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袋子下楼时,老爷子还在吃饭。
沈时斜单手插兜走到餐桌旁,“您吃吧,我先走了。”
老爷子问,“走?上哪去?这不刚回来?”
他闻言一笑,抬指拎了拎袋子,“去讨好我未来老丈人啊。”
老爷子本想叫他多留会儿,这一听是去姜吟父母家,立马转了话头,仿若急忙出手滞销劣质品,转口催促道,“走走走,快走!”
沈时斜乐了,笑说你这老爷子变卦真快。
他是看出来了,只要事关姜吟,什么事都好说都让步。
还没结婚,他就预料到日后家庭地位了。
这趟回来本就是为了取香,从老宅出来后,沈时斜叫司机直接驱车回洲城,不过日落车子就稳稳停在梅溪湾别墅前。
他这趟过来没提前打招呼,姜东明见到人惊讶不已,边叫人进屋边问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沈时斜笑着回答,“叔叔,您不是喜欢鼻参大千吗?”
他将两盒新香从袋中拿出,摆在桌上推到姜东明面前,“恰好就在家里,便想着快点给您带过来。”
姜东明眼底惊讶,接着满脸笑说:“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我也是随口一说,你不用这么放在心上。”
沈时斜说:“哪里的话叔叔,恰好我手里有,您有喜欢,给您送来就是顺手的事。”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似是这香得来当真轻而易举。
但前些年能买下这香,沈时斜也是废了些力气,后来便一直搁在老宅书房,人不在国内没时间开是真,因稀缺不舍得也是真。
如今这么送出,倒是瞧不出半点不舍。
实在是更宝贝的已经拥有,就显得这些小样小件太过暗淡。
姜东明也实在是喜欢的很,热情地拉着沈时斜又品茶又焚香的,一直到陈芳菁逛街回来还意犹未尽。
陈芳菁见沈时斜在也很惊讶,视线四处扫了下,“小沈你自己来的?还是吟吟也回来了?”
沈时斜起身,“阿姨,吟吟没来,我来给叔叔送香。”
陈芳菁朝茶桌瞧一眼,入眼便是袅袅飘着淡白烟的香,笑着说:“难怪进来怎么这么香呢。”
“你这孩子还真话放在心上,他说喜欢你就给送来。”
沈时斜笑着说:“难得叔叔喜欢,我送过来也不是麻烦事。”
陈芳菁面上笑容渐深,笑着叫他别急着走了,晚上留下吃饭。
他自是没拒绝,点头应好。
*
晚饭后,陈芳菁怕沈时斜直接开车会犯困,便叫他上楼,去姜吟房间休息会睡一觉再走。
这样家常气的关心,沈时斜虽很陌生,但也还算自然地应下,更没提司机也在的事。
他推开门走进屋里,反手扣上门板,光线如同那日一般昏昏暗暗。
床尾软榻上被抓皱的抱枕依旧泛着细褶。
他缓步走过去,目光在整洁桌面,以及齐墙高的书架上细细抚过,泛白的教科书,浮雕相框里身穿校服的女孩,腮颊笑窝盈盈。
瞧着照片里十七岁的姜吟,他也有一瞬,彷佛置身青涩的当年。
沈时斜抬手拿下相框,指尖隔着玻璃罩面在女孩脸颊上摸了下,唇边不自觉扬起一道温柔浅笑。
好一会儿,他正要将相框放回原处,视线恰好碰上二层书架上的手机。
虽时隔多年,但他仍有印象,这是姜吟高中时用的手机。
沈时斜轻笑出声,将相框搁在一旁桌上,抬手拿下手机,他本以为没电,手指不小心碰到却意外点亮屏幕。
目光落在亮光的屏幕上。
视线触及之处不是屏保,而是处在暂停状态的录音进度条。
沈时斜指尖落下,点开音频。
“娃娃亲?我家狗都不订的玩意儿,我会订?”
听到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时,他指尖难以自控地收紧,压出青白,瞳孔随之猛一收紧,连心跳都漏掉一拍。
这话他不记得何时说过,可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是他的声音。
大约是高中时随口一说,从未放在心上。
连沈时斜自己都早已抛之脑后的内容,却好好收录在姜吟的手机里,被小心保存,反反复复的播放。
思绪忽然倒退,那些尘封落灰的记忆被一件件翻出。
对她初有印象,便是高二换座位时他主动帮忙被直言拒绝,低垂眉眼间的忐忑和紧张,那时他觉得这姑娘胆子真小,还曾怀疑过是不是他太吓人。
可如今再想,或许那时不是怕他,而是……
沈时斜呼吸一瞬停滞,眼底错愕迸裂,难以置信的情绪迅速蔓延,指尖颤抖地落在屏幕,拉着进度条返回最初端,似是在将这些年的时光也一并拉回,在时光流逝里找寻那些被他忽略遗忘的细节。
听了一遍又一遍,想要去体会姜吟的心情,想要去探究她的心事。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急促地翻出她的名字,指尖却在要按下时顿住,悬空轻抖着。
还是没拨通。
沈时斜将手机搁在桌上,手撑着桌面,手臂青筋突起,带着克制又涌动的情绪,心底那个关于这份录音的答案呼之欲出。
心脏猛地涌进血液,迅速膨胀扩张,如同急速千米奔袭后,情绪猝不及防又难以自控。
他闭紧眼,唇角紧绷,胸口猛地喘息几下。
像在努力消化这几欲招架不住的情绪。
良久后,沈时斜给姜吟打电话,声线克制地问她人在哪里。
姜吟听出他情绪不对,眉心细细蹙起,有些担心地问他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今日以前,沈时斜以为她每次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是因为心思细腻,可如今面对这份深藏多年的录音,他不再如此认为,而是透过这份细致心思瞧见了深埋的少女心情。
小心翼翼又无微不至。
温柔细腻如春日柔水,竟润物无声到叫他没有察觉到丝毫。
沈时斜手遮着听筒,深呼吸了一下,缓和着起伏的情绪,摆出与往日无常的声音,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
姜吟闻言耳根一红,唇下意识抿了下,声音不自觉含羞,“哦……”
被他这叫人脸热的话一闹,她注意力瞬间转移,没再去纠结他有没有事,而是扣着指腹又羞又喜。
唇角缓缓翘起弧度,如含羞而绽的粉蕊桃花。
他声线克制微抖地问,“姜吟,你想我吗?”
电话那端沉默几秒,传来一道细细低低地声音,软软地说一点点。
可这一点点落在他耳中,却是非常想。
沈时斜眼底温热,声线低沉醇厚。
“我也很想你。”
第65章 .美杜莎
接到沈时斜电话时, 姜吟正在清竺忙事情。
临冬时季,店里热茶的品种也要换换。
面前盏盏热茶飘着热气,她原本白皙的腮颊也在热雾袅袅渐渐涨红。
思绪不自觉就倒退至两人初重逢那刻。
那天店里人很多, 低语谈笑纷纷,落地窗半敞着,院里高耸的竹子被风吹得扑簌作响,送来的风里混着竹叶的香, 清质淡雅。
姜吟听着耳边扑簌枝叶声,下意识朝窗外偏过头,目光乍然对上经久未见的人。
熟悉的蜿蜒鹅卵小路, 站着天涯久别的故人。
一切如旧, 一切也如新。
她惊愣不已,唇角稍弯的弧度凝滞, 指尖虚虚一握, 想抓住什么, 却拢住一团空。
如同那些年的细小暗涌的期待, 在黯然无觉中悄然破灭成空。
后来那么多年, 她伪装的很好, 仿若真的未曾喜欢过他。
姜吟在清竺等着,脑子里回想了很多, 想到高中时偷偷喜欢他, 想到后来重新遇见,想到他们终于恋爱那刻。
一路走来的种种,如电影场景转场, 帧帧不落。
“咔哒”一声轻响, 门板被推开, 屋内暖黄光线映入略显昏暗的走廊。
姜吟发呆的思绪被打断, 缓缓从过去的碎片记忆里抽离,她闻声扭颈,目光未聚焦,稍显空空地望过去。
那个叫她肖想整个青春,惦念多年的人,推门而入,背着暖光走来。
破开遗憾,冲淡糟糕,在现实里圆满美梦。
十一月初,洲城降温,夜晚的风也混着略刺肤的凉。
可偏今日,这凉风刮在身上,直叫人觉得温热,丝毫觉不出冷。
沈时斜反手扣上门板,隔绝屋外的冷气。
他脚步略带急促地走过去,单屈膝跪在她身侧,望过去的目光浓重又复杂,混着难以言说的千言万语。
喉咙更得难耐,要问的太多,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姜吟察觉到他的异常,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在他微蹙的眉心轻抚了下,声音低柔地问他怎么了。
沈时斜低折了下颈,合上眼皮缓了下情绪,紧绷的唇也松了几分。
他抬唇扯出一分笑,握住她的手指纳入掌心,“没怎么。”
姜吟不太信他,刚刚在电话里就听出不对,只是被他那句“想她”闹得害羞,一时竟被转移了注意力,便将那丝不对劲给抛之脑后。
她不满低语,“明明就是有事。”
沈时斜低笑一声,抬手将人纳入怀里,手掌贴在她后背,忽轻忽重地抚着,“真的没事。”
他身上穿着件单薄的软衬,沾着室外冷肃的寒气,姜吟脸颊贴上时还被冷得微瑟几分,鼻息间,连那股木调的竹香都被减掉不少。
她抬手径直环住他的腰,耳侧是他有力却略凌乱的心跳声。
“沈时斜,你今天去哪里了?”
两人虽在一起时间不长,可姜吟却很了解他。
沈时斜这人肆意散漫惯了,能入他眼入他心的太少,更何况是能叫他心跳都乱了的,也只有在某些极致时刻,她才听过他心跳乱成如此。
所以他那句“没事”,骗得过别人,骗不过她。
沈时斜知道瞒不过她,在手机里听见那份录音时就知道了。
他手指顺着脊骨,摸到她后颈,很轻地捏了几下,语气略带起几分无奈,“你现在是把我吃透了。”
姜吟忽地脸颊微热,抬手在他背上拍了下,力度稍有些大,“我在跟你说正事!”
沈时斜无奈,微撤开身,垂眸望着她,指腹贴着微红腮面按了按。
“我哪里没说正事,你没把我吃透吗?”
这话说的真是好无辜,倒真像她才是吃人的那个。
姜吟语气微恼,“你才是!”
听到这话,沈时斜才瞧明白她眼底又怒又羞的情绪,揉着她脸颊的力度不自觉加深几分,薄唇一瞬抬起笑弧。
起初还是轻笑,到后来他笑得连肩膀都抖了起来。
姜吟被他笑得难为情,后知后觉他这次说的话清白的很,倒是是她不正经,想歪了。
她抬手轻捶他肩,羞怒地叫他别笑了!
沈时斜这次倒是听话,没故意闹人,说不让笑就真不笑了,这般乖又让姜吟觉得奇怪,细细拧着眉心,将脸凑近几分去瞧他。
“你还没说今天去哪了。”
“真想知道?”
姜吟眉心拧得更深,语气不满,“还有假想吗!”
沈时斜没隐瞒,“去给叔叔送香了。”
想起上次在她家的事,姜吟下意识开口问,“鼻参大千?”
他点头应着。
她微愣几秒,“你真舍得啊?”
沈时斜闻言轻笑,捏了下她的指尖,“我那么小气?”
姜吟一瞬哑然。
她不是觉得沈时斜小气,而是实在知道他有多宝贝那几盒香,后来更从旁人那知道得来有多不易,所以才觉得惊讶。
不过被他这一问,她还是觉得有些心虚,轻咳声转移话题。
“不是在问你香,不要转移话题!”
沈时斜唇角弧度盛起无奈,眼神温溺地瞧着她,对她的贼喊捉贼照单全收。
“好,不转移话题。”
姜吟轻推了下他手,叫他快说到底怎么了。
她实在不解,怎么去见她爸妈一次,竟叫他情绪起伏这么大,明明上次相处的蛮好的。
下一秒,低磁的嗓音抛出一句叫她心口窒息的话。
“今天阿姨叫我上楼休息,在房间里,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姜吟忽地抬起眼睫,望向他的瞳孔也一瞬缩小,原本平息多年的心底猛地叫人扔入一块巨石,砸出震裂巨动。
她唇轻张,嗓子却如被扼住,丝毫声音都发不出。
明明他只说了秘密二字,可她就是知道这秘密是什么,也瞬间明白了他不对劲的来源。
其实在跟他恋爱后,她情绪处理的很好,那些害怕大梦醒来的恐惧,那些暗恋成真的不自信,她都消化的很好,没被他瞧出半分。
她也没觉得委屈,只觉庆幸。
可如今被他点破,她没由来的委屈横生,恣意蔓延。
姜吟眨了下眼,眼泪不受控制地就从眼角滑落,她抬手想要抹掉,却被另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先一步捧住脸,指腹在她眼角轻轻地擦着,瞧着很珍视。
沈时斜没有暗恋过,也未曾见过人暗恋。
可一想到姜将他默默放在心里那么久,想到她暗自承受者未被察觉的难过,他就心口涨疼无比。
那一刻,他有的不是被人喜欢的欣喜,而是心疼,心疼那些年她的无疾,更心疼她在他瞧不见的视线里的失落和遗憾。
他声音低柔,带着微哄,“姜吟,别哭。”
接着又问,“知道我为什么回国吗?”
姜吟点点头,语气微哽说知道,因为思乡。
沈时斜被她这句思乡闹得哭笑不得,语气无奈地问,“是不是赵成溪跟你说的?”
她鼻音微重地应着。
后来在赵成溪某次组的牌局上,恰好说到沈时斜回国,她捺不住心里好气问了句,就听他咂舌笑一声,老神在在地说不一般的沈公子回国理由相当一般,因为他思乡。
听到这答案时,姜吟还微讶好久,不因别的,只是觉得沈时斜不像会思乡回国的人,后来也想过问他,可又怕他顽劣劲上来抓她小辫子,说她瞧不起人。
她微仰头,“难道不是吗?”
沈时斜垂颈,在她眉心轻吻着,又落在眼尾和唇角,后两人鼻尖微触着,视线缓缓相交,“我回国不是因为思乡,而是因为一个人。”
他不是喜欢随时将感情宣之于口的人,也未曾想过要将在国外的事一一剖析,在他看来,过去已经过去,现在和未来更重要。
可如今他却推翻认知,想要将那些未言的心事都摊开,想叫她心安,想叫她没那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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