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缺银子?”姜容露几乎不假思索,当即摘了腰上的荷包塞给她,“喏,这个你先拿着。等一下我去和柳言彰说,让他多给你结些银钱。他在我们家铺子可赊过不少账呢!”
虞微赶紧把荷包推回去,“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不能平白拿你的银子。”
姜容露眨了眨眼,盯着手心里的荷包看了一会儿,突然神秘兮兮地说:“你若是想赚银子,我倒是有个路子。”
她伸手指了指皇宫西北角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我爹说宫里头来了一个道士,神通广大的很,算命算得可准了。那道士以前曾来过我家,我爹认得他的。听说他如今得了陛下亲眼,发了大财,愈发骄奢淫逸起来。前几日,从外头请了好些画师,不知是要作什么画,竟没一个满意的。要我说,你画技如此高超,何不去试一试?据说赏银有好几千两呢!”
听得有几千两赏银,虞微有些动心。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得了这笔赏钱,再加上柳言彰允诺的数目,一定可以把鸢鸢赎出来。
虞微正犹豫着,姜容露已拉着她往春意阁的前殿走去,边走边欢快地说:“走罢,快些把画像画完,我带你去找那个道士去!”
虞微和柳言彰打过招呼,便带着姜容露进了前殿。不出半个时辰,便将画像画好了。柳言彰端着一只木盒走进来,笑着说:“这几日多谢虞姑娘帮忙。这是事先说好的酬劳,还请虞姑娘收下。”
虞微接过那只木盒,打开来略略扫了一眼,见里头铺满了金锭。姜容露乜了一眼,冷笑道:“你今儿个倒大方。在我家铺子里赊的账什么时候还?”
柳言彰讪笑两声,说:“过几日发了俸禄,马上给姑娘送去。”
姜容露懒得理她,拉着虞微便走,出了春意阁,寻了个小太监打听着,往那道士住的春元殿去。
一路上,虞微心里忐忑难安,想起顾云修说过不许她和清鹤宫外的人有沾染,几次寻了理由想要回去。姜容露却说:“这有什么打紧,就当是去看看热闹嘛。”
春元殿中,清章道人正躺在藤椅上小憩。一个小太监进去禀了话,他打了个哈欠,披起衣裳,懒懒地从椅子上下来。
见是两位姑娘,清章眯起眼睛笑了笑,问:“是哪个宫里的贵人?可是来找贫道算命的?”
姜容露道:“原来真的是你!几年不见,你倒发达了。欠我们家的钱还没还呢!”
清章眯缝着眼看了姜容露半晌,倒是认出了她,脸色便有些讪讪的,他从腰间的布袋里拈出几锭金子递过去,说:“姜小姐今年该有十八了罢?贫道当年为姜小姐算过命,小姐年满十八时,会有一桩极好的姻缘。”
姜容露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金锭子,气呼呼地骂:“放你娘的狗屁!连个上门提亲的人都没有,哪儿来的好姻缘!你骗骗旁人也就罢了,如今竟骗到皇上头上了!”
清章道人大惊失色,也不顾男女大防的礼法,急忙捂住姜容露的嘴巴:“姜小姐,这话可说不得!”
姜容露冷冷拂开他的手,道:“你爱骗谁骗谁去,我管不着。听说你这几日在长安城里四处搜罗画师,我身边这位姑娘,可是位丹青圣手。你要画什么画儿,便托付给她罢,酬金可一分不能少给。欠我们姜家的债,往后便可一笔勾销了。”
她知道虞微的性子,断然不肯白白收她的银子。既如此,借着清章道人的名头接济接济她也是好的。
虞微明白姜容露的心意,她心里感激,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其实,若按她以往心高气傲的性子,是决不会为清章道人这样的人作画的。
清章道人细细端详了虞微一番,脸上露出诡谲莫测的笑来。他说:“这位姑娘我以前见过的。虞崇虞大人的嫡长女,冯巳先生的得意门生。这画技嘛,我自然信得过的。”
说罢,他便推开门请虞微进去,“虞姑娘请罢。”
姜容露和虞微告别了几句,又仔细警告清章道人不许克扣赏银,便出宫回府了。
虞微跟着清章道人进了屋,随他走进一间书房。清章道人将手按在书架的一层格子里,转过头对虞微阴恻恻地笑:“倒是要感谢姜小姐,为我寻来虞姑娘这样的丹青妙手。有虞姑娘在,不愁得不着好画。只是一样,进了这里头,我若见不着画,虞姑娘可就别想出来喽。”
虞微听的一头雾水,不过是作幅画而已,这清章道人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像是在威胁她一般。
吱呀一声,清章道人按下机关,书架缓缓转动,露出后头藏着的暗室。
虞微迟疑了一下,清章道人忽然伸手一推,直接将她推进了暗室。身后的书架立刻转回了原位。
虞微皱起眉,朝前望去,见暗室中摆着好几张玉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位赤.身.裸.体的美人。
她蓦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捂住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清章道人拖来一桌一椅,又摆好笔墨砚台,自己兴致盎然地在一旁坐下。他盯着虞微,慢悠悠地说:“这些日子寻来的都是些男画师,画不出美人韵味。唯有女儿家,才能画出这女子身体的曼妙之处。”
虞微背倚着石墙,死死瞪着清章道人。
谁不知虞家嫡小姐最是清傲,连作画也过分癖洁。眼下这清章道人竟逼迫她画这些姑娘的胴体……
这与杀了她又有何异!
虞微在墙边站了好半晌,终于挪动步子,冷着脸走到桌前坐下。
清章道人惬意地靠在一张玉床上,搂着怀里的美人肆意把玩。见虞微拿起了桌上的笔,他咂着嘴笑了:“这就对了嘛。画成这美人图,银子自然少不了你的。”
暗室里十分寂静,清章道人倚在美人娇软的身躯上,很快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醒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他揉了揉眼睛走下玉床,问虞微:“画好了罢?”
虞微冷笑一声,搁下笔起身,给清章道人让出位子来。
“画好了。”
清章道人走过去,仔细看那摊开来的画。惺忪的睡眼看不清白宣上的笔墨,他用力揉了一揉,才看清了,登时勃然大怒。
虞微根本就没有作什么美人图。
白如雪的生宣上,栩栩如生画着一簇盛放的□□,旁边一列潇洒狂放的草书。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瑜书。
第三十五章
◎“阿瑜,我是不是很脏?”◎
“你敢戏弄我?”
清章道人大怒, 用力抓起那张宣纸,狠狠揉成一团摔在地上。
虞微冷笑道:“你自诩道行高深的道人,却做这样肮脏污秽的事情。我死都不会帮你画什么美人图!”
清章道人气急, 猛地冲上去按住虞微的肩膀, 一把将她推到石墙上,“贱人, 我让你帮我作画,是瞧得上你!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高高在上的尚书府小姐吗?一个贱婢而已,敢这样顶撞我!”
虞微不说话, 只是冷冷瞪着清章道人。她的背撞在冰冷粗糙的石墙上,被凸起的石块硌的生疼, 挣扎中又扯动了腰间的旧伤,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额角滴落。
虞微努力镇定下来, 咬牙忍着痛, 在背后的墙上拼命摸索着。开门的机关, 一定就在这石墙的某处。
清章道人看见虞微的眼神, 心里那股怒火顿时烧的更厉害了。那样一双清透的眼睛,却充满了不屑和鄙夷,好像看他一眼都嫌脏似的!他气的从袖中掣出匕首, 奋力挥舞着, 想把虞微的眼睛挖出来, 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虞微拼命去挡他的手, 慌乱中,手肘磕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她隐隐觉得这石头应当就是开门的机关,急忙使出浑身力气去扳, 那石头却纹丝不动。
然下一刻, 身后的石墙却缓缓转动起来, 发出低沉压抑的声响。
随着墙壁的转动,顾云修绯色的衣摆出现在虞微的视线里。他阴着脸,漆眸沉沉辨不出情绪。
清章道人见了顾云修,吓得心惊肉跳,手里的匕首立刻跌了。他松开虞微,急忙跑到一旁按下了什么机关,那些玉床便缓缓沉入了地下,连同床上的美人一起消失不见。
顾云修瞥了虞微一眼,朝她伸出手。
“过来。”
虞微一直提着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好像见到了他便什么都不怕了,一下子就心安了。她快步走向顾云修,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成了小跑。
顾云修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低眸望着她的脸,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她有些潮湿的眼睫。
“不怕了。我在。”
清章道人呆呆望着这一幕,惊的连话都说不出。他入宫没多少日子,只听说虞微成了宫婢,并不知她是顾云修身边的人。他大张着嘴巴,呼吸都艰难起来,好半晌才从喉咙里僵硬地挤出几个字来:“贫道见、见过帝师大人。”
顾云修冷眼瞧着他,踱步走进暗室。他随意看了几眼,便寻到了那机关所在之处,侧首示意墨珏过去。
墨珏疾步跑过去按下机关,玉床浮起,陈年带着几个小太监急忙冲进来帮忙,胡乱扔了衣裳将床上的美人罩住。
墨珏在那头忙活着,顾云修倒十分惬意。他懒散地在暗室里走了几圈,清章道人满头大汗地站在一旁,心口突突直跳。
顾云修在那张摆了纸砚的小桌前停下,弯腰去捡地上被揉成一团的宣纸。他颇有耐心地一点点将纸团展开,铺在桌上,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
一簇秋菊画的栩栩如生,仿若迎风初绽。
他的视线落在左下方的落款上,不由弯了唇,转头对虞微道:“草书练的颇有长进。”
虞微抿起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的草书不过是刚入门而已。见顾云修的草书写的好,她便偷偷寻了几本碑帖练着,好在她于书画之道本就极有天赋,练了几日,已能隐约写出几分草书的风骨。
眼下这般境况,似乎并不是谈论书画的时候。可偏偏顾云修那样悠闲,虞微紧绷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顾云修卷起那幅画,命墨珏收起来回去裱了。然后他才抬眼,看向一旁抖如筛糠的清章道人。
清章道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请罪:“大人恕罪,贫道实在不知虞姑娘是您的人。若是知道,便是给贫道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般对她呀!”
顾云修慢悠悠地拨弄着指上的玉环,啧了一声:“我让你留在陛下身边,不是让你来享乐的。”
清章道人立刻磕起了头:“是!是!贫道知道,一切都仰仗着大人的帮衬。贫道以后一定安安分分的,绝不生事!”
半月前,他随几个同门师兄弟一同入宫面圣,献上秘制的长生不老药。陛下见了大喜,本要重赏他们,可不知是谁将此事禀了寿康宫,太后听了怒不可遏,怒斥他们招摇撞骗,竟敢在皇帝面前舞弄骗术。当即下令将这些道士全部杀掉以儆效尤,命顾云修亲自监管此事。
地牢潮湿阴冷,时不时有老鼠虫蚁跳出来咬人。清章道人缩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狱卒将几个师兄弟一个个地拖走,再没送回来。他忐忑不安地等着,没等到将他拖去砍头的狱卒,却等来了顾云修。
昏暗的通道里,一盏盏灯渐次亮起。他抬头,看见一身雪衣的年轻公子站在面前,生着那样一张清隽如仙人的脸孔,出现在这阴暗肮脏的地牢里,如同幻梦一般。
顾云修弯下腰来,隔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问他:“想活吗?”
清章道人忙不迭地点头。这世上,谁不想活着呢?管他是什么活法,只要能活下去,总是比死人强的。
顾云修把他从地牢里带了出来,给他干净衣裳,新鲜吃食。又改了他的道号,让他以算命居士自居,重新去陛下跟前献好。
太后不曾见过他的样貌,皇帝对他也无甚特别印象。那日在殿中见过他的人,也都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没出现在皇帝跟前。宫里头,除了顾云修,无人知道他是那日献药的道士其中之一。
清章道人早些年便是凭着一手算卦的本事,在长安混了好些年。他轻而易举便算出谢岷昔日过往,又为他指点了往后的命数,颇得谢岷欢心。此事传到太后耳中,太后起初不喜,可清章道人竟能将她这些年历经的种种大事算的一丝不差,甚至连她曾怀胎三次的事都算得出来,不由有些敬畏。左右只是个算命的道士,便也由着他留在谢岷身边。时不时也会派瑶女官请他到寿康宫叙话。
清章道人感激顾云修,死心塌地为他办事。这差事其实不难,可实在蹊跷——
顾云修要他将那长生不老药偷偷献与皇帝,哄他吃下。
说是长生不老药,其实不过是一种能让人产生幻觉的妙药。若长久服用,便会觉得神思飘忽,身轻如烟,仿佛年轻了好几岁似的。但那药药性凶猛,长此以往,便会吞噬人的神智,让人彻底疯魔。
他小心地将此事禀了顾云修,可顾云修却让他只管行事就是。谢岷得了药丸,自是欢天喜地,日日睡前都要服用,也不敢声张。
清章道人不明白顾云修为何要让小皇帝服用这药。他担帝师之责,身负辅佐皇帝的重任,应当盼着他好才是。但他也明白这深宫里头是非多,既侥幸捡了条命,便老老实实为顾云修办事,一个字也不敢多言。
皇帝给了他不少赏赐,寿康宫亦隔三岔五地送东西过来。久而久之,清章道人便有些飘飘然,心想不如趁着眼下荣华的时候及时行乐,私下派人搜罗了许多美人囚在暗室里。光是如此还不够,又四处搜罗画师,要描一副极珍贵的美人图悬在房中珍藏。
今日遇到虞微,本以为定能得一幅绝佳的美人图。不想虞微心性如此孤傲,一笔都不肯画。
他更是没想到,此事会惊动顾云修。
顾云修听着清章道人苦苦表忠心,眸底沁着阴冷的笑,并不言语。待陈年将那些美人都裹上衣袍带出去了,他才转头去看虞微,闲话家常般问她:“要不要杀了他?”
清章道人吓得脸色煞白,不住地磕头,一声声磕的极响。
“虞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别和贫道一般见识!您饶了贫道这一回,贫道日后给您做牛做马!给您当端洗脚水的奴才!”
虞微皱起眉头,不愿去看清章道人这副谄媚求饶的样子。她垂着眼睫,思量了一会儿,对顾云修说:“他到底没伤着我什么。就放了他吧。”
“嗯。”
顾云修点了下头,似乎是答应了,清章道人脸上立刻现出喜色,刚要谢恩,就听顾云修口气淡然地吩咐墨珏:“把他的膝盖挖了,你亲自动手。若他再敢生事,便砍了他的手脚。别弄死了就是。”
墨珏应了一声,将哭天抢地喊着饶命的清章道人拖了出去。
虞微听着清章道人的哀嚎声,下意识地想象了一下他被挖去双膝的惨状,不由蹙了眉,心口一阵恶心。她赶紧从身上摸出顾云修给她的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吃了。
顾云修转过脸,看见虞微在服药,顺手从她手中拿过药瓶晃了晃。里头还剩下不少。
这些日子,顾云修已经很少杀人了。鲜血的味道太浓厚,沐浴多少遍都洗不干净。想起虞微蹙眉捂着心口的样子,他忽然就丧失了杀人的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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