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霁心里很不是滋味,提醒道:“那个女人是你的姑母。”
“我对姑母没有意见,”李匡翼若有所思地望向她道:“安徐,你要记着自己的话,永远莫要步我姑丈的后尘。”
第五十六章
崔迟竟有如此大志?阿霁既惊叹又佩服。
正想着该如何表态时, 却听李匡翼惊呼了一声,好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顺着栏杆往西挪了几步, 努力探身观望。
“你看,那是不是阿霁?”他转头招了招手, 指着那边游廊道。
崔迟喜好箭术,常年练习,所以目力极佳,阿霁一眼就看到了廊下行走的两人, 前边引路的是蜻蜻,后边跟着的则是崔迟。
李匡翼自言自语道:“这是要去哪里?好像还换了衣裳?”
阿霁也注意到了, 不禁面泛狐疑, 怎么就这么巧?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上来了?
“我去看看。”想来是他担心自己,所以找了蜻蜻带路, 跟过来想帮她解围。
“别急,”李匡翼却扣住了她的手腕,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容, “先等等。”
“等什么?”阿霁开始烦躁起来,下意识地翻腕,竟不费吹灰之力挣脱了李匡翼的钳制。
李匡翼却并不意外, 也没有生气,反倒兴致盎然地欣赏着她的失态。
“等着看好戏呀!”他遥指着西北角道:“那边有个小院子, 叫秋声院,里面住着一位故人。”
阿霁心头豁然开朗, 瞬间就明白了李匡翼打得什么算盘。
“谁?”她配合地露出疑惑的表情。
李匡翼淡笑道:“庆阳崔氏唯一的后人——崔大寒。”
他暗中扫了眼阿霁, 对她面上流露的羞愤很是满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霁要拼命保住他,还死乞白赖地求着阿耶收留。阿耶拗不过她,只得先代为照管,我们都以为等上了京,姑母肯定不会留他活命,实在不行,大将军也会出手啊……”
“郡王慎言,崔大寒是死是活,与我父亲有何关系?”阿霁不耐烦地打断他道。
李匡翼似笑非笑道:“安徐,冤有头债有主。崔家三房那一脉,可是绝在你们父子手里的,你真觉得大将军会不想斩草除根?”
“是非曲折,陛下自有论断,哪里轮得上我们置喙?何况,这也不是郡王您职责之内的。”对于李匡翼的暗示,她表面上浑然没当回事。
李匡翼神色却微微一变,似乎觉察到了不对劲,眉心微攒,“安徐,这口气……可越来越不像你了。”
阿霁索性一掌拍向栏杆,恼羞成怒道:“公主已经嫁给我了,以后便是我的人。你设计引她去见别的男人,还让我亲眼瞧着,究竟安的什么心?”
李匡翼只当她是太过激动以致心理失衡,才故意和自己打官腔,所以就没往心里放,微笑着叫屈道:“腿长在她身上,她要去哪里,要见谁,也不是我能决定得了的。作为兄弟,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看好自家夫人,如今的女子,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凡夫俗子,没几个安分守己的。”
阿霁义愤填膺,强忍着火气道:“郡王连自己的王妃都留不住,还是不要随意给别人忠告了。”
“我和鸣珂那是两码事,”李匡翼一下子失了镇定,厉声道:“你别混为一谈。”
“为了不至于步您的后尘,我还是先去看着公主吧!”她趁机转身,疾步奔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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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迟顶着大太阳,迈着优雅的小碎步,七拐八拐终于到了秋声院门外时,忽见斜刺里窜出一团红影,叉腰挡住了去路,横眉冷目道:“你们想去哪里?”
蜻蜻吓地捂住了嘴巴,退后半步怯怯道:“驸马……”
阿霁象征性地瞪了她一眼,拉起崔迟的手便往回走去。
她越走越快,不多时便上了游廊,偶尔有仆婢路过,看到这情景都纷纷低头避让,蜻蜻自知闯祸,也不敢跟得太紧,只远远地尾随着。
待走出李匡翼的视野,阿霁这才停下来,回头狠狠剜了崔迟一眼。
崔迟手忙脚乱地擦着汗,有些心虚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再不过来,李匡翼就要带人去捉.奸了。”阿霁没好气道。
崔迟这才明白被算计了,不禁有些后怕,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阿霁吁了口气,见他走得太急,鬓发濡湿,衣衫不整,心下余怒渐消,咬牙道:“晚上再和你算总账! ”
她转身朝蜻蜻招了招手,蜻蜻立刻小跑着过来,战战兢兢道:“驸马有何吩咐?”
“带公主下去更衣理妆,一刻钟后必须赶回前厅,我在那里等着。”她语气严肃道。
蜻蜻不敢违拗,乖乖行礼道:“是,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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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迟整理好仪容,再回到正厅时,就见筵席已撤,大家正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玩闹。
阿霁则有样学样,摘了幞头解了外袍,大剌剌地围坐在方案前饮酒赋诗,正玩得不亦乐乎。
身畔有人提醒道:“公主好像有点不高兴,安徐,还不快去哄哄?”
“你们先玩,我去去就来。”阿霁搁下鎏金蔓草鸳鸯纹银羽觞,起身迎了过去。
“真看不出来,你酒量这么好?”崔迟见她晕生双颊,想来喝了不少,但眸色清明,不见丝毫醉意,心下颇感惊讶。
“你不知道事情多了。”阿霁神秘一笑,瞥了眼对面围屏悄声道:“那边的小娘子们正合起伙算计你呢,你可得招架住。”
崔迟姗姗而来,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一脸疑惑地望着阿霁。
阿霁捻了捻手指,狡黠一笑:“咱们今天不是又收到许多贺仪吗?她们想赢回去。”
“怎么赢?”先前因为无知让真正的自己颜面尽失,正想设法找回来呢,真是想睡觉来枕头,他一听到这话便斗志昂扬。
阿霁挽着她走了过去,扬声道:“公主来了,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若输了我赔双倍。”
众女听得激动不已,纷纷起哄着要她立字据。
阿霁暗叫糟糕,笔迹很容易暴露,于是大着舌头装醉:“头有点晕,写字手抖,还是按指印吧!”
这边立刻推出一名女官做见证人,很快笔墨纸砚就奉了上来。
崔迟就这样被阿霁给卖了,莫名其妙地上了场。
阿霁不知道的是,身边那伙人原本琢磨着想把她灌醉,因为闹洞房时玩得不尽兴,早早就被哄了出去。可没想到划拳也好,行酒令也罢,竟都没能把她放倒。
也不知道她吃了什么,肚子里突然添了许多墨水,动不动还能迸出冷僻的典故,连颇有才气的人也接不上。
“安徐,你在沧州是不是拜师了?怎么突然长进这么大?”阿霁的表兄卢俊卿纳闷道。
她半眯着眼,下巴朝女眷那边扬了扬,“公主教的。”
“阿霁?”卢俊卿大惑不解,“你们才成亲几天?难不成白天夜里不睡觉,净闷头做功课了?”
阿霁学着崔迟的姿态,乜斜着眼,慢吞吞道:“娶妻不为长进为什么?我也教她了,不信你们等着瞧。”
就听得对面不断传来一波波尖叫和惊叹,偶尔还夹杂着不顾形象的哀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群人相继起身,急哄哄地出去了。
众人都满面好奇,阿霁支着腿舒服地坐在那里瞧着他们的反应。
卢俊卿招手唤来一名婢女,吩咐她出去查看。
片刻之后,婢女回来复命,激动地满眼放光小脸发红,结结巴巴道:“怪事……真是怪事,公主今日简直像是神仙附体,投壶射覆打双陆无人能及,其他娘子们不服,疑她使诈,可又找不到证据,这会儿跑去赛马了,决定一局定胜负。”
卢俊卿目瞪口呆道:“以往年节时一起玩,阿霁经常躲到一边不出手,这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说到女子投壶,以前不都是徐娘子拔头筹吗?”
“最擅打双陆的是我家三姐,这次居然输给了公主?”
“论射覆,没人能猜得过薛娘子,她竟也输了?”
……
**
眼看大家跃跃欲试,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阿霁却有些担心起来,是不是玩得太大了?
刚才不过是想让崔迟挫一挫姐妹们的锐气,没想到他会毫不留情大杀四方。
“我要去看阿霁赛马,你们去不去?”卢俊卿问道,大家一呼百应,纷纷起身,由着童仆侍从整理衣冠,准备出去长见识,崔迟也被拉了起来。
因是临时起意,来不及布置场地,所以准备在御马厩外边的跑道上将就一下。
除了阿霁的踏雪养在这边,其他娘子的宝马名驹皆不在。
李霈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向来看不上小妹的娇柔做派。今日见她初露锋芒,比自己打了胜仗还开心,当即用了特权,飞马赶去前殿,想要求得女皇恩准,暂借御马一用。
等待的光景,尚衣局那边便已经送来了备用的骑装。阿霁带人赶过来时,她们已经换好了衣服。
她如穿花蝴蝶似般绕过去找崔迟,将他带到树荫下,低声劝道:“没必要太较真,不就几个彩头嘛,我们又不缺那些。让她们赢,皆大欢喜多好啊?”
崔迟却义正词严道:“彩头可以不要,但我一定不能输。”
“踏雪不行的,”阿霁见硬的不行只得来软的,“它腿短个子矮,先天不占优势,根本跑不赢姑母的御马。”
崔迟听到这话愈发来劲了,梗着脖子道:“你这叫以貌取……马,别小看它,虽然矮小些,但耐力可强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五十七章
阿霁连连作揖, 恳求道:“就当帮我个忙吧,大家都是朋友,不要做得太绝。凡事留一线, 日后好相见。”
“你可是个公主,该拿出点气势来。凭什么她们赢了就理所应当, 我们赢了就天理不容?”崔迟看不得她这般低声下气,压抑着怒火道:“你若处处忍让,只会被人瞧不起,居上位者, 当恩威并施。如果是陛下,她会先赢了再说。”
阿霁还欲再劝, 却被他一句话顶了回去, “别忘了,刚才可是你摁的手印,我这是为你而战。”
不多时, 李霈兴高采烈地飞驰而至,带着开厩的谕令。
众女各自选了匹骏马,由专门饲养的宫役陪着去试驾。
崔迟则牵了踏雪, 爱不释手地轻抚着,回头对阿霁道:“它这一年多可长得比你快。”
阿霁啐道:“你怎么不和它比?”
崔迟不理她,亲昵地搂着踏雪, 时而理鬃时而摸头,时而附在耳边窃窃私语, 活像在哄小孩子,而踏雪也很配合, 很明显它喜欢如今的主人多过以前的。
“要是大虎的话, 这会儿早把你眼珠抠了。”阿霁有些吃味, 酸溜溜道。
崔迟哼道:“你真是半点都不盼我好,我若真没了眼珠,就去抢谢伯伯的。”
“你……”阿霁气得直跳脚。
他转身折了根柳条,兴致盎然地逗踏雪玩,任凭阿霁怒发冲冠。
片刻之后,踏雪已经被他遛得像猎犬般听话。
就在其兴头正高时他腾身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它背上,只听得一声清叱,还没等阿霁反应过来,一人一马便呼啸着绝尘而去。
阿霁从小便深知自己拥有太多,因着母亲的谆谆教诲,她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要低调,要内敛,要忍耐,要学会隐藏,要和光同尘。
多年习惯让她从未觉得有多委屈,崔迟却受不了。
他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总觉得大家都在欺负阿霁。
他是从弱肉强食的世界中拼杀出来的,有着贵族子弟中罕见的野性和兽性,天生胜负欲很强。
在他看来有实力就必须赢,无论游戏还是战争,他做不到刻意放水。
所以哪怕阿霁满怀期待,他最终还是不听劝告,执意在赛马中夺魁,使得女伴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也使得主家极为尴尬。
被雍王夫妇数落不懂事也就罢了,还引起了李匡翼的戒备。
阿霁为此大发雷霆,两人不欢而散,直到就寝前也没有和好的迹象。
按照习俗,这一夜他们留宿永安宫。
阿霁在寝阁外单独设了套寝具,以示决绝。
崔迟见状用力摔上门,自行更衣洗漱。
阿霁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有些后悔不该怂恿崔迟上阵,虚荣心害人不浅啊!
她温良恭俭的大好形象,怕是要毁于一旦了,这个只知好勇斗狠的偏激莽夫懂什么?
打点好一切后,婢女们熄了枝灯,依次退了出去。
阿霁闭上眼睛,猛地想起一件事,晚上这一闹,竟忘了和崔迟算账。
她知道李匡翼在挑拨离间,可她不明白崔迟为何要冒险去见崔大寒。
崔大寒入京后,为了避嫌,也为了不至于刺激到他,连她自己都不敢轻易相见,平时都只是让蜻蜻代为照料和探望。
确如李匡翼所言,崔易叛出门庭后,崔大寒就成了庆阳崔氏仅存的独苗。
到底身负血海深仇,无论他怎么想,都改变不了他是崔易父子的眼中钉肉中刺的事实。
如果她真的是崔迟,那今日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和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私会,心里会作何感想?
夫妻离心自不必说,恐怕还会激起杀意,加深矛盾。
那么崔迟想见大寒,究竟是出于何种动机?将计就计?
好歹毒的心思,因为谁也不会想到,曾经力保崔大寒的人会对他起杀心。
然而就算她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因为她是崔迟,大家都提防着她。
从日间蜻蜻在秋声院外看见她的反应可知,她一直牢牢记着自己的警告。
她曾亲口吩咐过,要蜻蜻留神崔迟,小心他对崔大寒不利。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懊恼地锤了锤脑袋。
就在她绞尽脑汁苦思良策时,忽然听到轻微的响动,崔迟起来了?该不会是来求和吧?
对了,没有亲亲怎么睡得着?她浑身发热,莫名兴奋起来,急忙闭上眼睛装睡。
如果他说一声或者亲一下,那么今日的事翻篇,以后再不追究。
槅门被轻轻拉开,崔迟小心翼翼探出头来,见阿霁拥衾而卧,睡得正香,这才放下心来。
他悄悄迈步走出,从她旁边经过时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息,若非听到过厅的门响,阿霁甚至不知道他已经出去了。
这么晚鬼鬼祟祟跑出去干什么?该不会是……
阿霁冷不防打了个激灵,忙一骨碌坐起,穿上鞋子便追了出去。
庭中风清月朗,树影婆娑,淡淡花香在空气中浮动,很是沁人心脾。
梧桐树下的石灯台旁有个浅浅的白影,阿霁飞奔过去,却见他长发披散,仅着寝衣,正闭着眼睛打拳,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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