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的。便是为了贵人来的,本来想赚够一百两再回来看的,这便跟着先回了,倒好倒好。”
那老翁眼睛一亮:“一百两?哎呀,我们阿熙不得了的!”
他边说着话,边打开黄酒倒了一杯,美滋滋的喝了起来。
沈熙薇别了这老翁,登上台基,往院子里走,才走了没几步,就见着几个小孩蹲在院墙边儿上过家家。
小花道:“我们玩拜堂成亲的吧,我喜欢新娘子的红衣裳!”
小云道:“可是我们三个怎样玩呢?”
小豆子:“你俩嫁给我啊。”
小花:“想得美!熙薇姐姐说过,那个,那个要一夫一妻制。”
小豆子扣头:“那我们三个怎样玩?我嫁给你俩?”
小云叉腰:“蠢蛋儿,那不一样嘛!便换一个吧,玩考状元,熙薇姐姐说我朝有二圣临朝的风光,朝堂上亦会有女官的,我们都考呗。”
沈熙薇听着会心一笑,迎上前去:“想考状元得好好读书才行啊。”
“熙薇姐姐!” “煕薇姐姐!”三个小家伙欢快的向沈熙薇奔来。
沈熙薇先是抱着他们亲昵的寒暄了一会儿,才问道:“院长呢?”
“听说来了个大官儿,聊事儿呢。熙薇姐姐你发财啦,买了这么多东西。”小云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沈熙薇手中的花糕盒子,馋得直吞口水。
沈熙薇笑盈盈的打开糕点盒子,几个孩子立马眼前一亮,里面放着的是时下流行的酥山!
说起来有点神奇,本朝的酥山是靠“滴酥”制成的,制作方法颇为接近蛋糕上挤奶油裱花的方法:先将酥微微加热到近乎融化,拌入蔗浆或蜂蜜,然后向盘子一类的器皿上滴淋,一边淋一边做出造型。甜酥“淋”成山峦起伏的形状之后,经冷冻定型,便会牢牢地冻黏在盘子上。酥山便做成了①。
沈熙薇今日带来的是宛如雪山的白酥,虽说也算不上什么金贵的食材,但酥山的制作需得有冰窖,寻常的店铺中难以购得,沈熙薇是从崇仁坊买好,立即乘肩舆来的,此时倒还没融。
孩子们在悲田院内没见过这样的东西,都被这古代版“冰淇淋”吸引了目光,小孩子哪有不爱冰淇淋的!
炎炎夏日,带着乳香的冰碴划过喉咙,送来凉爽,更为悲田院的小娃娃们,织就了一抹瑰丽而愉悦的童年亮色,这一日,注定会成为他们此生忆起便嘴角上扬的日子。
阿罗见着心头一软,不禁问沈熙薇:“娘子从前在悲田院过的怎么样?”
“一般。”毕竟是无父无母的日子,悲田院里的小孩子里有亲善仁和的,也有仗着身大欺人的。
虽然沈熙薇没有吃过亏,却得自幼懂事筹谋,毕竟从前是小孩子的身子,比起有家人疼爱,必然有一番心酸苦楚。
要说穿越到本朝以后,沈熙薇倒是没得到过多少疼爱,真情挚友更寥寥无几,想起前世的家人朋友,她心中不免有几分酸楚。因着本朝人均作诗小达人,沈熙薇也入乡随俗自勉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②”
说完又勾出个豪迈的笑来,立时便有了力量。
阿罗听着,心内莫名有一种激昂之感,只觉得自家娘子真真是个妙人。
同样觉得很妙的,还有今日来见院长的“大官儿”——谢泠祐。
因着明日他的阿妹谢清音要和武攸岚等贵女来悲田院慰问,他担忧安全隐患,便在百忙之中,亲自来察看了一趟,已保万无一失。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谢泠祐望着沈熙薇的背影眸光微动:“她叫什么名字?”
“沈熙薇,她来时瘦小羸弱,却总爱笑,我想着熙薇朝霞虽弱,却总有如日中天的时候,便给取了这名字。”沈院长道。
“熙薇朝霞,如日中天。”谢泠祐望着沈熙薇细薄的肩膀,又想起几次见她时她为谋生勤恳的场面,心思微荡,牵了牵唇角,却没再说什么,依旧按着时辰离开了悲田院。
谢泠祐走后,沈院长转去院子里找沈熙薇,在她背后轻唤道:“阿熙。”
这一声轻柔的呼唤,却一下激开了沈熙薇的心门,人生有时就是如此,风里雨里撑得住,温柔里却软了心,想起离开悲田院后的林林总总,沈熙薇心头蓦然一酸,眼泪竟就含在了那双水眸中。
她没敢立即转身,只努力把双眼瞪得更大,等清风把泪水拂干,她才堆上个笑来,转身道:“沈阿娘,阿熙想您了,在外赚了银子回来看您了!”
沈院长笑笑,伸手轻轻扶了扶沈熙薇的鬓发:“阿熙自幼便乖巧伶俐,从来不用院长操心,只是这次出去没有几日,便又回到了悲田院,莫不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且与院长说一说吧。”
沈熙薇垂下了鸭羽一般的眼睫:“阿熙是遇上事情了,想请沈阿娘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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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十,天朗气清,诸事皆宜。
晨鼓才响过不久,悲田院里就忙活开了,全是为了迎接贵女们的到来。
辰时刚过,贵人们就到了悲田院,温仪郡主谢清音自是捐了许多财物,又和孩子们说了会儿话,不过一个时辰,她便觉得乏了,沈院长便将她安置在雅间休憩。
悲田院是栋二层小楼,一二层都提早收整了出来,备置了贵人休整的地方,谢清音素日里娇生惯养,现下人便乏的紧,实在不爱往楼上去,便只选了一层最近的一间歇着,因着天气炎热,窗子便用根竹子撑着,开了一半儿,又备了井水冰过的梨汁儿放到了桌案上,软榻上也铺了冰丝编制的席子,谢清音靠着凭几半卧在上面,莺歌则拿着把折扇给她扇风。
她抬起玉手,揉了揉额角,感叹道:“要说都是一母同胞,阿兄自幼便随着阿耶驰骋沙场,三击夷族,也没听过他说苦,我今日也没走几步路,就乏的厉害,身子好不中用。”
莺歌开解道:“郡主是金枝玉叶的贵女,自然要娇贵些的。”
谢清音没有言语,只轻叹口气,往窗外望去,她倒是打心眼儿里羡慕身体健朗潮气蓬勃之人。
而窗外,却正有着她思慕的朝气——沈熙薇正带着一群小娃娃玩老鹰抓小鸡。
她学着憨声道:大坏鹰要来抓小鸡仔咯!肚子可饿呢!
沈熙薇说着话,便如一支箭一般轻巧的奔了出去,伸出手去抓排在最后的小娃娃,那孩子玩的全情投入,真如个小鸡仔一般啾啾直叫,小短腿也紧着倒腾。
沈熙薇边笑边追:“来咯来咯!老鹰啄屁股咯!”
她伸手去抓那小娃娃,那娃娃便紧张的小脸通红,腮边的肉肉糯糯摇晃,跑得极其认真。
可沈熙薇却一个箭步扑了过来,吓得谢清音低声:“哎呀!快跑啊!”
就见那小娃娃不负众望的将短短腿猛劲儿倒腾了几下,竟成功的猫到了鸡妈妈阿罗的身后,看她化险为夷,谢清音绽出个如花的笑来。
又听沈熙薇佯装叹息:“啊呀呀,圆滚滚的小鸡仔竟跑得这样快,看来大坏鹰要饿肚皮啦!”
“哈哈哈哈哈...”随即传来了一阵小娃娃欢笑声,谢清音也跟着抿唇一笑。
沈熙薇本还要再追,门外却进来个马车,哒哒地行至沈熙薇近前,驾车的正是卢小郎君,他和煦道:“沈娘子定的酥山送来了。”
小娃娃们立刻发出愉快的叫声,前呼后拥地跳到沈熙薇面前领酥山。
沈熙薇昨日与卢兆安说过她的计划和诉求,因此今日,卢兆安便在制作的酥山上颇费了些心思,做的是不常见的红酥,韦巨源拜尚书令时,曾经向中宗、韦后进献“烧尾宴”,其中有一道“贵妃红”,旁注“加味红酥”③,可见红酥是可以献给帝后的食物,很能上得了场面。
灿烂蓬勃的大片红色里另插了一团翠绿的枝桠点缀,又有半截白色的底子,看着好似赤霞翠竹映雪山,真真是让人移不开眼光,谢清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莺歌见状道:“我帮郡主去要一碗。”
谢清音摆摆手:“我堂堂温仪郡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能和悲田院的娃娃抢吃的。”
话虽这样讲,但从前见过吃过可不代表现下不馋,何况那些小娃娃还堂而皇之地端着酥山,坐在了谢清音窗外的墙根下吃。
这就有点世可忍孰不能忍了,谢清音刚要蹙起眉头,便听见了叩门声,莺歌将门一开,进来的是沈院长,她拿着精致的酥山对谢清音道:“叨扰郡主了,今日本院有及笄女郎回访,请了院内众人用酥山,小娃娃们从前没吃过这样好的东西,都喜欢的紧,我想着天气炎热,郡主虽高才远识,但酷暑当前,这酥山清凉解热,郡主许是能屈尊降贵用上些许。”
沈院长话说的漂亮,谢清音也正盼着此物,可谓一拍即合,可她略略思量后又问:“若是给了我,那娃娃们还够吗?”
“够的,回访那女郎心思周全,多买了一些。”
谢清音点了点头,莺歌便上前接过了酥山,放在谢清音面前的案几上道,院长道:“莺歌娘子也有一份。”
莺歌震惊:“还,还有我的?”
她说完深觉失态,略带羞愧的望了望谢清音,谢清音却并不责备,只道:“既是院长想着,你便收了吧。”
莺歌施礼道:“多谢郡主,多谢院长。”
院长笑道:“我不过是借花献佛,这酥山是窗外那女郎送的。”
谢清音与莺歌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飘香窗外,便见到了满头大汗还照顾着小娃娃们用酥山的沈熙薇,不禁都面露赞赏的微笑。
宛如赤霞映雪山一般的红酥上缀满了新鲜的水果,深红色的樱桃、金灿灿的黄桃,甚是夺目。
谢清音十分愉悦地挖了一块带着樱桃的酥山,带着冰碴的牛乳与鲜果滑过喉咙的那一刻,她只觉得燥热乏累尽皆散去,心中只感慨这世界真真是妙不可言!
她含笑望向窗外的碧空,正有一团知情识趣的白云飘过,短暂的遮住了烈日,为躲暑的娃娃们送来了清凉的慰藉,小云欢快的指向天空:“熙薇姐姐,你看那片云!小云最喜欢云了,要送一片白云给熙薇姐姐做礼物。”
小豆子捧腹大笑:“哪有人用白云做礼物的?”
小云回道:“怎么没有,熙薇姐姐说过这世界无奇不有。”
“那也没有用白云做礼物的。”
“有!一定有!哼!”
“那你说说是谁?”
“我...我...我...”
“哈哈,说不出来了吧!我就说没有。”
“哼,我是不想和你讲!”小云决定求助,把一张小脸儿望向沈熙薇:“熙薇姐姐,你说有没有用白云做礼物的?”
沈熙薇略略思量了一下,露出个温柔的笑来,徐徐道:“我倒是听过一个这样的故事。”
孩子们听她这样说都凑在了她身边儿,连一窗之隔的谢清音也竖起了耳朵。
只听沈熙薇柔声讲着:“从前啊,有个大官儿去拜访张天师,见到天师府有一个容貌古怪,一身腥气的侍者。就很好奇,问张天师此人的底细,张天师说:‘这人呢,其实是个龙王,因为犯了天条被罚在天师府做苦役赎罪,其实刑期早就满了,但是上天还不下旨释放他,是因为缺了一个像您一样正直、清廉的人给他说情,您只需给上天写个奏表,他就可以自由了④。
这位大官儿一听很高兴,很愿意做成这个人情,但却苦恼道:‘我也不知该怎么写,写什么啊。’张天师说:‘没关系,我来写,您就在末尾签上名字即可。’官员欣然应允。当晚张天师便写好了奏表,官员签好了名讳后便焚化给了上天,果然那个龙王就被释放了⑤。
那龙王走之前特地跑来感谢这大官儿,对他说:‘我必须得感谢您救我,但是我犯罪后被抄了家,龙藏里一无所有,想想只能送您一片白云作为礼物了。’他说完也没多解释就走了。那官员听了颇为不解:什么白云?我怎么拿到呢?⑥
可那龙王已经飞走了,官员便想着神道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也正常,就没再当回事儿了。然后过了很久以后,朝廷招这位官员进京。当时正值盛夏酷暑,赤日炎炎似火,大地都要晒得爆裂了,千里迢迢的路程,每个人都热得汗流浃背,但这位大官的车马上面总有一片白云相随,为他遮阴,日日如此。这一片阴凉不远千里护送他到了京城,此时这位大官儿终于想起很久之前救过的那个龙王,才明白了他当日所言:送只能您一片云⑦。”
“啪啪啪”小娃娃听得直拍手了,温仪郡主也伴着这个浪漫的故事用完了面前的酥山,没有什么比在炎热的午后,吃着水果冰淇淋听着浪漫的故事更令人舒畅的事儿了。
她掏出帕子拭了拭唇角,愉快道:“若是真有提笔为人言,便能换得清凉慰藉的事情,本郡主也想试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莺歌转了一圈心思,又望了望面前的酥山,在看着谢清音颇为期待的笑脸,终于下定决心道:“郡主若是想效仿那故事中的官员,倒是有个机会,且郡主已经收下了那人送来的清凉慰藉。”
“哦?”沈清音不解却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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