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虞微急急解释,“不要她做你的侍妾。你会有别的办法的,是不是?”
顾云修仍旧阴着脸,不为所动。虞微只好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很小声地叫他:“帮帮她好不好,云修?”
顾云修蓦地转过脸来,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一般。他饶有兴致地盯着虞微的眼睛,半晌,慢悠悠开口:“再叫一声。”
虞微只好硬着头皮,小声又唤了一遍“云修”。
顾云修弯了弯唇,懒倦地笑了一声。他丢掉手心里的花瓣,起身去净了手,叫来墨珏吩咐了几句。
虞微有些担忧,忍不住问他:“你有法子吗?会不会很麻烦?”
话一出口,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毕竟只要顾云修想做的事,还没有办不成的。
顾云修回到案几后,去笔架上拿了蘸过朱色的笔。两刻钟后,墨珏捧着一本名册进来。
——竟是皇帝选秀的名册。
虞微眼睁睁看着顾云修翻开那本名册,找到叶凝音的名字,用朱笔将她的名字划去了,再丢给墨珏。
“事情办好了。”他将朱笔挂回笔架上。
虞微目瞪口呆。他、他怎么可以,随意篡改皇帝选秀的名册!
第二十八章
◎“勾了顾云修的魂。”◎
翌日, 谢岷下了早朝,第一件事便是问允年选秀的名单定下了没有。
允年恭恭敬敬将名册呈上来,禀话:“回陛下, 名册昨儿个已经给太后看过了。”
谢岷点点头, 拿起名册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来。允年低着头侍立在一旁,并没有告诉他顾云修昨夜派人来取名册的事情。
谢岷看了一会儿, 忽然觉得好生无趣。这册子上仔细写了姑娘们的名字、生辰、出身,十分详尽,可是却没有她们的画像。
没有画像, 他怎么知道那些女人长什么样子?
谢岷重重摔了名册。
允年吓得身子一颤,连忙往旁边退了一小步, 免得谢岷若是摔砸东西又要扔到他身上。
“柳言彰那个狗东西,拿着朕的俸禄却不好好办事, 整日想着偷懒!”
谢岷气呼呼地在房中踱着步, 随手拿起一只昂贵的瓷瓶摔在地上, 怒声下令:“去传朕的旨, 让柳言彰七日内把名册上这些女子的画像画好送到御书房来。”
“是。”允年领命退下。
他脸上仍是恭敬的神色,心里却着实替柳言彰捏了一把汗。柳言彰是御用画师,冯巳的得意门生。凭着他师父的面子, 在宫中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可今日这差事, 只怕他是办不成的。
——那名册上有足足二百一十三位女子。要在七日内画完, 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
晌午刚过, 日头暖洋洋地晒在宫中的红墙绿瓦上。
虞微独自一人走在宫道上,往春意阁的方向去。
春意阁是素婉如今当差的地方。亦是宫中画师平日作画之地。素婉在宫中人脉颇广,路子又多, 虞微今日来找素婉, 便是想把叶凝音塞给她的那些首饰交给她, 让她帮忙变卖些银钱。再加上叶凝音荷包里的那些碎银,凑一凑,或许就能将鸢鸢赎出来了。
才刚迈进春意阁,虞微便看见长廊里坐着好些女子,看梳妆打扮,都是长安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她有些诧异,便询问一个路过的小太监:“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顺着她的目光往长廊的方向望了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还不是陛下突然下了旨意,要柳大人七日内把选秀名册上所有姑娘的画像画好呈上去。柳大人昨儿个一夜没睡好,今早刚睁眼就吩咐了人出宫去请这些小姐进宫。”
“这往常都是待选秀那日,自然就知道这些姑娘长什么模样了。可谁知陛下如此心急。”小太监摇了摇头,继续去办他的差事了。
虞微看着长廊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决定绕些远路去找素婉。她不想经过那条长廊。她知道,那些千金小姐里头,必定有许多熟面孔。
虞微从春意阁西边的小路绕到后院,却没见到素婉的人影。往常这个时辰,素婉都会在这里浣洗衣裳,或是做些洒扫的活计。她站着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素婉,便打算先回清鹤宫去,改日再来寻她。
谁知刚转过身,就撞见一道急匆匆的身影。
柳言彰蓬头垢面,衣袍散乱,手上沾了好些墨汁,就连衣裳上也溅了好些墨。他疾步跑到后院的水池子前,弯下腰匆匆净了手,胡乱在身上抹了抹,这才直起身来。
“虞微?”柳言彰愣了一瞬,迟疑着叫出了虞微的名字。
虞微颔首朝他行礼:“柳大人。”
她和柳言彰同为冯巳的学生,也算是有几分同门之谊。只是两个人道不同,私底下并无什么来往。柳言彰作画只为谋取功名利益,只要给他银子,让他画什么都行。冯巳退隐归乡后,他便顺理成章替了冯巳的位子,听说日子过的十分惬意,眼下这副狼狈的样子倒是少见。
“你怎么来这儿了?”柳言彰惊诧地问。
虞微道:“来找素婉姑娘。她不在,我改日再来。”
说罢,她便要离开,柳言彰连忙喊住她:“等等!”
他瞥着虞微怀里抱着的袋子,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她走路时,那袋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听着像是珠玉碰撞之音,想来里面装的定是珠宝首饰之类的贵重物件。
——大约是来求素婉帮忙换银子的罢。
素婉门路多,宫里不少宫女太监若是得了赏,都会拿到她这里来换成现银。
柳言彰心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他慢慢露出笑来,和颜悦色道:“虞姑娘,你我难得相见,不如进来坐坐?同门一场,也该好好叙叙旧才是。”
“不了。”虞微言简意赅地拒绝,抬步就要越过他往前走。
柳言彰急急出声:“虞姑娘留步!”
他大步追上去,将虞微拦下来,眼底有了几分惭愧:“让虞姑娘见笑了。眼下我摊上一件棘手的事情,只有虞姑娘才能帮我。陛下下旨,令我七日内将选秀名册上那二百一十三位姑娘的画像画好呈到御前。我便是昼夜不休地画也画不完哪!虞姑娘画技精湛,师父从前常常夸奖你。还请虞姑娘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帮我这个忙吧!言彰感激不尽!”
他说的郑重,言罢,还肃然向虞微行了一礼。
虞微平静地说:“大人还是找您的同僚帮忙吧。我如今只是一个奴婢,不会作画。”
柳言彰面露难色,“虞姑娘有所不知,如今宫里头的画师只剩我一个了。陛下嫌我们这些画师平白拿着俸禄却整日无事可做,前些日子赶走了好些人。若不是仗着师父的面子,只怕我也要被赶出去了。”
“各人各有各人的苦。”虞微神色冷淡,“我许久不作画,技艺生疏,实在帮不上大人。”
见虞微仍旧不为所动,柳言彰急忙压低了声音道:“不会亏待了虞姑娘。一幅画三十两银子,如何?”
虞微怔了怔,不可思议地看向叶言彰,面色微愠。三十两银子换她一幅画,这简直是在羞辱她!
昔年她作湖心赏雪图长卷,有人出万两黄金的高价想要买下。她未允,后赠予画展上偶遇的有缘人,分文未取。
她作画,从来不为银钱富贵。
见虞微面有愠色,柳言彰反倒轻松起来,他笑了笑,温声道:“虞姑娘别急着拒绝。若画上一百幅,那便是三千两银子。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虞微抿起唇,指甲用力地嵌进掌心,借着掌心的痛觉强迫自己清醒一些。她确实需要一大笔银子。三千两银子,应该可以将鸢鸢赎出来,或许还可以剩一些,做鸢鸢去江陵的盘缠。
为了鸢鸢,舍了自尊和脸面又如何?没有什么比亲姐妹的性命更重要。
良久,虞微慢慢抬起眼睛,安静地看向柳言彰。
“柳大人可要说话算话。”
“自然!虞姑娘放心,咱们可是同门,我哪儿能骗你。”见她答应,柳言彰立刻露出灿烂的笑来。
虞微和柳言彰商定好,每日晌午她会来春意阁画上两个时辰。顾云修晌午时总会睡上半个时辰,之后便出去办事,傍晚方归。她只要赶在顾云修前头先回清鹤宫,他便不会知晓这件事。
回清鹤宫的路上,虞微迎面撞见了皇后身边的绿娆。
绿娆前些日子被小皇帝打断了腿,在床上养了好些天。勉强能下地走动了,就立刻回了郑秀秀身边伺候。
她拦在虞微面前,面无表情地传达皇后的命令:“皇后娘娘要见你。随我来吧。”
虞微隐约猜到是为了郑莹竹的事情。郑秀秀最看中她的皇后尊荣,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的表妹受欺负。她不敢对顾云修如何,只能把气都撒到虞微头上。
虞微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了准备。她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来的。她面色如常地跟在绿娆身后,去了皇后的永凤宫。
郑秀秀正坐在花园里的石桌旁吃点心。两个小宫女跪在雪地里为她捶腿。她悠哉游哉地拿起一块杏仁酥放进口中,立刻有宫女递上干净的帕子。
“娘娘,人带来了。”绿娆禀话。
郑秀秀这才抬起头,瞥了虞微一眼。
虞微跪地向她行礼。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几日不见,你胆子愈发大了。”郑秀秀冷眼看着她,足尖踢起地上的雪块,冰冷的脏雪砸在虞微的头上。
虞微仍保持着伏地行礼的姿势,没有作声。
“别以为你傍上了顾云修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本宫是皇后!他不过是个臣子。莹竹断了腿,后半辈子算是废了。都是因为你这个贱婢!勾了顾云修的魂,他鬼迷心窍便什么都肯为你做了!你还真有本事!”
“那皇后娘娘想如何处置奴婢。”虞微抬起头来,面色平静。
对郑秀秀这样的人,虞微不指望能讲什么道理。也懒得和她争辩。
“你就是这样和本宫说话的?”
见她这般平静,郑秀秀更加恼怒,她猛地拍案而起,厉声吩咐绿娆:“去,把笼子抬过来!本宫今日非要让她开口求饶向本宫认罪不可!”
绿娆叫来几个小太监,几个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那只硕大的铁笼抬到虞微面前。笼子里,趴着一只体型庞大十分肥硕的黄狗。
“顾云修敢让那疯狗咬断莹竹的腿,今日本宫便让你也尝尝这滋味。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郑秀秀冷笑着吩咐小太监打开笼子,“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关进去。什么时候她肯向本宫磕头认罪了,再把她放出来。”
第二十九章
◎“为她擦去脚背上未干的水渍。”◎
几个小太监半拉半拽地把虞微弄进了笼子里, 啪嗒一声落了锁。
虞微跌坐在地上,目光惊惧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狗,死死咬着唇。她心里不是没有恐惧和害怕。但要她给郑秀秀磕头认罪, 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大黄狗懒洋洋地看了虞微一眼, 连动都懒得动。它被永凤宫的宫人喂养的极好,皮毛顺滑, 体态肥硕,哪里有半点凶相。
郑秀秀等了半天,见那狗仍趴着不动, 自然十分心急,她随手抓起一块点心狠狠砸过去, 口中骂道:“没用的畜生!给本宫咬她!咬她啊!”
大黄狗哼哼了几声,摇了摇尾巴。
虞微小心地往后挪了挪, 稍微松了口气。她看得出来, 这只狗一直过着吃喝不愁的好日子, 没有一点儿野性, 根本不会咬人。
郑秀秀却气急了,蓦地起身冲到笼子边上,大声喝斥:“本宫养你不是让你在这儿趴着偷懒的!起来, 给本宫把那个贱人的腿咬断!快点!不然本宫就让人打死你这个畜生!”
那大黄狗像是听懂了郑秀秀的话, 懒懒地抖了抖身子, 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它不紧不慢地迈开腿, 朝虞微的方向去。
虞微顿时绷紧了身子,白着脸往后缩,脊背撞上身后冰冷坚硬的铁栏杆。她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大黄狗, 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可想象中的剧痛迟迟没有到来。良久, 虞微鼓足勇气, 慢慢睁开眼。那只狗正在她身边晃着尾巴嗅来嗅去。郑秀秀又厉声骂了几句,它这才汪汪叫了几声,扑到虞微身上去咬她的衣裳。
虞微起初几乎吓破了胆,可她很快发现那狗只是在咬她的衣裳玩儿。玩的开心了,甚至还会躺到地上打滚,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她。
郑秀秀气的脸色发青,转头将火气撒在旁边的宫人身上:“本宫让你们养狗,你们就养成这个样子?”
几个小太监和宫婢立刻跪下请罪。
郑秀秀破口大骂了好一会儿,一直骂到口干舌燥才停下来。绿娆小心翼翼地奉上茶水,劝道:“娘娘当心身子。”
郑秀秀接过绿娆端过来的茶,一边喝,一边冷眼瞥着铁笼里的虞微。她的衣裳全都被狗咬破了,大块大块的碎布挂在身上,勉强遮住身子。
虞微这副狼狈凄惨的样子倒是让郑秀秀快活不少,也算是勉强出了口气。她冷哼一声,吩咐绿娆:“本宫今天心情好,就饶了这贱婢一回。把她放了吧。”
*
云层阴翳,风雪欲来。虞微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道上。
偶尔有路过的宫人,无不向她投来惊异的目光。
她只得将头埋的更低,步子快一些,再快一些。
虞微的衣裳几乎被咬成了一身破布条,就连里衣都破了。她甚至觉得身上沾了好些狗的口水,粘腻腻的。
虞微觉得自己好脏。太脏了。
刚迈进清鹤宫的宫门,虞微便察觉到门口两个侍卫惊诧的目光中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
虞微难堪极了,恨不得立刻回到房间躲起来。可是她的房间离这儿还有好远。一路上,不知会有多少人看见她这副狼狈的样子。
她咬了咬牙,视线落向不远处顾云修的卧房。
这个时辰,他应当不在房中。
虞微加快脚步奔到顾云修的卧房门口,推开门。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那只小鹦鹉尖尖地叫了两声。
顾云修不在。
虞微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屏风后,在浴室门口停了下来。
初来清鹤宫时,她曾打扫过这间浴室。里面除了顾云修平日沐浴用的浴桶,里侧的隔间里还有一只备用的浴桶,他不曾用过的。
虞微小心地将帘子放下来,急急忙忙地去烧水、放水。她一心只想着快些把自己洗干净,洗掉身上狗的口水,洗掉那些粘腻的秽物。她一刻也忍不了了。她不能忍受自己这副肮脏难堪的样子。
热水漫过肩颈,水雾弥漫,热气氤氲。虞微缓缓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件丢在地上的破衣裳。
温热的水流滑过肌肤,温柔缓慢地洗去她的难堪。虞微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她掌心掬起一捧水,仔仔细细地擦洗身体,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如玉的肌肤泛起隐约的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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