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歌便将沈熙薇的事儿,一五一十与郡主说了,末了又道:“奴婢心下觉得沈娘子人微言轻,即便再努力,亦不如郡主为她说一句话。”
谢清音听完,点了点头,让人把沈熙薇传了进来。
“温仪郡主安。”沈熙薇行了个肃拜礼,抬眸望向谢清音,虽然从前与温仪郡主见过两次,但都隔着幂篱或轿帘,坦然相对还是第一遭。
这二人现下的身份有云泥之别,但不妨碍她们都在心内暗叹了一番对方的美貌。
温仪郡主又问了些话,沈熙薇都一一礼貌作答,末了,谢清音柔声道:“今日所作倒有巧思,本郡主可以帮你写封信送到刘家,可却苦于不知从何说起。”
沈熙薇一揖:“郡主只需询问刘记,为何售卖的管状口脂用时会脱色便可。”
“只需如此?”
“如此便帮了儿的大忙了。”
谢清音道:“所谓无功不受禄,今日用了你的酥山,听了你的故事,本郡主便如你所愿,帮你一遭。”
她说着话便写好了信,又让莺歌派人立即送至刘家。
至此,一日已经过去了大半,谢清音也要打道回府了,她临行前对沈熙薇说笑:“若是他日娘子有翻云之能,本郡主倒想收到你送的一片云。”
沈熙薇一揖:“儿记下了。”
谢清音此时不过玩笑一句,二人身份云泥之别,她从未认真想过一市井小贩,也有能为自己撑来一云遮日之时,却不曾想竟是一语成谶结。
后事且先按下不表,此时刘记接到温仪郡主询问的信件后,果然诚惶诚恐,当日傍晚,沈熙薇便收到了刘家老太太再次见面的邀约,这次遣词造句之间,都拿捏的颇为恭敬。
沈熙薇登上刘家派来的马车之时,心中知晓这场东风她是借成了。
阿罗亦昂首挺胸,不过短短两日,局势已经调转,从她们拔丁抽楔般想见刘家人谈判,变成了刘家低眉弯腰的恭请她们谈判,处境大不一样了。
阿罗坐在马车上,只觉得一颗心猛烈跳动,却不是因为紧张窘迫,而是因为对未来激越的期盼。
回想起上月她遇见沈熙薇之时,对人生几近绝望,一心求死的场面,只觉得一切恍若隔世。
她偷偷望了一眼身边的沈熙薇,她是那样的单薄瘦弱,又是那样的坚韧、强大,她的脑中好似饱含着这世间最清澈的智慧,她能解决所有的不利的局面,让人在她身边便觉得安心。
“娘子说的一切都可以实现——崇仁房的豪宅、沈记的品牌、自在无羁的逍遥日子。”阿罗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另一边的刘老太太,心境却正好和阿罗相反。
且说刘家老太太星夜探访了沈熙薇后,对于她的提议颇为不满,只觉得她是痴人说梦!
还想着要怎样打压沈熙薇让她在这行业无法立足,乖乖就范,却未曾想到,一日之后,她便收到温仪郡主的问责的来信,一个商贾人家竟然惊动郡主,简直令人惶恐到了极致,刘家上下慌成一团,连老太太都乱了阵脚!
这可不是商业斗争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处理不当,许是要掉了脑袋的!
她赶紧传回刘永昌,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刘永昌也知晓闯了大祸,整个人哀丧至极,瑟缩的宛如小鹌鹑。
老太太赶紧让各铺面查询,郡主是在哪家买了哪款产品,就是赔罪,也好有个说辞。可查来查去,却未曾查到郡主在七月初八有派人来买过货,又想起沈熙薇被莺歌送关的事,当下猜忌沈熙薇是与莺歌沾亲带故,莺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郡主出头,当下再也不敢小觑沈熙薇,急急的派人送信给去请她。
这一遭过府,与从前自是不同,连老太太都亲自等在门口恭迎,一口一句:“小友,小友。”的唤着,亲昵的好似投缘的忘年交。
且连阿罗也跟着被捧上了天,沈熙薇与刘家老太太详谈合同之时,一群丫鬟婆子陪着她逛园子,只和小姐过府的规格大差不差。
另一边,刘家老太太不止答应了沈熙薇从前提出的条件,还另外要赠给沈熙薇千两白银,只求沈熙薇能速速将方子给了她们,让他们做出新货,赶紧拿去给温仪郡主赔罪。
沈熙薇却没要那千两白银,一来她不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人;二来嘛,则是她若要了这银子,便属于用温仪郡主的名声为自己谋求巨额利润了,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是个大坑,绝不能往里跳。
如此,她坚决拒绝了这笔烫手的银子,却另外又提出个要求:正式签订合同当日,要求刘家将长安城里胭脂水粉行业的十大翘楚都聚集一堂,共同做个鉴证人。
她这样做一来是因着七夕节在她那里买过管状口脂的可不止刘永昌一个老翁,其余人什么来路,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只不过是没有刘记的实力,想让刘永昌当出头鸟,静观其变,沈熙薇杀鸡儆猴,且得让他们忌惮了;二来嘛,沈熙薇则是故意要把场面做大,让世人知晓长安城里现下又多了新出头的沈记。
老太太听闻倒是应了,只说:“想聚集长安城里十大胭脂业翘楚,需要几日时间。”
这倒是事实,毕竟各位家大业大的,谁都有点各人的事情,想聚在一个时间,却是需要提前约定,沈熙薇可以理解。
但老太太却面露难色:“也不是老身不知好歹,非要麻烦娘子,只是今日无法和沈娘子签好契约,娘子便不会给老身管状口脂的方子,郡主那边...”
沈熙薇玉手一挥,当下表示温仪郡主最是仁善,会给刘记容些时间。
温仪郡主当然不会急着找刘记要说法,因为她根本没买过刘记的管状口脂,一切都是沈熙薇的谋略。
可刘家老太太却不知其中情由,见沈熙薇神色笃定,更猜不出她背后实力,只道:“既然沈娘子有这句话,老身便放心了。”
再要打探沈熙薇和温仪郡主的关系,却是滴水不漏了。
沈熙薇离开的时候是刘家的马车送她和阿罗回去的,在这之前,刘家曾一再挽留沈熙薇留在宅子里用暮食,沈熙薇却推辞还有要事在身坚决的推拒了。
她说的并非妄语,刘家的事情基本上是全胜解决掉了,可她却有更紧要的事情需要马上去做!
按照历史的进程,五日后的七月十五中元节,是武后政治生涯中关键的一日,沈熙薇必须抓住这个风口,让沈记名扬长安城。
可沈记在哪呢?
沈熙薇望着会员卡上空白的地址栏愁思百转,她必须在五日之内把店铺开起来,眼下需得立即租到一间合心的铺面,可她的八十两银子已经用去了大半儿,她又需要地点好,便宜,能立即交房的铺面。
沈熙薇揉了揉额角,这简直难如登天,好在今日赵五娘给了她消息,说打听到一间和她心意的铺子,可是铺主说白天要做出坊去做生意,只能在夜里有空闲,约她今晚见面,所以她今日才拒绝了刘家的宴请急着要回平康坊去。
刘家的马车辘辘的行至崇仁坊中最繁华的地段,此处居住者皆是达官显贵。
“吁!”随着马车夫的一声长吼,缰绳一勒,马车猝然停了下来。
沈熙薇本来在车中思量着赁铺面之事,思路猝然被打断,她一蹙眉,掀起车帘探寻道:“发生了何事?”
“对不住沈娘子了,前有贵人经过,需让行。”
沈熙薇看看天色,按说这个时辰,坊门都快要关了,并不是上下朝的高峰期,但毕竟是在贵人聚集的地界,让行也不甚奇怪。
她一边在心中祈祷耽误太长时间坏了她的急事儿,一边放眼望去想知晓发生了何事,可这一望,却望见了让行的贵人正是谢泠祐,他那匹腾双白正被人拦住了去路,而在他面前拦路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温仪郡主谢清音的婢女莺歌。
第26章 临危不乱
莺歌拦住谢泠祐的座驾, 纵身下马一揖,急道:“奴婢正想入宫给侯爷送信儿, 郡主今日早起多睡了些时候, 侯爷去早朝时人还没起,奴婢只当是这两日累着了,也没去扰郡主清梦, 谁知到了巳时郡主还没起身, 奴婢不放心去看了一眼,就见着郡主脸色通红, 呼吸急促, 奴婢伸手一摸,竟烫得要命!
便赶紧请府里的郎中来看,郎中给郡主开过了方子,郡主用过以后烧是退下去些, 可依旧有些热,一日里也未曾用上多少饭食,下午的时候郡主又说困, 一直睡到了这个时候, 奴婢进去唤郡主用暮食, 才发觉郡主竟然又烧了起来,比早上时候摸着还热!
奴婢赶紧唤来了郎中, 还是开的今早那些药。可这次喝下去却不见退烧,奴婢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着赶忙去找侯爷,请个宫里的太医来给瞧瞧, 没曾想才出门不远便遇见侯爷了。”
莺歌说完这话,急得眼圈通红, 沈熙薇离得近,这些话便一句不漏的落在了她的耳朵里。
谢泠祐听完面露急色,返身策马就要往宫里赶,沈熙薇见状高声道:“谢侯爷留步!”
她边说着边从马车上跳下来,谢泠祐没料到有人唤他,略带惊讶的回头望向沈熙薇,
沈熙薇赶忙一揖:“侯爷,儿方才无意间听闻了郡主患病之事,才斗胆叨扰,高热不退一旦惊厥会有性命之忧,侯爷入宫一来一回需要些时候,可否让儿先去府上为郡主退热,儿的法子,不必用药,可保证郡主在侯爷回来之前发热不会更甚,请侯爷让儿去府中照料郡主。”
沈熙薇说的情真意切,谢清音刚刚帮过她一个大忙,她心中感念谢清音的恩情,打心眼儿里希望她身康体健、化险为夷。
谢泠祐却并不知晓沈熙薇与谢清音的过往,事关胞妹的安危,他必须谨慎,便探寻道:“沈娘子有何办法?”
“说来话长,现下并不是详细解释的时候。”沈熙薇没办法三言两语把后世的办法,和谢泠祐说清楚。
谢泠祐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沈熙薇知晓他顾虑,赶忙道:“郡主对儿有过恩典,此事莺歌娘子亦知晓。儿知恩图报,断断不会加害郡主,况且儿只身留在侯府照顾郡主,若是真有所图,自然逃不过侯府的千军万马,想来插翅也难飞,儿活得正起劲儿,没理由做自寻短见之事。”
听她说完这话,谢泠祐不知怎么想起了前日她念《定风波》的样子。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能作出这样的这词,定然是洒脱豪迈的性子,并不似鸡鸣狗盗的小人。
他如此思量着,目光不由得在沈熙薇面上转了一圈,见她神色诚挚无比,眸色焦急良善,确实像担忧着谢清音的安危,谢泠祐参与朝堂斗争多年,自信看人是有眼色的,他相信沈熙薇并没存着害谢清音的心思,但事关胞妹的身体,他并不了解沈熙薇的“医术”如何,因此并未下决断。
沈熙薇深鞠一躬道:“现下十万火急,事关郡主的生死,请侯爷相信我,早做决断!”
莺歌亦打边鼓道:“郡主昨日确实帮了沈娘子一回。奴婢,奴婢想着可以让沈娘子去试试。”
谢泠祐与沈熙薇四目相对,不知是她眼中热切的情感打动了谢泠祐,还是莺歌的话起了些作用,他最终下定了决心:“那便劳沈娘子费心了。”说罢,便策马急行而去。
沈熙薇得了允许,也赶忙跨上了莺歌的马,莺歌将马策的飞快,于猎猎风声之中呼啸而去。
刘家的马车夫,只好先将阿罗先送回了平康坊的邸舍里。
再说沈熙薇这边,因着路途本就不远,转瞬之间她便到达了谢家,瑞安侯府的宅院比沈熙薇想的还要恢弘,但莺歌一路策马急行,她也未及细看,便到了内院,谢清音的闺房之中。
房间布置的宽敞雅致又不乏少女情怀,除了一应的红木家具,另外还布着香炉、灯烛、花卉等,谢清音此时正双眸紧闭,躺在厚软的茵褥上,盖着厚被,脸颊通红,看起来十分的难受。
沈熙薇见状,赶忙上前将厚被掀开一角。
莺歌急道:“你要做什么?!”
沈熙薇语重心长:“散热,再这样捂下去的话,郡主若是高热惊厥,恐怕会失了性命。”
莺歌听了这话脸色铁青,拿不准主意,急得眼泪在眼圈儿打转儿。
沈熙薇却柔声安慰:“莺歌娘子放心,我是来救郡主的,不是来府上寻死的,在我家乡亦时长有反复发烧的状况,此唤病毒感染,实质上是有自限性的,但高热却实在可怕,谢侯爷去宫中请御医了,不久便会归来,到时郡主必然无忧,在此期间,我们只要帮郡主物理降温保证不会因高热惊厥即可。”
“何为物理降温?”
“现下不是解释的时候,请莺歌娘子先帮我准备一盆冰,要快。”
莺歌见她神色笃定,讲话也有条理,心中多了几分信赖,况且侯爷不再府中,本来就没个拿主意的人,众人皆乱成一片,有条不紊的沈熙薇很快便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莺歌也不再追问她为何要冰,只按着她的吩咐赶忙叫下人取冰过来。
在这空当,沈熙薇又伸手摸了摸谢清音的颈侧动脉,确实热的惊人,体感温度能达到四十度,应是方才厚被捂住不散热,令体温飙升,情况实在凶险。
“莺歌娘子,请去拿床薄毯子来。”
莺歌取来了摊子,沈熙薇便要掀开谢清音身上的厚被。
莺歌却又不放心。
沈熙薇笃定道:“郡主现下需得散热。”
莺歌想起沈熙薇过往却是个聪慧之人,一咬牙,抱走了厚被。
沈熙薇用薄毯子将谢清音重点部位盖住,又让莺歌拿了个纱布袋子来,将冰块放入其中,镇在谢清音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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