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见个熟客。沈娘子呢?”
“儿想在南曲赁个铺子,这便要去看看。”话说她方才进了邸舍,便去和赵五娘询问铺面的事情。
因着已经入夜, 赵五娘格外忙碌, 她一边登记住店客人的公验,一边道:“沈娘子前几日不是和五娘说, 要赁铺子嘛, 按照娘子给的价位,这铺子可真不好找,崇仁坊那边便简直痴人说梦一般,倒是本坊南曲里有个不错的铺面, 还是首赁,十分符合沈娘子的要求,只是铺主白天要上工, 只有夜间才有时辰看铺子。可这时辰五娘又忙, 实在脱不开身子。”赵五娘愁道。
沈熙薇也知晓自己的要求不太好办, 若是慢慢去碰倒兴许能遇见合适的,只是现下她时间紧迫, 要在五日之内把店铺开起来,因此不想错过机会,便道:“五娘把地址给我吧,如那屋主在家, 我和阿罗去看了便是,如是觉得相中, 其余事宜再托付五娘为我们办理。”
赵五娘一听不用带着看房,还能赚中介费,立刻眉开眼笑:“那就多谢沈娘子体恤了,铺主说每日戌时以后都在铺子里,择日不如撞日,沈娘子若是无事,今日便可去转转,左右离着不远。”
沈熙薇点头,便和阿罗往南曲走,谁料才进巷口,便恰巧遇上了宋玉,才有了这一遭对话。
“铺子在哪里啊?”宋玉也住在南曲,兴许能认识。
“左转第六家。”
宋玉听闻,略一思量道:“说也凑巧,那家屋主我还当真认识,是个富商的,长年不在长安城里,那铺子从未出赁过,屋主说等他忙完东都洛阳的生意,回到长安城便打算卖了这宅子,却未曾提及过要出赁,沈娘子没记错吧?”
沈熙薇看看赵五娘写给自己的地址:“并未出错啊,难不成这家主又转变主意了?”
宋都知摇摇头:“那三娘便不知了,若是低价出赁的话,沈娘子可要多在契据上留心,没得家里的姨娘私自赁的,还有一番麻烦。”
沈熙薇一揖:“儿记下了,多谢宋都知提点。”
宋三娘实质上是要赶着去见谢泠祐,不能多留,因此便二人别过了。
宋玉走后,阿罗蹙眉道:“娘子,依宋都知所言,这铺子怕是有些古怪,咱们还看不看了?”
“从前听闻深夜才能看铺之时,我之前就想过做什么工的人能买得起平康坊如此大的铺面,因着本坊买下房产的不是达官便是富商,白日都有自由时间,心下便觉得古怪,如此看来大抵真如宋都知所言,是家里什么人偷着赁的也不一定,参与进去纷乱事儿不但不能对我们的计划非但没有促进,倒会造成阻碍,还是莫要心急,这铺子今夜不去看了,回头再让五娘好好打听一番,若真是知根知底,在约个晴天朗日与五娘一并看去。”五娘毕竟做了多年的大唐中介人员,对于看房比沈熙薇有眼色,她打定主意后,突然觉得饥肠辘辘,才想起今日忙了一整日,这个时辰还没用过暮食,因而确定先填饱肚子。
一转头,便瞧见卢记食肆的招牌迎风飞舞,于是道:“走,阿罗,用暮食去。”
“阿罗用过了,现正饱着,陪娘子去吧。”二人说着话,便走进了卢记食肆之中。
可另一边儿,平康坊南曲第六间的铺子里,却有两个猥琐的男正交头接耳,翘首以盼。
不是旁人,正是沈熙薇在买阿罗之时于东市结怨的张郎。
却说那一日七夕节,沈熙薇和阿罗的生意颇出了些风头,二人产品好,长得美貌,又有一人是胡姬,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可这灼灼的目光中,有羡慕的,有倾情的,也有不善的——比如,张郎。
“吴二郎,这胡姬瞧着怎么眼熟?”
吴二郎贼眉鼠眼打量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这不就是那日东市又瘸又哑的女奴!”
“竟有这般风华!早知不心疼那一两银子,买回家中,自己玩够了再拿去卖也是赚钱的!都怪那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程咬金不就是在那胡姬身边嘛!”
“嗯?”张郎定睛一看,“竟生的比那胡姬还美!”
“看这样子,又是个会赚银子的。”吴二郎道。
张郎听着了这话,只觉得越发气闷,又心痒难耐,最终计上心头:“吴二郎,不如我俩去打听打听这俩人现下住哪,家中还有何人,在做何事。”
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一打听可倒好了,沈熙薇是无依无靠的孤女,只买了阿罗这婢子相依为命,又住在人口混杂的红灯区崇仁坊内,等等情况都被张郎了解了。
“只是那邸舍中人来人往不好行动,可眼下却有个机会,这二人在四处赁房子,既然要赁肯定是要先去看看的。我有个表姐嫁给了富商做小妾,那富商在南曲中正有个空铺子,我想想办法把钥匙弄出来...”
一番功夫之后,终于约上了沈熙薇来看房,张郎摩拳擦掌,吴二郎却有几分胆怯:“张郎,奸/淫罪可要下狱的。”
“你莫怕,她们是女娘,被玷污了怎可能声张?只要得手便只有嫁给我俩这一条路了。”
“可若是一会儿,她们大声喊叫,引来了人怎么办?”
“你傻不傻,这是何地?南曲。哪日没几个新出夜的妓子喊叫,岂会有人注意!等她们来了,我们就大门紧锁,事后就算真的有人来,我俩一口咬定是她们先勾引我们的,无凭无据,也不能奈何我们,到时候残花败柳之身,只怕还求着我俩娶亲呢,我且还得要上一笔嫁妆才能同意她做我的小妾,嘻嘻嘻嘻。”
吴二郎听着张郎的话已经开始想入非非,同样奸笑道:“嘿嘿嘿嘿,还是张郎聪明。”
可沈熙薇一出门便遇上了宋玉,已经决定不去看铺子了,此时正坐在卢兆安的店铺里准备用暮食,卢兆安见了沈熙薇,露出个温熙的笑容来,柔声道:“沈娘子今日要用些什么?”
“先来顶饱的。”
卢兆安神秘一笑:“沈娘子来的巧,今日有好东西。”
说着便给沈熙薇端上了一份卤牛肉,另有一碗胡瓜丝冷淘。
因着在本朝杀牛吃牛是犯法的,沈熙薇穿越之后还未吃上过牛肉,此时又饿了一整天,见了便津液横流,只强忍口水,低声道:“卢郎君哪来的牛肉?”
卢兆安一笑:“沈娘子莫怕,某遵纪守法,今日这牛是与野猪相斗,重伤而亡,官府准许饲主卖肉,某便买得了一些。”
意外死的牛经过官府允许是可以买钱,沈熙薇听闻眼眸发亮:“拖卢郎君得福气,儿便不客气了。”
那卤牛肉乃是牛腱部位,连着筋条,腱肉纹路分明,已经被卤成了酱红色,又在放凉,切成了冷盘,沈熙薇迫不及待夹起一块朵颐,肌理分明的牛腱子,软烂中又带着嚼劲儿,咸淡适口,味美醇厚,香味扑鼻,再配上一口清凉爽口的胡瓜冷淘,好吃的沈熙薇简直要落下泪来。
她囫囵着吃完了一盘子卤牛肉和冷淘,摸摸圆滚滚的肚皮,才想起忘了给阿罗留些尝尝,因此惭愧道:“今日实在是饿极了,便请阿罗用些花糕吧。”
又转头问卢兆安:“卢郎君有何推荐?”
卢兆安柔声道:“今日偶然在旧客那里得了一点儿樱桃,沈娘子可要试试樱桃乳酪?”
沈熙薇略感惊讶,樱桃在本朝又称“含桃”,亦被称作“春果。”每年樱桃季来临之时,圣人都会宴请大臣在皇家樱桃园摘果、开宴,若是有立下功勋的,圣人还会赏赐些樱桃让打包回家慢慢吃。甚至每年新科进士放榜之时,吃的那顿宴饮也唤作“樱桃宴。”①
如此可见,樱桃在本朝十分珍贵。
在春日之时尚且如此珍贵,何况炎炎夏日呢?
若说在大户人家,有冰窖的也不是全然无法保存,做成樱桃罐头,或者冻樱桃存好,享用的时候剜出小小一碟便极为奢侈。
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罕食材,未曾想到开食肆的卢郎君这里竟然能有。
沈熙薇正想问问是何价位,目前坐吃山空中,绝不敢过于奢侈。
可她走神太久,卢兆安已经把樱桃乳酪端上了桌案。
艳红的樱桃被一颗颗摞在琉璃盏中,散发出美不胜收的光芒。
“既是朋友,做好了总不能不要,何况是自己方才走神反应慢了。”沈熙薇如此思量着,索性不管许多,好好享受起美食来。
沾上一点卢记秘制乳酪入口,酸甜的樱桃肉与醇厚的奶香融在一起,又带着清凉的冰沙,滑过口腔融在胃中,激出悠长绵延的回味,沈熙薇竖起拇指,啧啧称赞!
再点了一份玉露团子,茉莉花茶,可结账之时,卢郎君却只收了三十文钱。
沈熙薇大惊,卢兆安却道:“牛肉与樱桃乳酪是我请娘子用的。”
这可不行,又吃人家牛肉,又吃人家樱桃,都是金贵的东西,无功不受禄,沈熙薇不打算占便宜,坚决留下了五两银子,拔腿便跑。
谁料卢郎君拿着银子追了出来,硬塞给沈熙薇,又诚恳道:“娘子若是不好意思,那卢某有一事相求,方才听沈娘子说最近在看铺子,卢某也有扩大店面的打算,只是食肆忙碌,分身乏术,沈娘子若是方便的话,也帮卢某顺带看看,方才的卤牛肉和樱桃酥酪便当做酬谢了。”
沈熙薇听他这样说,又想起今日要看的南曲第六加,倒是距离卢记食肆总店不远,卢郎君若是搬去那边开店,亦不会丢失老客户,只是方才听宋都知所言,怕是在契据上会有些麻烦。
她便一五一十的把此事与卢兆安讲了。
卢兆安听完,略一思量道:“若是铺面果真不错,契据倒是无妨,我有个堂弟在官府当差,专司赁据方面的事由,甚为专业,到时若是真的要赁,可以请他把关,必定万无一失。”
沈熙薇点点头:“既然如此,儿这厢也无事,就先替卢郎君去看看那铺子,若是不错,再从长计议。”
如此说着,终究还是往南曲第六家铺子去了。
现下,天色又晚了许多,连平康坊的人都少了起来。
她俩摸着黑,总算找到了那家店铺。
“咚咚咚,咚咚咚”沈熙薇叩门半晌,却无人应答。
“咚咚咚,请问有人在吗?儿是今日约定好戌时以后来看铺子的。”沈熙薇自报家门,依旧无人应答。
“可是奇了怪了,不是约好的嘛,说戌时以后常有人在。”沈熙薇纳闷。
“许是,许是看着天色太晚,人走了。”阿罗道。
“坊门早就关了,能走去哪里呢?”沈熙薇不解。
“嘘!”阿罗一根手指堵在沈熙薇嘴上,又将耳朵贴近那扇高门:“娘子你听,里面有声音。”
沈熙薇也将耳朵贴在门上,果真听见了嘶嘶啦啦的响动!紧接着便有一声巨大的闷响传来,那声音画面感十足,只觉得一个人被狠狠一脚踹飞起来,又重重摔在大石头上了!
“啊!”随即传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沈熙薇听的惊心动魄,轻声道:“莫不是进了贼匪,这铺子的主人被绑架了吧!”
“快找武侯亭吧!”
二人刚要转身离开,身后那扇大门却被打开了,传来了一个男子清越冰冷的声音:“不必找了。”
沈熙薇回眸,谢泠祐身姿玉立的立于朱红漆门之中,碧色的长衫沾上了些血痕,月光白冷冷的洒下来,衬得他好似主管杀戮的仙君。
沈熙薇的目光在这位杀神身上打量了一番,余光又扫到了他身后的院中,有两个被五花大绑,打得面目全非的男人,沈熙薇睁大双眼去看,可惜那两个男子,被打得血肉模糊,早瞧不清楚面容了。
谢泠祐一蹙眉,这样的惨状实在是脏了女郎的眼,因此出言道:“不必看了,此乃钦犯。”
“为何钦犯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要赁的铺子里?”沈熙薇心下狐疑,嘴上却未曾多问,毕竟朝廷办差不必和她这市井小民解释。
因此只是一揖:“那儿便不耽误侯爷办差,告退。”
说完,拉起阿罗便一溜儿小跑。
阿罗亦感叹道:“好险哪!若不是谢侯爷及时赶来,我和娘子便遇上钦犯了。”
话虽如此,可沈熙薇总觉得未免太巧合了些,好似有哪里不对,不过左右已经通知了朝廷,便不是她这草民该管的事情了,如此她便不再深入去想,只暗暗生出劫后余生的喜悦来,心中感激谢泠祐是自己的贵人。
她那边才走了不一会儿,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武侯们赶来了,他们先对谢泠祐行了礼,又去查看了院内的情况,见到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张郎二人,皆在心中暗暗震惊于谢泠祐的狠戾。
谢泠祐却不在意,只吩咐道:“此二人欲行不轨之事,被本侯抓个正着,未免还有其它罪责在身上,需带回去严加审问,如是嘴硬,便可大刑伺候。”
武侯望向院内奄奄一息的二人,略有几分担忧:“侯爷,再用刑的话怕是撑不到召供,就要...”
“能撑多久便用多久的刑,若是非要死了,也没办法。”
“是,有侯爷这话,小的便明白了。”
谢泠祐离去不久,便下起了一阵细密的小雨,雨滴银针似的射在地上,又迸溅开来。
他已然回到了府上,先去瞧过了谢清音,早睡下了,又问了莺歌得知没烧起来放心的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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