他?努力瑟缩着,再也不敢吱声。
邢秉懿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这才是真正的君王,守护自己的江山社?稷,令臣民三跪九拜的君王!你赵氏儿郎,都是没了卵子的废物!这次若赢了,我?要将你们这些废物屠尽!”她轻轻拍着赵构的脸,阴森森道:“多吃点,好生?享受你最后的太上皇日子!”
吴太妃不敢违抗邢秉懿的命令,换上了以前的戊装,来到了演武场。
邢秉懿则穿着一身利索的胡服,她上下打量着吴太妃,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身戊装做得不错,绣工精美。”
吴太妃浑身都难受不已,邢秉懿的嘲讽,更令她心?砰砰跳个不停。
冯溢牵来了两匹马,吴太妃顺眼?看去,她差点没哭出来。
两匹马一公一母,棕色的母马看上去挺温顺,不过都快比她高出了大半头。
黑色公马油光水滑,威风凛凛,不停打着响鼻,一看就性子烈,不许生?人靠近。
要是邢秉懿给她黑马,今天小命就难保了。
邢秉懿冷笑一声,吩咐冯溢将棕马给了吴太妃,她则朝黑马走去。
黑马见到邢秉懿前来,马蹄扬起,头低下,不断发出嘶吼声。
邢秉懿手上带着寒光的匕首,在黑马面前扬过,杀气凛冽道:“敢不听话?,就杀了你!”
狂躁的黑马,总算逐渐安稳下来。邢秉懿愉快收起匕首,拍了怕它?的脖子。
以前赵寰曾这样训马,她说万物皆有灵,马再烈,也会惧怕比它?更烈的,看来还真是有用。
邢秉懿满意不已,她的气势,也能镇住烈马了。
比试规矩很?简单,两人同时绕着校场骑上两圈,谁跑在前面,算谁赢。
吴太妃眼?睁睁看到黑马在邢秉懿手上变得温顺,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抓着缰绳,好几次都差点滑下来。
邢秉懿骑在马上,她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天,心?情难得飞扬。
冯溢在一旁发令,邢秉懿不慌不忙,很?是君子等着吴太妃跑出了一段路,她才打马慢悠悠跟了上去。
吴太妃骑在马上,不断回头朝邢秉懿看来,见她落在后面,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一半。
想到所受的委屈,吴太妃咬住唇,双腿一夹马肚,飞快跑了起来。
她并不是娇柔的弱女子,亦非以色侍人。她陪着赵构一起逃亡,吃足了苦头。
邢秉懿凭什么看不起她,凭什么轻视她!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冯溢就在眼?前。吴太妃畅怀大笑,她要赢了,马上就要赢了!
突然,她听到身后疾驰的马蹄声,笑容一僵,赶紧转头看去。
邢秉懿伏低上身,双眸似隼般,闪着嗜血的光。黑马扬起蹄,朝着她直冲而来。
吴太妃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都傻了,一动不能动。
黑马离吴太妃越来越近了,邢秉懿能清楚看到她眸中的惊恐与眼?泪,她哈哈大笑,拉着缰绳一扯,黑马贴着吴太妃飞驰过去。
邢秉懿唇角不禁得意上扬,以前赵寰也是这般,不顾一切冲向了金贼之中。
她也能!
第125章
梁夫人任主帅, 太后邢秉懿凤驾亲征,大军从临安开拔,浩浩荡荡朝着常州而去。
大军行驶了一段路之后, 邢秉懿见天气不冷不热, 就下了凤辇, 骑马前?行。
田间地头忙碌的?百姓,见到大军经过,忙扛着农具就往家中逃跑。还有些?大胆的?, 躲在?一旁打量着他们, 交头接耳嘀咕着什么。
韩世忠窝在?拉行囊的?板车上,伸长脖子看了眼前?面禁军亲卫,呼啦啦围住了邢秉懿。他笑了下, 又大咧咧倒了下去,手?枕在?后脑勺上,望着头顶的?蓝天养精神。
梁夫人打马经过他身边, 见到他的?模样, 不禁恨狠狠剜了他一眼。
韩世忠从没?在?行军时?能躺着,他此刻惬意得很,冲梁夫人嘿嘿笑得欢, 一幅混不吝的?无赖样,躺着一动不动。
梁夫人懒得搭理他, 打马追了上去, 落后一步跟在?了邢秉懿的?身边。
邢秉懿侧头看过去, 没?看到韩世忠,只见梁夫人独自前?来, 便佯装没?见着他。
梁夫人骑在?马上,一身戊装英姿飒爽, 邢秉懿不由得称赞道:“梁将军真是英气,看到你此时?的?模样,我好?似看到了你当时?击鼓时?的?豪气。”
梁夫人被夸得笑容满面,谦虚了句,问道:“太后娘娘可是嫌车里坐着憋闷了?”
邢秉懿轻轻颔首,指向官道两旁的?田地,微笑道:“‘去年到郡时?,麦穗黄离离。今年去郡日,稻花白霏霏'。白乐天的?这首诗,写得真是传神。你瞧地里的?麦子,长得真是喜人,过些?时?日就能丰收。今年南边各州府没?有报灾害上来,风调雨顺,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梁夫人出自武将之家,自幼爱好?棍棒拳脚功夫,读书时?也只耐烦读地理志游记,诗词读得不多?。她?知晓白乐天白居易,却没?读过他这首诗。梁夫人看到眼前?随风飘飞的?麦穗,梁夫人跟着欣慰不已,道:“这次朝廷没?向百姓征收兵税,待庄稼收割后,他们就能舍得吃上几顿精米精面的?饱饭。”
邢秉懿脸上的?那份喜悦,淡去了几分。
朝廷并非不想征收兵税,而是百姓造反,着实没?了法子,才放弃了加征。
如今还有好?几个州府的?叛乱仍未平息,邢秉懿深知底下官员的?做派,哪怕仅有十?个叛匪,他们敢在?折子上写成百余人。
擒住叛匪,或者将其?招安后,朝廷会赏赐官员,叛乱反倒成了他们升官发财的?好?时?机。
可惜她?远在?临安朝堂,无法亲自前?往各州府。不然,她?哪容得下他们层层勾结,欺上瞒下。
大军行到崇德,寻了开阔平坦处扎营歇息。梁夫人飞快吃完炊饼,喝了几口清水,豪迈地抹掉嘴,道:“太后娘娘可歇息好?了?我们得快些?启程,在?天黑时?赶到秀州府歇息,待明日晚间,就能到常州府了。”
如果放在?平时?急行军,车马不停,从临安出发,大半日就能赶到常州府。这次行军有邢秉懿在?,加之也不算太急,赶路就慢了些?。
邢秉懿久未骑马长途奔袭,眉眼间皆是浓浓的?疲惫。她?强撑着准备起身,这时?亲卫捧着匣子上前?见礼,道:“太后娘娘,临安送来了急信。”
邢秉懿忙接过匣子打开,拿出蜡封的?急信拆开看了下去。
梁夫人在?一旁候着,见邢秉懿的?脸色惨白如纸,捏着信的?手?都在?不断颤抖。她?心里咯噔了下,唤了声太后娘娘,不安地道:“可是宫里出了大事?”
邢秉懿稳了稳神,声音依然是掩饰不住地颤抖,道:“楚州扬州洪州信州,接连失守。”
梁夫人大吃一惊,扬州往南下,便是建康。信州往东,则是台州绍兴。加上徽州已失守,在?几地夹击之下,临安便被包围在?其?中,插翅难逃。
可临安京畿周围的?兵丁,都被邢秉懿调往了常州。临安几近于空城。
邢秉懿脸色狰狞了起来,没?曾想,她?再次误判了赵寰的?打算。
起初赵寰从北地只派出了一路军,万万没?想到她?在?襄阳分兵三路,要将临安困死其?中。
邢秉懿挺直了背,强自平缓了下来,道:“梁夫人,你去将郡王爷叫来。”
梁夫人愣了下,赶紧前?去传了话。韩世忠听梁夫人说了宫内的?来信,他也同样惊愕住。一改先?前?的?懒洋洋,整个人肃然起来,疾步匆匆来到邢秉懿面前?,神色沉重道:“太后娘娘,北地几路兵包抄临安,我们这次都毫无胜算。不若.....”
邢秉懿心一紧,她?岂能听不出韩世忠的?退意,猛地抬起头看过去,厉声打断了韩世忠的?话:“临安城不能破!二十?一娘分了兵马,哪怕她?的?震天雷再厉害,也休想那般容易拿下临安!你是兵,是将,是我朝廷的?郡王。任何人都能退,你我退了,如何对得起朝廷给出的?那些?丰厚俸禄,给出的?权势富贵。朝廷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们,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南边的?天下,也有你们的?一份!”
韩世忠一下楞在?了那里,嘴里苦涩蔓延。梁夫人也垂下了头,心头万般滋味萦绕。
邢秉懿冷然道:“我领着一半兵马回援,你与梁夫人继续前?往常州,死守到底。”
韩世忠见到邢秉懿不顾一切的?狠绝,知晓她?心意已决,劝说再多?亦无用,嘴张了张,又干脆闭上了。
*
“烽火扬州路”,大宋与金人经常在?扬州打仗,战乱加上金人的?屠杀与抢夺,曾经富裕繁华的?扬州府,民不聊生,迄今仍未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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