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台的小护士也看她面熟了,不像之前那么拦人。
昏暗的走廊,只有尽头的小窗时不时升腾起五彩斑斓的烟火。
跨年夜, 哪里都是热闹的。
池希恬拎着包,慢慢推开病房门。
他坐在窗边, 只开了一盏台灯。
池希恬的手上动作一停, 想着上次见面时, 留下的那个问题。
她没回答,季予淮也没追问。
像是种不约而同的默契。
她想不到准确的答案,季予淮也怕听到自己拒绝的话语。
这些年,两个人总有太多空白期,哪怕在一起,也没什么具体了解。
闻声,季予淮微微侧目,而后想要转过身,奈何腿伤限制行动,稍稍有些不便。
“宴时说他有事,让我来看看你。”思绪拉回,池希恬主动开口,把包放在桌边,她先进卫生间洗手,甩了甩掌心的水珠。
近处,季予淮似乎淡笑了声,“他的话,你也信。”
宴时已经不止一次在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我没信。”
但她还是来了。
池希恬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床边拿了个毯子,请放在他大腿上。
稍微偏头看了眼,怕触碰到他膝盖的伤口。
“那你怎么还是过来了?”季予淮一抬眸,余光触及得到她的身影,就停在自己身侧。
“你想让我说什么呢,又或者是你喜欢那种答案呢?”
两个人之间,升起一阵沉默。
总归,不是因为放不下和担心。
良久,又一轮烟花在空中炸开,霓虹的光芒落在瞳底。
“池希恬。”他靠在椅背,微微闭上双眼,“后天,我就回林城了。”
那他们的时间对不上。
作为投资方,季予淮清楚这部片子的进度。
当初,他追来京城是因为池希恬,而现如今,他想靠近又时时提醒自己克制。
本能真的是个特别难控制的东西。
用自己受伤的事把她锁一辈子,他还是办不到,池希恬值得最好的。
这一句话,打破两个人的宁静,毫无预兆落入池希恬耳边。
她点点头,应了一个“好”字。
“那你呢,回林城之后,会来找我吗?”季予淮是第二次问这样的问题。
之前,在她回海城的机场休息区,提过类似的一句。
那时候,池希恬的答案又冷又凉,“不会”两个字冷得渗人。
时至今日,又重新揭开这个话题。
顿了两秒,季予淮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却在最后一刻听到了她的声音,很轻,没什么温度,“再说吧。”
“好。”
他的这一声,吞没在突然升起的烟花中。
晚间,唐橙橙给她拨视频电话。
拿着手机去走廊,她慢吞吞按了接听键,在那边人的一声“新年快乐”后,池希恬带上耳机。
整个空间,就只有她自己。
唐橙橙的笑容没持续几秒,在视频里左看右看,“你没在酒店里?”
“没。”她应声,随后又补了一句:“我在医院。”
“你生病了?严重吗?”唐橙橙一张脸凑得更近,企图观察她的情况。
“我没事。”
她的指尖在衣衫上轻轻划着,视线低垂,声音有些微微减弱,“来看季予淮的。”
“啊?”
这一个字,在池希恬的耳机里成千百倍的放大,
“他怎么了?”只半秒,唐橙橙就换了个问法,改口道:“不对,你去看他干嘛?”
“情况有点复杂,但确实是不能眼睁睁放任不管的程度。”
视频电话的两三句,池希恬把那天夜里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
那边,唐橙橙就差拿一盘瓜子来嗑。
“哦,所以,他现在瘸了?”唐橙橙慢慢总结这么一句。
“不知道,还得看后续治疗。”
谁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唐橙橙沉思了会,还是决定开口:“虽然我知道说这话有点自私,但我总归你的朋友,并不是季予淮,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治不好了,你这一辈子都搭进去?”
“池希恬,我呢大概和他们谈生意久了,也有点所谓的冷血,我的立场大概就是不想让你管。”
“但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事,肯定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但其实你做什么决定都是很正常的。”
唐橙橙不否认,健全的身体在所有物质乃至感情之上,这是实打实抓得住的。
但作为朋友,这只是建议,虽然她很想让池希恬自私一点。
毕竟一念之间的事,也算不上对错。
“橙橙,我明白你的意思。”
昏暗的走廊间,她原本靠着的身体慢慢向前倾,手肘支在大腿上。
分手半年后,她越来越平静了。
“我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对待感情是什么样的态度,无论如何,季予淮都不在我现在的考虑范畴中。”
她大抵释然了以前的很多事,但记忆这东西卷土重来,总会留下坑坑洼洼的印记。
至少现在,哪怕平复过大半年的心情,也谈不上原谅这个词。
“我不想欠他的。”
这是最直白的答案。
她很纠结,也很矛盾。
但无论季予淮以后能不能好,以后她总会接触新的人,谈恋爱到结婚,他想等,那也无所谓。
这场通话进行了半小时,再次推开病房门,季予淮扶着床沿,在底层的抽屉里翻找。
来来回回搜罗了两遍。
“东西丢了?”池希恬在他眼前蹲身,把一整个抽屉都抽出来搬到床上。
里面只有些药瓶和一盒没开封的黑色中性笔。
他轻“嗯”了一声,微微蹙眉。
几秒后,池希恬突然想起手术前,宴时说的话。
在窸窸窣窣的翻找声中,她试探性开口:“是找那封信?”
闻言,季予淮的指尖一顿。
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半遮住眉眼,藏匿了情绪。
“手术那天,我已经看过了。”
季予淮说:“可我还没有写完。”
“已经够了。”池希恬坦然一笑,“至少让我明白在这十一年里,我不是没得到过回应。”
哪怕,她已经不需要了。
但也算一个句号,只是不太圆满。
“不是的。”
“嗯?”听到这三个字,池希恬微微抬起眼帘。
“我写这些,从来不是想让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因此寻求什么原谅。”季予淮的话有一瞬间的停顿,他想伸手碰碰眼前的人,又慢腾腾地收回。
他不能靠近。
季予淮说,原本是想写好了再给她的。
但是封起来又改,改过之后再封,已经挺多次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到头,大概想对她说的话有太多了。
不想结束,却只能中止。
“池希恬,我是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偶尔回忆到青春时期,又或是再听到季予淮这个名字时,想起那时候不是你的一厢情愿,你曾经认真对待的这份感情里,我真真切切的动心。”
他只是想让她捡回以前的那些自信和阳光,但很多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变的。
他错得很彻底。
临了,季予淮望向她的双眼,久久没移开,“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认为,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得到了你的喜欢。”
他只是,有点遗憾。
彼时,零点的钟声忽然敲响,无数烟花升空。
病房内,五光十色的倒影落在两个人身上,什么话都吞并在这场盛宴里。
季予淮视线不移,眼眸里只装得下眼前人的身影,薄薄水光暗含千般心绪,“池希恬,新年快乐。”
记忆追溯,高一那年的元旦,班里有文艺表演会。
结束后,池希恬跟着走读生出校门。
她捧着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在二中门口等季予淮。
那是个有些冷的冬天,风吹得她手慢慢变僵。
在涌出的人群中,池希恬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到他。
松松垮垮的校服,他单肩背包,漠然地扫过周围一切。
笑着跑到他身边,池希恬撕开糖衣,温热的指节直接覆在他冰凉的嘴唇。
一颗水果味的硬糖被轻轻推到嘴里。
甜腻的味道充溢整个口腔。
这个动作却迟迟没收回,一阵慌神后,她脸颊微红,才意识到要缩回手。
凉风呼啸着从两个人身侧经过,池希恬的耳根慢慢有了温度。
“池希恬。”他的语气淡淡,视线定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只一秒就收回。
“嗯。”
她很快仰起头,眉眼都是笑意。
冬日暖阳般的温暖。
“甜死了。”临了,他清清嗓,别开目光又补了句:“我说糖。”
像刻意提醒自己。
“还是不喜欢吗?”她渐渐敛下眼眸,有点失落地攥紧手里剩的一把。
而后几秒,季予淮的掌心摊开在她面前,很宽大,似是妥协。
“给我吧。”
当时一点点回应,她就能开心很久,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她满满的一拳只能占据季予淮的半个掌心。
那时候,她踮起脚尽量凑到他耳边,“新年快乐!”
“季予淮,明年,我还会加油的!”
转身就跑,在她背后,男生微微俯身的动作一停,配合她的身高过后,季予淮直起腰。
那把亮晶晶的糖果,在他的掌心慢慢升温。
在一个不属于温度的冬夜……
……
元旦一过,池希恬继续留在片场。
季予淮真的回了林城,临走前,还是宴时给她通的电话。
“我订了林城那边的康复治疗中心,近点也方便,我把地址发给你,想来的话随时去。”宴时把这个选择权交到她自己手里。
池希恬坐在片场休息区,盯着这一串地址看了几秒。
随后,收起手机。
不远处在拍程厉和女主角的最后一场吻戏,她倒是来得挺凑巧,每每都能赶上这种场面。
在一声声“卡”中,演员休息补妆。
程厉拿起剧本,抬头时,看到了不远处的池希恬。
这是他第一次绕过这个人去找齐思乔。
双手撑在膝盖上,池希恬并不惊讶于他的改变。
那天在月光大厦,他就像在道别。
街道边,树影婆娑,细碎的光落在她身上,叠了一层又一层。
忙碌的片场,她默默翻到剧本的后两页。
《初恋》就要结束了。
几秒后,齐思乔搬了张凳子坐在她旁边,卷成筒状的剧本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她紧接着出声:“想什么呢?”
“想着怎么再卖你几本。”
“行啊,不过我可是听唐总监说了,你近期没什么动笔的念头。”
齐思乔就算想买,她也没什么能卖。
很多编剧因为写不出自己满意的东西而淡淡退出这个圈子。
他们这群人,对自己的作品要求还是很高的。
“确实,总觉得都差点什么。”
齐思乔提议她休息一段时间。
“什么事总有个契机,你这一年写了三个本子,加上之前零零散散的电视剧作品,也该到瓶颈期了。”
她说,就算是轮流制,也该到她了。
池希恬不反驳,“回去准备跟橙橙商量一下工作扩招的事,有些经营方面的事,我还真得好好学。”
“你去问季总啊。”齐思乔耸耸肩,顺势给她提了一句。
算是建议。
“前段时间我跟骆寒聊了两句,他说这人也就对你的事大方,之前他去问其他电影的投资,季总的算盘珠子都要崩到他脸上了。”
一个字都没改,齐思乔原封不动的重复。
季予淮本就是个原原本本的商人,权衡利弊是他的本能。
至于池希恬,是他本能中的例外。
“不想找他。”
齐思乔明白池希恬的心思,又补了句:“那他也不会放任不管,你信不信?”
那是季予淮的事,她不想猜。
“前几天潮汐还给我打电话,问了你们的事。”
苏潮汐的戏份很少,拍完后索性回了南城,压根没在京城这个地方多待。
在开机仪式那次碰过面后,池希恬和她之间就没了话语上的联系。
齐思乔给她看过苏潮汐的部分,虽说是完完全全的新人,但和角色的贴合度也给演技方面加了不少分。
这个人,齐思乔算是用对了。
但时至今日,对于苏潮汐提到她和季予淮这件事,池希恬还是不由自主拧起眉头。
“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可能当初你们聊过,她也没当面说出口。”
对于苏潮汐的话,她并不在意。
她淡淡敷衍了一句:“过去就过去了。”
齐思乔笑笑,没来由地点点头。
远处,程厉在和别人对下一场戏,手在剧本上指了指,又继而偏头。
“不过你真的要往前看的话,还确实是有一个。”
从程厉提出这个编剧跟组的要求当天,齐思乔就有点纳闷,后来在片场朝夕相处这么久,她才看出点眉目。
项庄舞剑,他的动机很直白。
“你说程老师?”
池希恬也不兜圈子,原本落在程厉身上的目光又收回来。
“当红影帝和知名编剧,挺多剧本都是这么写的。”
话出,两个人相视一笑。
圈子里的这种题材,没有十部,也有八部。
收敛笑意,池希恬淡淡回应:“我们就是朋友。”
“那他呢?”齐思乔扬起下巴,继而问道:“也把你当朋友?”
这个问题一出,她沉默了几秒。
没等到开口回答,齐思乔已经又去那边准备拍摄的事。
视线再移回程厉那边,已经没了人影。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吊儿郎当的调笑声,“找我呢?”
回眸,身上是深灰色的运动装,他还是一如既往懒散。
树叶缝隙漏出的光重叠在他身侧,拉成长长一个黑色身影。
他垂着一只手臂,笑着望向近处的人。
“没有。”
池希恬直直否认,又转回身。
43/60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