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笑什么?”
“无事,无事,只是想起你说谢侯爷像报喜鸟,觉得有趣。”
二人用过了朝食,便打算回房中取了公验,去报名公办民赁房之事。
谁知刚回到房中,便又传来了叩门声。
开门一看,来人是卢兆安,他见了沈熙薇关切道:“某今早听闻昨夜沈娘子去看铺面之时,竟遇见了歹人,心中惭愧,来看望娘子安危。”
沈熙薇淡笑:“儿去时,歹人已经伏法,一切安好,郎君不必自责。”
卢兆安递过来一个精美包装的点心盒子,诚恳道:“都怪卢某的不情之请,险些让沈娘子踏入险境,这盒酥山便送给娘子赔罪。”
若是旁的点心,沈熙薇便要拒绝了,可酥山是大唐版奶油冰淇淋,让卢兆安再拿回去就化了,也不能让他蹲在门口吃光再走,因此,她沉吟了半晌道:“那便多谢卢郎君了。”
“看见娘子无恙某便放心了。”
二人说完话,卢兆安便打算告辞,沈熙薇本来也没打算让卢兆安进屋坐,可此时又想起来,他正在寻找铺位打算扩充店面一事,昨日吃了人家的卤牛肉和樱桃酥酪,今日又收了人家的酥山,无功不受禄啊,于是便道:“卢郎君不急走,儿方才得了一个公办民赁房的消息,不知郎君可有兴致?”
“公办民赁房?”
“是了。”沈熙薇简单把事情给卢兆安讲了几句,手中的酥山便有些要融化了。
“要么卢郎君进来坐吧,我方才誊抄了一份,郎君可记下主要事项,所需手续等。”
卢兆安的耳根微微泛红,并不好意思答应。
沈熙薇也觉得别扭,但此时阿罗也在,并不是二人独处,便大方道:“郎君无需介怀,阿罗亦在屋内,而且这里是邸舍,并非儿的内宅,本就人来人往,过客匆匆。”
见沈熙薇落落大方,卢兆安再推辞便好似不够磊落一般,便道:“那某便叨扰娘子了。”
卢兆安入内,自然是坐在外间的茶室,沈熙薇将酥山盒子递给阿罗,酥山已经开始融化,阿罗赶紧将装酥山的礼盒拆开,又拿出了餐具。
沈熙薇舀了一勺酥山,乳香之中夹杂清新的果香,清凉甜蜜,实乃夏日提升幸福指数的佳品。
阿罗将勺子分给卢兆安,他却推辞了,沈熙薇不好意思自己吃着客人看着,便一一边把在谢泠祐那里誊抄的文书给卢兆安看,一边去给他泡茶。
卢兆安看过卷书,柔声道:“这样的好事,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沈熙薇将清茶递过来:“只是位置在崇仁坊中,郎君若是去崇仁坊开店,怕是要流逝很多旧客了。”
“若是能排到铺面租子这样便宜,怎样都是赚的,事不宜迟,某便不耽误娘子时间了,娘子快去排队吧,卢某也回家取了公验赶去排队。”
诺大的长安城,其实只有十个公办民赁的铺位,是谢泠祐拿出的私地,即便如此这榜文也要经过尚书省的同意,因此谢泠祐一早便去“买方子”又特意给沈熙薇留了用早膳的时间,可眼见张贴榜文的时辰便要到了,她却没来。
谢泠祐用拇指摩挲着沉香手串,面色虽是如常,心内却有几分焦燥。
“侯爷,贴榜文吗?时辰到了。”
谢泠祐瞥了瞥尚书省派来合作办公的差役,闷声道:“贴吧。”
人口稠密的长安城,只有十余空位的大唐廉租房,自然供不应求。
铜锣一敲,公告天下,立即围了一圈的人。
有识字的大声朗读,一圈又成了十圈,真真是比肩接踵,人潮汹涌。
等到告示念完,众人又呼啦一下四处散开——都回家去取公验去了。
有离着本坊近的,不大一会儿就跑回来登记,毕竟是先到先得的大好事。
登记了一人又一人,谢泠祐抿了抿唇,假若漫不经心的登上了三台石阶,四下眺望。
另一边儿的沈熙薇别了卢兆安,立便刻装好手续出门,还花大价钱叫了架马车往崇仁坊奔。
直至近前,她掀开车帘一望,前面已经零星的排起了队。
一名管事的仆役正欲起身。
谢泠祐立即行至那人近前:“有何事?”
那人一揖:“回禀侯爷,十个位置满了。”
谢泠祐回眸望了望正从马车上下来的沈熙薇,若是单独再加一席位置,便有些太刻意了。
他思量了一瞬,开口道:“再加五个铺位。”
“这...”这地虽是谢家的,但此事要经过圣人批准再经由尚书省盖上印鉴,并非谢泠祐一句话可以行得通的。
“圣人和尚书省那里,本侯自有办法。”谢泠祐补充道。
“那便依照侯爷的旨意。”
终于轮到了沈熙薇,谢泠祐用余光看着她的名字被好好写上,终于不再摩挲手中的沉香手串。
沈熙薇一抬眸望见了他,行礼道:“侯爷。”
谢泠祐“嗯”了一声。心下狐疑沈熙薇怎么来晚了,可他终究什么话也没问,转身离开了。
谢泠祐才离开不久,沈熙薇也打算往回走,结果就遇上了赶来的卢兆安。
二人自然说起了话来,沈熙薇道:“卢郎君赶上了吗?”
“说是最后一席位置。”
“沈娘子呢?”
“也赶上了。”
“看来我二人运气不错。”
二人并不知晓是谢泠祐费心尽力多加了位置,因此都为着这份幸运而倍感欢喜,因着都是从平康坊来的,此时便顺路一并往回走。
二人一路边走边说话,很快回到了沈熙薇的邸舍之外,她便别了卢兆安,兀自回去了。
回到家中之时,正见阿罗倚窗眺望,见了沈熙薇回眸一笑,意味深长道:“我瞧见了,娘子是和卢郎君一并回来的。”
沈熙薇苦笑:“方才我二人都去赁公房,恰巧遇在了一处,总不能装作不认识。”
阿罗意味深长道:“娘子,我看卢郎君又是送卤牛肉,又是送樱桃,又是送酥山的,八成是对娘子有意。”
“那倒未必。我看他是想学茶道罢了。”
“哼!我看他因茶生情,娘子且瞧着吧。”
沈熙薇无奈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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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谢泠祐再次入宫面见武后,将从沈熙薇那里买的管状口脂配方呈给了武后。
武后扫了一眼那方子:“倒是精巧。”
谢泠祐见武后心情不错,便又禀明了想将公办民赁铺位再加五席之事。
武后刚收了谢泠祐的口脂方子,一抬眸,一双凤眼看的谢泠祐心头一颤。
武后却只淡道:“罢了,姨母便不深究,你想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的是何许人了。”
武后将此事痛快应下,谢泠祐却敏锐的觉察到了武后的恩典不会如此简单。
果不其然,她对谢泠祐徐徐开口道:“再过四日便是七月十五盂兰盆节,哀家要去慈恩寺送盆。”
七月十五日是俗世的中元节,武后要的却急于扭转天下人的认知,要大家改过佛教的盂兰盆节。
时至今日,她已经废除李显,囚禁李旦,大权在握,往后的一切皆是为了名正言顺的登基称帝,可垂帘听政难,改朝换代便更难,一个女性改朝换代堂而皇之的坐上龙椅更是难上加难!
她想要的帝王之位并非正统传承下来的,眼下骆宾王起兵造反竟一呼百应,一半是因为她并非李唐王室,另一半则是因为她是女人。
从无女人当皇帝的先例!
李唐王室从前以儒学治理天下,而儒家思想是极力反对女人掌权的,一时的权力可由武力攻下,可长足的统治却需要人心所向,武后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便筹谋着要为自己的女皇之路,先做好思想上的铺垫。
她决定不再用儒家思想治理天下,她必须用一个宗教理论作为支撑,大肆渲染君权神授,来为她并不正统的登基之路找到能够令人信服的理由。武后一早便开始关注佛教与道教,然而道教的创始人姓李,这难免会让人联想到李唐王室,所以她不能用道教作为统治工具,那么对于武后来说,目前最好的选择便是佛教。她与佛教本就渊源颇深,她的母亲杨氏是个忠诚的佛教徒,她本人亦在感业寺出家过,用佛教作为她的统治工具简直在合适不过①。
而此次的七月十五,无疑是个绝好的机会。
七月十五是道教的中元节,亦是佛教的盂兰盆节,但实质上两教的教义差不多——都是为了死去亲人祈福赦罪、准备供奉的日子。本来佛、道两教各有信众,因着“中元节”的称呼比“盂兰盆节”顺口一些,所以在百姓间更普及②。
但武后下定决心要扭转这个局面,因此她对谢泠祐道:“近日哀家得先母托梦,先母信佛,要哀家在七月十五这日为先母送盆。”
所谓送盆,指的真是一个个装着贡品的盆子。
“盂兰”是舶来语,指的是鬼魂在阴间受煎熬时的痛苦感觉。佛经里有一部《佛说盂兰盆经》,里面有个“木莲救母”的故事,说的是目连为了消解母亲的罪孽,按照佛主的指点在七月十五这日具饭百味五果、汲罐盆器、香油香烛、床敷卧具、尽世甘美,以著盆中,供养十方大德③。
因着这典故与本朝一直推崇的孝道十分契合,更容易让百姓接受,所以武后便找准了这个切入点,打算开启她掀开了她立佛灭儒的篇章。
第30章 新产品
皇室的送盆仪式自然要办的不同寻常, 而且武后就是要借此机会,让天下人渐渐摒弃与李姓颇有关联的道教中元节, 转信由武后兴起的佛教盂兰盆节, 自然是要办的越热闹越轰动才更有影响力。
作为武后最为看重的臣子,谢泠祐洞察力极强,方才谢泠祐刚求过她公办民赁房的恩典, 此时自然要马首是瞻。
果不其然, 他领旨道:“臣知晓了,这便去办。”
武后为微不可察的一挑眉, 她最喜欢聪明之人, 但谢泠祐有有点太聪明了,把帝王心意猜的太明白并非好事,可现下她正值用人之际,不好多做计较。
其实, 这世上还有比谢泠祐更早知晓武后的心意的人,那便是穿越者沈熙薇,她深知本朝女性的地位会随着武后的登基之路, 一路提升到高峰, 她只要抓住一个个风口, 便能成为大唐时尚之母,那时, 于自己的别业中穿着绫罗绸缎,吃着绝世美味,听着小曲,吹着风, 啧啧,多美啊!
沈熙薇如此思量着, 眯眼一笑道:“阿罗,我们去东市买布吧!”
“娘子买布要做什么?”
沈熙薇故作高深:“你跟我去东市,我便告诉你。”
因着东市离邸舍不远,二人一路腿儿着便到了东市,沈熙薇带着阿罗进了一家布行打算采买些丝绸制品。
那掌柜问道:“女郎要做何物?”
“帷帽。”
掌柜从未听说过此物,摸不着头脑,沈熙薇便补充道:“和幂篱类似。”
掌柜一笑:“那便用这种黑色的...”
“不,儿要白色的,越透明越好。”
“娘子不是要做幂篱?本朝幂篱可都是用黑色,或者深灰色。”
“儿就要白色,越清透越好,最好是有雾下看美人的感觉。”
掌柜望了沈熙薇一眼:“丝绸可是现剪现裁,剪下来了就不退不换。”
“儿知晓了。”
掌柜叹息一声,深感世风不古,转念又想哪有贵女会在大庭广众下仪表不周的,许是闺中的情趣。
因此便不再多问,只细心为沈熙薇介绍起面料来,本朝的丝绸制品及其丰富,有绢、絁、纱、縠(hu二声)、罗、绫、绮、锦、织、成等。至于织造方法皆是经纬之法,经为纵线,纬是横线,织物都是由经纬纵横交叠而成的①。
现下正值盛夏,天气炎热,自然要以轻薄的料子为主,那便以纱为首选,其中极轻的无花薄纱名为“轻容”,又名“方空”②,薄薄一层,舒适透气。
沈熙薇拿了一块遮在面上,果然好似拢了一层轻雾,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之美,因此便选了轻容做帷帽。
至于帽胚,则是和幂篱一样,一顶帽遮,中间有个洞,让女郎们露出发髻,这帽遮店里也有现成的,价格不高,于是又买了成品的帽胚,便和阿罗往邸舍走。
阿罗不理解沈熙薇要做什么,见她买货不多,便以为是近日太阳毒辣,打算做好了自用。
沈熙薇笑道:“我家小阿罗倒是聪慧,此物防晒实在不错。”
倒不是阿罗聪慧,而是胡地黄沙漫天,带着幂篱就是为了遮挡风沙的,但沈熙薇现下要做的帷帽却是要好看。
只见她将轻容纱沿着边缘反复折叠几次,制造出一种层层叠叠的质感,又拿出帽胚,在中间镂空的圆圈处,取一个中点,再将方才反复折叠过的轻容纱拿出来,也找到中间的位置与其相对,便开始缝制第一针了,缝好之后,再将后面的轻容向前翻折出一个花褶,再缝制,依次反复直至花褶钉满帽胚之时,一顶轻薄美观的花顶帷帽便做好了,宛如白云砌成的宫殿。
沈熙薇带着帷帽立在铜镜前,大有前世在古代电视剧中看见美人一掀帷帽,立刻惊为天人之感,若是不掀开帷帽,则影影绰绰之中望见一双似水美目,朱唇一点点殷红,引得人遐想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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