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傻。
赵淮揉了揉额角,招手让逢萧玉靠近些。
呼吸交融里,是仅仅供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是我不对,忘记告诉你了,第七只船只有在满月那天才会出现,到时候等我出去,陪你一起去。”
其实这事说起来,也很荒诞,当年宋家的案子,震惊全国。后来,宋徽音又坠海身亡,这更让那些隶属于宋家的航线惶恐不安,把自己藏了起来。
如若不是赵淮机缘巧合之下,拿了宋徽音的小玉,这三条航线也迟早会散。
可以说是赵淮一手保住宋徽音的财产。
逢萧玉笑了,软声应下来:“好,等你出来。”
眼皮轻轻垂下,她捧着碗筷,起了身,和赵淮絮絮叨叨最近的平常事,还有荣德跑上跑下,最后让自己瘦了一圈的事。
赵淮听了,跟着笑了两声:“你先回去,之后的事交给荣德就好。”
女人轻轻颔首,没再犹豫。
转身,出巡捕房。
日光朦胧落在肩头,逢萧玉原先担忧的表情消失,唇线紧ᴶˢᴳ紧抿作一条直线,冷若冰霜。
遥遥的,正好和出来办事的尉和玉擦肩而过。
尉和玉似有感应回了头。
入眼便是茫茫人海,和随处可见的长褂,姝色旗袍的影是一点都没见。
旁边副官提醒:“尉都督,沈老板正等着你呢。”
尉和玉回头,冷淡‘嗯’了声:“我知道。”
他不再回头,抬脚朝巡捕房的二楼走去。
而在人海中的逢萧玉正好搭上黄包车,回了胡同巷口。
近几日,沈嘉实像是心生顾忌,没有再步步给医闹案压力,赵淮在狱中的生活相对而言,又好了很多。
荣德得知后,整日绷紧的脸色放松了些。
对着逢萧玉说:“可能再过几日,赵淮就能出来了?”
逢萧玉眼睛一亮,“真的?”
荣德:“真的,毕竟再过两天就年关了,应该不会看得太紧,我看看能不能保释出来。要是能,之后再用点关系,他就不用再进去了。”
“…那太好了了。”逢萧玉长舒一口气。
她抿了抿唇,说:“今天奶奶在家里做了饭菜,你要不要也来吃点?”
荣德摆摆手,拒绝了。
这几天疏通关系,跑上跑下,自己手头的病患堆了一堆,他还得先回医院处理。
逢萧玉得知后,也没勉强。
两人在巷子不远的路口道了别。
逢萧玉独身走进巷口内。
身着月白大氅的男人正盈盈笑着,目光温润地瞧向她,而他身边的小童则是一脸不虞。
低下头,逢萧玉想当做没看见。
竹青替自己主子打抱不平道:“你都不知道近些日子主子都为你做了什么,怎么能这么没心没肺!”
逢萧玉站住脚步,口吻薄冷:“不是沈老板将赵淮设计下了狱,怎么又是为我做了什么?”
她如从前一般,是只满身是刺的扎手玫瑰。
让人无从下手。
竹青气坏了,“你……!”
他刚想说话,沈嘉实轻声唤他名字。
听懂里面的警告,竹青退下去,消失在长长的胡同口。
逢萧玉也不欲和人独处,抬足,就想走。
“宗文成查到胡同口了。”他说。
第119章 风声吞没她最后的话
逢萧玉止住脚步,下意识反问:“是你告诉他的?”
沈嘉实:“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回过头,转身盯着那双眼,沈嘉实黑白分明的瞳孔里蕴着阴恻、冷淡和一点不明显的笑,唯独没有算计。
可逢萧玉太明白沈嘉实了。
她清楚,他有多能忍。
又清楚他对自己的情绪把控,和对外界的伪善。
眸光闪了闪,逢萧玉问:“我怎么能相信你?”
下刻,沈嘉实的理由将她堵的哑口无言:“只要你住在这,就只能相信我。”
他是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宗文成他们发现逢萧玉。
自江恒一时后,他愈发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她被占有、被觊觎。
心下信了大半,她抬眼间稍稍一瞟,揣摩出宗文成的用意来,“他是不是因为你在这,所以认为我大概率也住在这边。”
沈嘉实沉默了。
这种沉默,恰恰是一种承认。
逢萧玉笑笑,抬足靠近他,语气亲昵:“说白了,还是你太扎眼了沈老板,如果你不在这儿,他们就不会往这边查。”
“但如果不是我,宗文成早晚都会查到这得。”沈嘉实语气平淡,陈述着事实:“所有人都知道,赵淮和你关系也匪浅,你离开广市的时候,也是赵淮帮的忙吧?”
他忽略逢萧玉难看的脸色,继续道:“赵淮有能力帮你吗,他没有。”
就事实来说,沈嘉实比赵淮能做的事要多很多。
即使现在他戴罪在身,但论人脉、论权柄,没有人不敢给他沈嘉实的面子。
长卷睫尖悬着晃颤,女人柔软小臂缠上他的颈肩,亲昵且缓慢地,最后,她的大半身子都靠上沈嘉实,因他俩也有一定身高差距,湿润唇瓣贴着下颚,感受他细微的紧绷感。
在这个过程中,沈嘉实一直没动。
可在逢萧玉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目光浓烈又深刻,带着重重翻涌的淘浪,佛珠跟着抵上她纤细腰肢。
每过分一步,都是亵渎。
沈嘉实不在乎,逢萧玉也不在乎。
目光灼灼化作热浪,钻进他的肌肤,她就像是惑人的姝色妖姬,轻轻吐息着,“你有能力帮我毁掉宗文成吗?”
“……”男人不语。
低下眼,目光所及之处,是女人琥珀透亮的瞳孔。
里面充斥着恶念和利用。
她说:“只要你帮我毁了宗文成,我可以考虑——”
风声吞没她最后的话。
紧跟着,男人的脸颊被捧了起来。
一个轻柔地吻落在他的面颊上。
蜻蜓点水。
宛如一场朦胧的幻梦,伸手即会破碎。
垂在腿侧的手指摩挲着,男人被她迷住了。
而后,她趁他没有回过神来,退后两步,拉到安全距离的范围。
冰雪消融般,逢萧玉歪头一笑,“如果你同意,后天就把赵淮放出来。”
即使沈嘉实心中再不乐意,也不得不承认,只要最后能拥有心甘情愿的逢萧玉,他愿意答应她的条件。
情绪宣泄出来,摇动愈发明显。
逢萧玉不再犹豫,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
另一头窄窄的巷口里,一位老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着眼,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迄今为止,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逢萧玉会背叛赵淮。
……
逢萧玉在家等了两天,等到荣德的消息。
说赵淮出狱了,只是身体太脆弱,要在济和养养才回来。
等到大年三十,他一定会把赵淮带回来。
逢萧玉没有犹豫多久,就答应了。
隔天一早。
门外炮竹声高高响起,逢萧玉推开窗,瞧了眼。
是小孩在门边放炮竹,不仅如此,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红衣服,脸蛋也红扑扑的,像福娃娃一样。
微微眯眼,逢萧玉碾了一下指尖,下了楼。
老爷子看见她,就躲进厨房里。
嗐了声,老太太说:“你看这人刚说要出来透透气,又钻进去了。”
逢萧玉笑笑:“可能爷爷忙着准备三十的饭呢。”
老太太撇了撇嘴,“我看他啊,就爱自己那口宝贝锅子,连家里都不要了。”
“奶奶!”逢萧玉无奈地喊了声。
顿了顿,老太太停了嘴,说:“你有问荣医生他们吗?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家里来?还有荣医生是不是也要和我们一起过年三十?”
最后这个问题,荣德还真没和她说。
等老太太一口气问完了,她先答了前头:“估计十一点前会到家。”
门锁叩响两声。
她轻轻看过去,说:“但荣医生要不要留下来,我就不清楚了。”
老太太提议,“那这样,我让老头子晚点煮饭,等荣德他们过来了再说,也不迟。”
逢萧玉:“好。”话音刚落,她就提足,开门。
门外伫立的人是沈嘉实,身后跟着竹青。
为了庆祝新年似的,他今年穿得和往年有点不一样,金纹米白长褂,脖颈处拥促着一层毛,蕴着贵气的大氅盖在他身上,看上去比在海上月还要结实很多。
就是不知道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沈嘉实和逢萧玉对上一眼,绕过她,往后看去,朗声拜年。
竹青也笑眯眯的跟着说了几句新年贺词。
侧过身,逢萧玉给他们让开地方,竹青率先进门,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一眼扫过去,应当是拜年礼,看了两眼,她就收回目光,将目光落在沈嘉实的身上。
逢萧玉说:“新年快乐。”
沈嘉实:“新年快乐,宋小姐。”
随即,他抬足进了老宅。
两人身形擦肩而过,男人疏冷声线传进她的耳朵:“希望你还记得自己答应过的事。”
逢萧玉手指蜷缩,表面如常。
她垂下眼,往长长的胡同口扫一眼,还未见赵淮荣德的身影。
又等了两刻。
还是陈老太太催促着,让她上院中烤火。
只是沈嘉实已经坐在老太太的旁边,竹青则占着另一边的位置,只剩下一个位置给她——沈嘉实的右手边。
眉心微跳,她还是坐了下来。
半开厨房门,锅瓢碰撞。
时不时,还钻出阵阵香味。
沈嘉实夸赞:“闻见这个味道,就知道老爷子炒的是硬菜。”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是啊,这是广市有名的菜呢!小沈,你不如来猜猜?”
听着两人互动,逢萧玉没有掺和,目光频频望向外头。
见状,老太太打趣道:“徽音姑娘,你这是想赵医生了?”
第120章 他们有分寸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静默了半刻。
逢萧玉没看沈嘉实,侧着脸觑着老太太,像是对她解释:“他身体有伤,我总要多担心一二。”
老太太觉得也是。
张口间就是叹气:“也不知道赵医生怎么样了,他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抗住在巡捕房受的苦。”
逢萧玉笑笑:“一定能。”
当时赵淮生病的事,她和荣德商量了下,还是没有和老太太他们说。
到现在,她给老太太的说辞是——
一切安好。
老太太也信ᴶˢᴳ了,什么都没讲,只是后想起来,还是会担心。
沈嘉实宽慰:“我让朋友去看过赵医生,一定平安无事。”
“希望如此。”老太太想到这是大年三十,也不好再败了兴致,起身,去厨房看看老爷子做了几个菜。
一时之间,庭院里只剩下沈嘉实、逢萧玉和竹青三人。
竹青是个存在感低的。
现下,存在感更低了,没过数秒,他就提议帮正厅打扫,等到时候好吃饭。
沈嘉实淡淡瞥了他眼,笑了笑:“去吧。”
竹青如蒙大赦,冲冲往厅堂里冲去。
这下,是沈嘉实和逢萧玉的独处。
看着逢萧玉满脸防备的脸色,沈嘉实眉眼动都未动,漫不经心喝着茶。
一杯茶要见底。
他忽而出了声:“放心吧,赵淮今天不会回来。”
逢萧玉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她问:“你什么意思?”
沈嘉实说:“我能什么意思,只是现在是大年三十,不想让他来碍眼。”说完,他好脾气冲逢萧玉笑笑。
女人眼底几分不相信,语气坚定:“昨天荣德还和我打了电话,说赵淮一定准时会到。”
沈嘉实不可否置,“一夜的时间可太长了,会发生什么事故都不一定。”
“……”听到逢萧玉的耳朵里,这句话更像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指尖攥紧,长褂在逢萧玉的手上被揉成皱巴巴的模样。
她倏然起身,大步走向厨房。
口里还嚷着:“奶奶,我来帮你们做饭。”
老太太眉开眼笑:“徽音姑娘,马上就做好了,这点小事你不用来。要是真想帮我们,就看看赵医生他们回来了吗,好不好?”
厨房里,两个人还算宽敞。
但逢萧玉一进去,就显得略微拥挤了。
认清现实后,她退了出去,站在门边等着荣德他们。
沈嘉实仍旧不动,坐在石墩上,品着茶。
暖阳自薄薄的云层里散开,是个冬日里的艳阳天。
照在肩头,提供些许勇气,和质疑沈嘉实说出的话的真实性。
逢萧玉抬手摸了摸半凉的手臂,眺眼望去。
胡同巷口悬挂着红灯笼,大炮竹。
红红火火的,热闹的非凡。
只是逢萧玉等了又等,还是没等到赵淮的出现。
一直过了午时,热腾腾的饭菜也凉了半截。
赵淮还是没回来。
逢萧玉坐不住了,想去寻,但现在沈嘉实是客,她断没有将客人抛下的道理。
唇边抿紧,逢萧玉想说什么,沈嘉实抢先一步开口:“既然两位医生都还没回来,要不要打电话去济和问一问?”
说着,他目光停正厅里的电话上。
老爷子想也是这个理,顿了顿,他的目光看向逢萧玉,说:“徽音姑娘,你去打吧。”
逢萧玉眼皮动了动,同意了。
起身,走到旁边的电话线上,拨到济和的电话号上。
一个、又一个齿轮的动响,挑动着她的情绪。
到最后一个号码时,逢萧玉都不敢拨,担心赵淮是真出什么事。
兴许是看见她许久未动,老爷子催促:“怎么了,徽音姑娘?”
逢萧玉扭头笑笑:“没事。”随即,她拨出最后一个号码。
中间的接线员问,是要打到哪?
她报出济和的电话号。
接线员让她稍等一下,她现在帮他们通话。
约莫数秒。
一个清脆女声接了话:“你好,这里是济和。”
逢萧玉说:“你好,我想请问荣医生在吗?我是他的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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