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做的到的话。”她说。
修长的手也阻止不了苍老的痕迹,她覆在背上却如阴冷的蛇一般游弋,淡淡的花香沿着味觉钻进鼻尖。
吞吞吐吐的话响在耳边:“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件小事。”
声音阴恻恻的,骨子里都泛着凉意。
逢萧玉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依稀还能闻到那股花香味,让她浑身都不自在,再抬起头就是沈嘉实头冠白巾的样子,站在旁边的下人亦是如此。
他看向她的目光里是那么的疏冷。
紧跟着,他徐徐开口:“竹青,送逢小姐回去。”
逢萧玉猝不及防抬首,“回去?”
距离她身后不远处的大夫人款款上前,冷不丁地插来话:“虽然还未过门,但沈家已经认定了她是你的妻子,这种事就不用避讳了。”
第230章 因为你在这
大夫人:“何况小十二那孩子又不是你的长辈,不需要守孝,也不会坏了你和逢小姐的事。”
沈嘉实:“我只是不希望她沾了晦气。”
大夫人莞尔:“小四你这话又是说谁呢?我们沈家可没有晦气之人,但病秧子总归是有一两个人,要说晦气也得从这些人身上先找吧。”
神色猛然冷了半寸,沈嘉实侧目扫向身后向前的竹青。
竹青正一脸愤愤,看着是想冲上前讨公道,不过沈嘉实的眼神来得太及时,这才阻拦了他。
红蔻丹指甲点着下巴,大夫人悠悠说:“家中的下人还需要好好管教一番呀,小四,不然到时候冲撞了重要的客人,别怕是没了命。”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局面隐隐对峙,沈嘉实捏了捏指骨,唇锋兀然翘开几分笑,一点都不恼一般,“说起来您来这是有什么事吗?总不会是闲着没事过来逛逛。”
大夫人嗤笑一声,招来下人,又从人手中取来翠绿耳饰。
小小的耳饰镶嵌着翡翠,金链勾弯,弯的秾丽又妩媚。
纤手捻着配上人耳垂一比对,玉色亮泽的翡翠衬得小巧耳垂又漂亮三分,肌肤白的发光,但这动作不过三四秒,就将这对耳坠收入掌心,她轻轻柔柔地塞进逢萧玉手上。
“自然不是闲来无事。”对着那双琉璃剔透的眼眸,大夫人满意一笑,“我是过来给她送礼物的,本来一见面就该送的,只是那时候有老太太教规矩不方便,后面事情一多,我又忘了,好不容易现在想起来,这不是赶过来了。”
逢萧玉受宠若惊,下意识要还回去,口吻都结巴了不少:“我不能收。”
高挑的中年女人却没有给她回绝的机会,转过头,她眯眼笑着瞧向沈嘉实,“你未过门的媳妇不愿意收沈家的礼算怎么回事?”
“……”
空气的对峙好像淡去了不少,流动在其中的是暗潮涌动。
审视意味浓厚的视线扫过一圈,女人面色不改,文雅安静地站在那,仿佛是真的过来送‘忘记’的礼物的。
短暂的视线交汇,沈嘉实开口:“既然有人送了,那就收着吧。”
逢萧玉扣握住耳饰,垂下眼眸,朝着大夫人说了两句客套话,算是道谢。
“没事,那我就先走了。”大夫人勾唇一笑,旋即离开小院。
沈嘉实静静看过她两秒,神色平静地回到屋内。
门没带上,逢萧玉抬脚跟着进入屋内。
入眼即是男人坐在木椅上,双指摩挲着茶盏,他垂首没有看来人,喝完口中的茶。
揣度与猜忌弥漫着、萦绕着,几度窒息。
手指扣紧,尖锐细针一般的东西刺入掌心,提醒着逢萧玉,她说:“她说有事需要我帮忙。”
沈嘉实:“什么事?”
逢萧玉:“不清楚,她只说到时候我就知道了。”
沈嘉实:“是吗?”
他抬起眼看向她,融化的日光里,逢萧玉能亲眼看见他瞳仁里倒映的她,摇晃的影子稍纵即逝,他眼皮虚虚垂下,她的倒影又再度消失了。
喉头滑动,逢萧玉双臂顺着男人的手臂线往下,胸前的汹涌抵着他坚硬的后背,一点点将他软进自己的怀中。
男人顺势侧过头向后望去,以这个角度去看他只能看见女人半边眉眼,她弯着眼,正冲他笑着。
“真的没有其他的了。”她的温热鼻息顺着话喷洒在耳背上,引起心头的一阵瘙痒,黑黢黢的眼神里暗晦,他扣紧了攀上指间的手。
逢萧玉像是在勾引他,又像是在剖析自己。
大夫人给的耳饰、手镯都被一一摆上桌面,粗略扫过去,都是成色极好的玉。
然后……
是她自己的东西,钗子、珍珠耳坠,和坠落到地面的衣料。
人有五官,当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就会代替视觉,身旁的人做什么都能听得比旁人更清楚些。
现下坐着不动的沈嘉实就是如此。
他能听见女人的手在后背上游走摩挲出来的声响,布料擦过肌肤的动静,自己喉头细小的吞咽声,和她……胸膛里的心跳,那心跳太过急速,他都分不清是不是她的。
逢萧玉吻着他的耳垂,又坐到他的身上去,她就像是一个缠住人的妖精,要吸人心魄。
“怎么了,你又生ᴶˢᴳ气了吗?”她的话里带着笑,“还是说你还是不信我?要是这样的话,你把我送走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口上说着违心的话,逢萧玉的手却替沈嘉实解开了长袍,露出覆着薄薄肌肉的胸膛。
她低着头,将脸颊贴过去,等男人目光看过来后,她又依依不舍地蹭了蹭。
“我保证走得远远地,一点都不打扰你,好不好?”
答应她的是男人攥紧腕骨的手,逢萧玉仰起头,又冲着他娇媚一笑:“我知道你舍不得我,那干嘛送我走?”
沈嘉实的唇瓣紧紧抿作一线,视线多有警告意味。
偏偏逢萧玉一点都没当回事,伸出手,主动环住了他的脖颈,小声哄着他、骗着他:“要是你赢了,我以后就乖乖你听你的话;要是你输了,就不能让我走,作为代价我也会乖乖听你的话。”
盛阳之下的日光周旋着粼粼光尘,截断的影子在窗棂接吻。
潮热攀附着骨头里那点冲动的本能,和灵与肉共振。
指尖滑过男人的唇,再轻巧地撬进去,摩挲一二,又撤出来,她拨过男人沾满汗水的头发,捧着下颚交换一个绵长的吻。
桌前,凳子,再混乱颠倒到床上。
逢萧玉的眼皮都红了又红,声音更是哑了又哑,但消停的时候,她好似又活了过来,下巴枕着他的胸膛,一双眼睛瞅着不甘愿认输的男人。
盈盈笑道:“你输了,所以不能送我走。”
沈嘉实抬手擦过女人眼尾半截,薄红被逼退成一片白潮来,而后又成了艳丽的红。
“真的想留下来?”
“想,也不想——”她以双臂作垒,压在男人的胸膛,头微微歪着,肯定道:“要是你不在这,我也不想留下来,是因为你在这,所以我想留下来。”
沈嘉实眼神微深,牛头不及马嘴般提了一句:“之前不是很想跑吗,就不怕以后都跑不掉了?”
第231章 有请
逢萧玉:“……”
不是说男人一般都吃甜言蜜语吗?
怎么偏偏就他不一样,这么记仇。
水亮瞳孔浮现出一团愠怒,她启唇覆上男人的唇瓣,描摹一圈后,猝不及防咬上一口,沈嘉实没了防备,直接被咬出了猩红色。
铁锈味顺着唇齿流进喉头,逢萧玉舔了一下唇,大片的红就跟着晕染开来。
这么一整,倒真像魑魅魍魉。
面上媚眼如丝,心下却慌得不行,逢萧玉凑过去,挨在他面上小声哼了一声当做撒娇。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沈大商人你怎么还斤斤计较?”
沈嘉实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眼神对视。
他似笑非笑:“属狗的?”
避开目光,逢萧玉嘴硬道:“这不是你故意气我。”
沈嘉实:“我气你?”
不知是不是她先说服了自己,逢萧玉开口说话都是言之凿凿,“是个人都不喜欢被喜欢的人推开,我也一样,尤其是听见那句话之后,我的心头很难受……”
生怕对方不信,她又牵起沈嘉实的手,贴在心口。
心跳扑通扑通的,沉稳有力。
沈嘉实目光很沉,嗓子半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逢萧玉勾了勾唇角,反手去扯红帐子的绳带。
如梦如幻的纱披散下来,重重叠叠拢和在一起,遮住一团的身影。
日光之下的潮暗拥挤上天空,酿出昏昏沉沉的月色,蝉鸣知了低低回荡在草丛里,诉说着无人可知的梦。
一夜过后,又是清晨。
湿重的露珠落在窗棂上,竹青双眼青黑,看着沈嘉实身上的挠痕表情更是欲言又止。
逢萧玉都怀疑人会不会憋坏了。
好在出门前,竹青终于将话憋了出来:“沈爷,这两天不合适。”
沈嘉实:“……”他抬手,敲了竹青半个暴栗。
逢萧玉笑了。
见着两人都在取笑了,竹青捂着脑袋,倒是不劝谏了,只是嘟嘟囔囔的,让沈嘉实赶紧去正厅,说沈父老太太都到了,就只差他了。
两人一并出了院子。
逢萧玉站在门口看过两秒,确定背影消失后,转瞬走进屋内捡起桌面上的首饰。
脸上哪有原先灿烂的笑意,满是冷然,她握紧掌心的首饰,长长吐了一口气,总算是没说什么。
沈家这几天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中途,逢萧玉也被沈嘉实携同一起去拜访过小十二,见他最后一面。
狡黠灵动的孩子现在双眼紧闭,唇瓣紧紧抿起,穿着幼小的寿衣,躺在棺木之中,或许是被化过妆的原因,唇色倒不至于没了血色。
只一眼,逢萧玉就挪开了眼。
沈嘉实的手压在她的肩头,淡淡:“要是不想看,就别看了。”
逢萧玉嗯了声,转而道:“我去给他上一炷香。”
这回沈嘉实没有再拦逢萧玉,松开握在肩头的手,看着她步入正厅之中,恭敬地叩了三个头。
站在旁边的沈六双眼通红,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还是五姨太拉住了她,没有给她冲动的机会。
或许沈六知道,再过两天她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弟弟了,所以现在看见逢萧玉这番动作,她又想起来前几日自己弟弟还活泼乱跳的喊自己的模样,心头更是后悔。
如果不是她想利用沈嘉实。
如果不是她想依靠沈嘉实来摆脱沈家的欺负,可能就不会有这个结果。
小十二出殡的那天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
外头下的雨打在额头上,更是冰凉得可怕。
沈嘉实回到小院时,逢萧玉已经在门口撑着伞等他了,屋内还备好了给他烧的热水。
低着头,她轻声细语道:“我是看着热水,所以没去门口接你。”
近日来的连轴转和应付客人让沈嘉实有些累,轻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后,就步入了房间里,脱下衣服,准备洗澡。
上山的那条小路本来就不好走,又下着雨,泥巴都迸溅在身上,很脏。
连沈嘉实这种本不太注重的人都有些在意。
洗完澡,沈嘉实回到床上补了一觉,这才勉强恢复些精气神。
逢萧玉端着热粥进门时,沈嘉实正坐在床头,看着窗棂尖角出接二连三的雨滴,他眉眼蕴着倦意,手指敲着床缘,和窗上的雨滴相互成映。
“嘉实,先过来喝一点吧。”她说。
沈嘉实侧目扫过去,微黄南瓜和小米混合在一起,依稀能闻见糖的味道,他尝过几口就搁置在桌面上。
想到这几日脸色愈发沉的沈家下人,逢萧玉开口:“还是多吃一点,不然过会就没力气了。”
沈嘉实的话术很短很孱弱,却又很有力:“放心。”
逢萧玉眉尖蹙起,脱口而出:“我哪里放心的下。”
“——至少沈家还没倒之前,我不会死。”沈嘉实笑着挽了挽她的鬓发,别过脸看向脚步声走走停停的门口。
小十二的葬礼不过是暂时的平和。
利益交换,权柄博弈,皆是在光明的背面下进行,等到这件事过后,暴风雨才会真正的降临。
就如现在。
他分明是这沈家最为出众的一代,现在逢萧玉倒是觉得,他是被这庞然大物沈家驱逐的人。
沈嘉实握着女人暖玉般的手,腔调染上三分调侃:“你担心什么,总不会让你做个寡妇。”
逢萧玉气笑了,狠狠瞪沈嘉实一眼,总归是没甩开他的手。
身侧压低身子的婆子声音尖锐:“小四爷、逢小姐,老太太有请——”
四目相对,又交错片刻。
沈嘉实的眼神涌动间,仿佛在说,你看是吧,说曹操曹操就到。
逢萧玉白了一眼,“……”
抬手推了推沈嘉实,她无声催促着他去换身衣服。
昏暗的天色和男人的衣服颜色很接近,他恍若未知的咳嗽两声,削瘦笔直的后背没入夜色中。
小两步跟上,逢萧玉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抵。
人烟气徜徉蔓延,热腾腾的烧进心口。
这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走了小二十分钟。
庄延古肃的大堂之中,老太太端坐上方,下面跪着一个女人,形似五太太,她抽噎地哭泣着。
逢萧玉心头一跳。
紧跟着,是拐杖重重砸在地面的声音,沈老太太凄厉的声音回响在大厅之中。
“不肖子孙,还不跪下知错?!”
第232章 公道
膝盖没有弯一下,沈嘉实目光不偏不倚,直接对上大堂中间的人。
气氛可怖又沉凝,盘旋上空的对峙僵持在拉锯。
风声溜进大堂之中都略显迟疑,转而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沈老太太脸上挂不住,爆呵:“沈嘉实,你跪还是不跪?”
沈嘉实平静地问:“我为什么要跪。”
低气压盘踞在周围,却没有人能压他半个头,就连常年主事的老太太都仿佛是他面前一只狐假虎威的猫,一时间被他的反问镇住了。
敛着眉眼,逢萧玉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她身形稳稳站在原地,没有离开沈嘉实半步。
他们宛若是这沉重古训里的另类,和世人的目光对抗。
沈嘉实不紧不慢地开口:“祖母,孙儿为什么要ᴶˢᴳ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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