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撕裂骨肉的刹那,顾云修伸手,捂住了虞微的眼睛。
第二十五章
◎“这小玩意儿笨死了。”◎
郑莹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犬吠声在小院中回荡, 尖锐刺耳。
虞微的心揪起来,即使看不见,她也能想象到此刻面前的惨状。
好半晌, 顾云修才将蒙着她眼睛的手拿开。逐渐清明的视线里, 是那条摇着尾巴朝顾云修撒欢邀功的狗,还有倒在地上断了一条腿的郑莹竹。
“墨珏, 去收拾一下。”顾云修吩咐。
“是。”
墨珏立刻打开栅栏,把昏过去的郑莹竹拖了出去。陈年带着两个小太监跑过来,拿了木架将人抬走了。
顾云修蹲下来, 摸了摸那只狗的脑袋。它嘴上还沾着郑莹竹的血,原本偏黄的毛染得鲜红, 格外瘆人。虞微一阵反胃,连忙捂住嘴, 差一点就要吐出来。
顾云修瞥见虞微发白的脸色, 便唤了墨珏过来让他把狗牵走, 再把小院里的血迹处理干净。
他起身, 用帕子擦着方才摸狗时沾在手上的血,口气平淡地说:“不用怕。秉文很听话的。”
秉文?
那条狗叫秉文?
虞微着实吃了一惊。若她没记错,秉文, 是上一任长安令的名字。
她看着顾云修云淡风轻的样子, 实在难以置信。她记得顾云修是很怕狗的。那时候五妹妹虞槿很喜欢狗, 在府中养了好几只, 整日到处乱跑。顾云修每每见到都要避着走。
如今,他竟亲自养了一条这样凶的狗。
院子里的血还未清理干净,白雪将血的颜色衬得格外鲜艳。虞微皱起眉, 用力咬住唇。
顾云修将虞微带进屋里, 从架子上找出药来给她吃。这一次不是上次那些褐色的粉末了, 而是换成了一种小巧的药丸。他看着虞微咽下那些清苦的药丸,又把装药的小瓶丢给她,“随身带着。”
虞微犹豫了一瞬,还是收下了。她确实很需要这样的药。
顾云修站在铜盆架前,仔仔细细地净手。他用力搓洗了好多遍,才取了帕子擦干手上的水渍。
窗下的长榻上,不知何时铺上了一张柔软舒适的白绒毯。顾云修走过去,在长榻上坐下,抬眼望着虞微:“过来坐。”
虞微缓慢地挪动步子,正犹豫着该坐在哪里,顾云修直接伸手将她拽到了腿上。
清冽淡雅的松针香挡不住他身上汹涌浓烈的血腥味。
虞微皱了皱眉,这样浓的血腥气,绝不是方才沾染上的。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陛下那边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临阳来了几个道士,说是能为陛下研长生药。太后不喜陛下身边有这样的人。”
——所以,他便料理了他们。
顾云修的手贴在虞微腰侧,缓慢轻柔地去揉她腰上的瘀伤。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肩窝,鼻息落在她颈侧,嗓音低沉:“不舒服?我去沐浴?”
他知道虞微从来不会关心小皇帝的事情。若不是闻出了他身上的血腥味,是绝不会开口问他的。
虞微摇了摇头,说:“没事的。”
她刚服了药,此刻倒不觉得难受,也渐渐适应了那股血腥味。只是这样坐在顾云修的腿上,实在如坐针毡。她轻轻去推顾云修的手,轻声说:“大人,我……”
“叫我什么?”
顾云修突然重重地咬了一口她的肩膀。
虞微疼的嘶了一声,她不说话,顾云修便接着去咬她肩上软肉。她实在受不了了,终于缴械投降,小声改口:“……云修。”
顾云修满意了。他松开牙齿,手仍贴在虞微的腰上,力道适中地揉着。
“怎么弄的?”
顾云修轻易寻到那片淤青所在之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
“不小心撞的。”虞微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她稍稍偏过头,努力不让顾云修的呼吸落在她的侧颈上。
——实在太痒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不知静默了多久,鸟笼里的小鹦鹉突然尖利地叫起来:“帝师!帝师!”
虞微顿时吓了一跳。还没缓过神,小鹦鹉又连着喊了好几声:“阿瑜!阿瑜!”
她愣了下,立刻转头看向顾云修。他脸上没什么情绪,隔着她的衣袖,去捉她腕上的红玉珠把玩。
“这小玩意儿笨死了。”他懒散地瞥了虞微一眼,语调慢悠悠的,“到现在,连云修两个字都不会喊。”
虞微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她多希望她听不懂顾云修说的话。可是她心里十分清楚,顾云修说的根本就不是那只鹦鹉。
虞微别开脸,藏起眼睛里的慌乱。她试图推开顾云修从他的腿上逃走,可顾云修只是稍微用了一点儿力气就把她拉回了怀里。
虞微顿时泄了气,破罐子破摔似的,极小声地叫了一声:“云修。”
——这是今日,她第二次叫他的名字。
“嗯。”顾云修笑起来,低低地应了一声。锢在虞微腰上的手慢慢松开了。
虞微赶紧从他腿上下来,胡乱寻了个理由:“红杏和春桃说要做些点心,不知弄的怎么样了。我去看看。”
说完,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顾云修望着虞微匆忙离开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弯唇笑了。他低头,瞥见右肩膀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根虞微的头发。
他将那缕发丝挑起来,放在鼻尖,闭目深嗅。
*
红杏和春桃忙活了一整天,做了好些可口的点心。红杏献宝似的将装着点心的食盒递给虞微,欢喜地说:“虞姐姐,这些点心你快拿去给大人尝尝。也算是我们两个的一点心意。我这手艺可是跟顾伯伯学的,保准错不了!”
虞微掀开食盒的盖子看了一眼。奶黄酥、红豆饼、桂花糕……摆的满满当当,倒是做的像模像样的。
“红杏姑娘,你的手艺真好。”虞微由衷地夸赞,“你们怎么不自己给大人拿过去呀?他这会儿应该在书房。”
碧桃连连摇头:“还是虞姐姐去送吧。”
她和红杏都有些怕顾云修。虽说自她们进了这清鹤宫,顾云修从未苛待过她们,可她们还是打心底里畏惧他。
红杏性子活泼些,来这儿没几天便和几个小太监都熟络了起来,常常拉着他们一起说话,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不少顾云修的事情。
知道的越多,红杏便越是害怕恐惧。更别提今早她亲眼看见陈年抬了水桶,帮着墨珏去洗后院石砖地上的血。
“好。那我帮你们送过去。”虞微合上盖子,温柔笑着。
既是从顾伯伯那里学来的手艺,顾云修应该会喜欢的吧?
日头西沉,暮色将至。几个小太监正在往路旁的石柱上挂宫灯。虞微提着食盒,往书房的方向去。
顾云修正在临一幅画。案几上摆着朱色的颜料,他提笔,用清水去调那朱色的浓淡。
虞微走近了些,才发现顾云修临的竟是那日她画的那株红梅。她不过随手添了几笔颜色,他竟给裱成了卷轴。
虞微默了默,小心地把食盒放在桌上,轻声说:“红杏做了些点心,你要不要吃一点?”
顾云修不为所动,仍在专心地临摹那幅画。虞微无法,只好说:“她说是跟顾伯伯学的手艺。”
顾云修笔尖一顿,这才抬起眼。他将笔搁在砚台上,起身去净了手,去开食盒的盖子。
父亲做糕点的手艺在整个云崎镇都是有名的。新鲜的糕点一出炉,邻居家的小孩子全都要跑过来眼巴巴地等着分。那时候,娘亲总会用萝卜或是南瓜雕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蒸好了和点心摆在一起。小孩子们都喜欢的不得了。
顾云修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味道和父亲做的有八分像。只是上面再也没有娘亲摆上去的萝卜花了。
“好不好吃?”虞微小心翼翼地问。
“还不错。”顾云修敛去眼底的情绪,拿了一块红豆饼递给她,“你也尝尝。”
虞微接过来咬了一小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从小就喜欢吃红豆做的东西。这红豆饼甜度适中,内馅饱满,吃着倒是十分可口。
她小口小口地把那块红豆饼吃完了。
顾云修瞧着虞微的脸。有几块饼皮的碎屑沾到了她的唇上。他倾身靠过去,弯下腰,用指背帮她擦掉了。
虞微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唇,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墨珏略显急促的声音。
“大人,郑锦之来了,说是要为他表妹讨回公道。他还带了禁军!现在清鹤宫外头全是他的手下!”
顾云修不悦地皱起眉。郑锦之这个狗东西还真会挑时候,扰了他吃点心的好兴致。
入夜,外头寒风阵阵。他从衣架子上取下大氅,披在虞微身上。然后才推门出去。
郑锦之一身铁铠,手持长枪立在院中。有侍从推着一张轮椅站在他身侧。轮椅中,坐着那位今早被恶犬咬断了腿的郑家表姑娘。
顾云修眯起眼睛,好笑地望着郑锦之身后黑漆漆的禁军队伍。他的视线又落在郑莹竹脸上,不由嗤了一声:“嫌断一条腿不够?”
郑锦之怒目圆睁,高声喊道:“顾云修,你少废话!我表妹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你为了一个贱婢,竟然这样对待你未过门的妻子!今日我一定要替表妹讨回公道,不然我郑家颜面何存?”
“妻子?”顾云修简直要笑了。
不过是一个破香囊而已。太后连赐婚的旨意都未下。郑家竟然就把郑莹竹当成他的妻子了?
她也配?
顾云修缓步走下台阶,站在郑锦之面前。郑锦之身后的侍卫立刻提起了手中的兵器。
顾云修笑了声,问:“所以郑大人今日来,是要杀了我,为你表妹出气吗?”
“你若诚心悔改,此事就此作罢也未尝不可。只是我表妹心有郁结,定要狠狠惩罚一顿那贱婢才能出气。”郑锦之正色道。
他望了一眼站在顾云修身后的虞微,脸上怒意稍减。她仍是从前的模样,无论站在哪儿,那张脸总是引人注目。
她瘦了许多。
郑锦之眸中流露出些许不忍的神色。不过只一瞬,他又恢复了严肃的模样。
对虞家,他心中是有愧的。
可为了郑家往后能过上风光无量的日子,他不能不听父亲的话去背叛太子,用那种肮脏下作的手段,为郑家谋得今日的地位尊荣。
郑锦之摇了摇头,努力赶走心底仅剩的那一点愧。他提声对顾云修说:“只要你把那个贱婢交出来任由我表妹处置,今日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
顾云修不怒反笑:“郑大人好大的口气。太后尚未下旨你便一口咬定你表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觉得荒唐么?还是郑大人连太后都敢僭越了?”
“你!”
顾云修一口一个太后,郑锦之听的心里直窝火。今早郑莹竹被几个小太监从清鹤宫里抬出来的时候,好些宫人都看见了。如今宫里都在议论郑家是如何窝囊,那样尊贵的表姑娘竟然这般轻易地就被人断了腿。他今日来此,要争的不是郑莹竹这口气,而是郑家的脸面!他绝不会让顾云修这样一个连出身都模糊不清的人,踩在他郑家的头上作威作福!
“郑大人怎么不说话了?要不要我差人去请太后过来把那道赐婚的旨意下了,郑大人再来追责?”顾云修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
郑锦之彻底怒了。他再顾不上其他,猛地提起长枪对准了顾云修的喉咙,怒斥:“你闭嘴!不过是太后的一条狗罢了,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噤声不语,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郑锦之怕是气昏了头,竟连这样大不敬的话都说得出口!
虞微就站在顾云修身后的台阶上,那一瞬,她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他身上涌起的杀气。然下一刻,顾云修忽然笑了。禁军立刻戒备地拥过来,护在郑锦之身侧。
顾云修用食指慢悠悠地拨开枪头,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微笑着告诉郑锦之:“是啊,我就是太后娘娘的一条狗。可是有些人,活的连狗都不如呢。”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枪头蓦地转了方向,抵上郑锦之的喉咙。
第二十六章
◎”把红烛放进她的掌心。“◎
“太后娘娘驾到!”
剑拔弩张之时, 远处忽地传来了小太监尖利的声音。郑锦之身后的禁军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兵器,纷纷望向太后的轿撵。
太后搭着瑶女官的手迈步下轿,先朝顾云修望过来。她皱着眉问:“云修, 这是怎么回事?有宫人来禀说你和郑统领起了争执。”
顾云修动了下手腕, 锋利的枪头立刻断成了两截,摔在地上。他转过身, 对太后略一躬身,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淡声道:“如太后所见。”
太后的眉头皱的更深, 她将视线从顾云修脸上移开,看向郑锦之。
郑锦之立刻开口:“禀太后, 顾云修实在欺人太甚!表妹无辜,不过是斥了他身边奴婢几句, 他竟放出疯狗来咬断了表妹一条腿!今日臣定要为表妹讨回公道!”
太后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郑莹竹, 越来越觉得心烦。
太后的人选里本来是没有郑莹竹的, 是皇后苦苦恳求, 她才勉强把郑莹竹的信物放了上去。得知顾云修选了郑莹竹的香囊,她更是后悔万分。这些天,她无时无刻不在想该如何将此事圆过去。
她是不会让顾云修娶郑家姑娘的。
她已经让郑秀秀当上了皇后, 又将宫中禁军交给郑锦之统领。她给郑家的已经够多了!
再者, 太后有意为顾云修挑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最好会些伶俐勾人的本事, 能将他的心牢牢绑在身边。而郑家人大多蠢笨。光是看着郑秀秀整日呆呆的样子, 就知道郑家的女儿都是些什么模样了。
太后冷冷地扫了一眼郑锦之,冷声问:“哀家将禁军交给你统领,你就是这样用的?”
郑锦之心里咯噔一下, 连忙请罪:“太后恕罪。臣一时心急, 才私自调动了禁军。只因表妹实在无辜, 还请太后为表妹做主啊!”
“无辜?”
顾云修这会儿才慢悠悠地开口,他看着坐在轮椅上脸色惨白的郑莹竹,用戏谑的口气问她:“表姑娘可还记得自己今日说过些什么?不如我替你再说一遍,也好让太后听一听。”
说罢,他便语气平淡地向太后禀:“禀太后。今日表姑娘在清鹤宫口出狂言,当着许多宫人的面,说这天下除了陛下,便是郑家说了算。”
郑莹竹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她下意识地想要跪下请罪,才想起自己断了一条腿根本没有办法离开轮椅。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用力攥着轮椅的扶手,带着哭腔道:“太后娘娘恕罪,臣女今日一时情急才会失言,再不敢了!”
太后冷笑了一声。她不过是施舍了郑家一点恩惠,没想到郑家人却狂妄至此,竟是要把自己当成这江山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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