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眠低头叼住吸管,橘子味的汽水又冰又甜,她说:“那我还要再吃两根烤肠。”
“……”
何染染:猪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
饭后,许眠与何染染逛了一圈学校,买了两盒墨水就回去了。
闷热的夏季让人疲劳,但她还是坚持画了三小时的画,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除非有事腾不出手,否则再累再困也要画上几笔,保持对笔墨的热情。
这也是她外公黄珣的习惯。
夕阳将落,她放下毛笔,伸了个懒腰,打算收拾一下东西点外卖,就听见门外传来开门声。
小姑娘眼前一亮,立刻解下胸前的围裙,跑了出去。
大门一开,她倒是吃了一惊。
本以为晏初水在开隔壁的门,没成想他是站在她的房门口。
灰色衬衣,米色长裤,低饱和度的颜色很符合他冷淡的气质。走道的窗户朝西,暖金色的光线勾勒出他高瘦挺拔的身形,许是因为早上的尴尬,他没有直面许眠,明暗交错间,侧影的轮廓像她刚画的那幅画。
山高水远,有明有晦。
清雅的神态,矜贵的气质,手里……拎着两份便当。
全家便利店的那种。
许眠恍惚了一下。
新婚第二天去春来吃拌面算什么呀,晚饭还是全家的便当呢!
***
许眠的大画室里没有餐桌,所以两人同去隔壁吃饭。
关于吃便当而不点外卖这件事,晏初水是这么解释的——“便利店里的便当,一出厂就是密封的,而且谁也不知道我会在哪家买、买哪一份。外卖就不一样了,个人信息暴露严重,很容易被人动手脚。”
真是个又荒唐又合理的说辞
许眠掰开一次性筷子,对眼前的猪排便当并不嫌弃,只是……她微微蹙眉,小声说:“外卖的话我可以先试吃呀。”
“!!!”
一瞬间,晏初水就发现了结婚的又一个好处!
有、人、试、毒!
他立刻掏出手机,“你想吃什么外卖?”
许眠赶忙拉住他的手,“便当也不能浪费了啊,下次再点外卖吧!”
她神色焦急的样子有点可爱。
和草莓小兔子一样。
嗯?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草莓小兔子?
哦,是早上看到的那个图案……
正面有五只,反面有六只,一共十一只草莓小兔子!
晏初水的灵魂都要出窍了。
也就是说,他工作了一整天后,仍然、没有、忘记早上看到的画面。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他的大脑图库中,有唐代人物画,有五代山水画,有宋元文人画,有明清花鸟画,还有特么的十一只草莓小兔子!
离不离谱啊?!
许眠见他神色有异,叫了一声,“初水哥哥?”
晏初水摘下眼镜,试图让视线模糊一点,试图让自己的记忆力再衰退一点。
许眠不明所以,转而向他汇报今天的任务,“我已经和瀚佳签好协议了,按你说的,先签一个季度,从下个月开始。”
他扶额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小姑娘含着筷子,犹犹豫豫地问:“那……为什么不能告诉王随我们结婚的事?”
在晏初水的逻辑体系里,领证没办酒,就好比是先签了委托拍卖协议,还未正式上拍,自然不必昭告天下。
特别是王随。
“告诉他干嘛。”他略带不屑地说,“我爸妈都没通知呢。”
“……”
许眠的筷子掉了。
晏初水低头看了一眼,很遗憾地通知她:“家里没有多余的筷子,你只能用手吃了。”
“……”
谁还能吃得下去啊!
“为、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呀……”她结巴着又问。
晏初水耸肩,“他们反正在国外,过年的时候见面,再说一声就行了。”
到底是领了证,有了一丝为人丈夫的自觉,他迟疑几秒后,还是替许眠把筷子捡了起来,拿到水池冲洗干净,重新递给她,这才发现小姑娘鼻尖通红,眼眶也湿漉漉的。
等等——
这、这是要哭了?
“万一他们不同意你和我结婚呢!”她仰头看他,抽抽搭搭的。
原来是这个原因。
晏初水明白了。
“真不同意就离婚呗。”
“???”
“你结婚不就是为了念想么,就算离婚,聘礼也已经给你了啊。”他大方地安慰她,毕竟她当初的求偶要求只有一个“男”啊,难道还限定了是他吗?
小姑娘咬着下唇不说话,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然后下一秒。
“哇——”
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就算……就算我拿到了聘礼……那、那初水哥哥你的目的怎么办?”
晏初水心下一惊,什么目的?
“呜呜呜……我的美色你还没图上呢……呜呜……”
“……”
晏初水沉默了。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渴望那个目的。
他越是沉默,许眠哭得越是厉害,甚至有点喘不上气的样子,一嗝一嗝地抽泣。晏初水刚打算哄她两句,她却腾地站起身来,直接跑了出去。
这……
他是该追出去,还是原地等待?
值得庆幸的是,许眠一向乖巧,即便“被离婚”,也会将心比心地考虑晏初水的损失,所以哭着跑出去,一分钟也就自己回来了。
她抱着自己那床薄薄的被褥,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梨花带雨地站在他面前,特别有理地说——
“初水哥哥,从今天开始,我要和你一起睡,这样你就没有损失了!”
“!!!”
第二十一章 是被子太滑了
PART 21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能也不全是因为会哭,而是她长得也比较好看。
——《眠眠细语》
主卧的卫生间里,水声泠泠,隔着两道门依旧清晰可闻。
是许眠在洗澡。
夏至过后,气温一天比一天炎热,即便到了夜晚也有令人烦闷的温度,中央空调的冷气呼呼地向外送,但晏初水还是觉得热。
又燥又热。
空旷的卧房内,声音被无限放大。
他独自一人坐在床尾,还是有点没闹明白,事情是怎么一步步发展到现在的呢。不过大半个月时间,久别重逢到喜结连理也就罢了,同床共枕是怎么一回事啊!
早上他还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晚上就已经水到渠成了?
许眠的小被褥整整齐齐地放在他的床上,浅粉色的面料与墨绿色的床品形成鲜明的反差,是色环上两个对立的互补色,撞在一起还挺好看的。
好看?
生平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审美趣味产生了怀疑。
水声戛然而止,晏初水猛地站起身,像某种条件反射似的。
下一秒。
他意识到不对劲。
他这么紧张做什么?同床共枕这种事,该紧张的人是许眠吧。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要和一个男人同睡一张床,会不害怕?
是男人哎。
晏初水的心情一下放松了不少。
然而,咔嗒一声门响。
他迅速掀开被子,一秒跳上床。金丝绒面的靠枕抵在后腰,手里是一册《历代名画记》,床头的射灯是灰白调的,灯下的人眉眼淡泊,有着不似凡人的冷漠距离。
许眠慢吞吞地向他走近,卷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沾了水汽的睫毛像一片鸦羽,轻柔地遮住瞳色偏淡的眼珠,沐浴后的皮肤白中透粉,被那条浅蓝色的睡裙裹着,娇娇软软的。
晏初水十二分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又是这条睡裙!
下意识的,他脱口而出,“你怎么还穿这条睡裙?”
这句话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放在此情此景中,就有点问题了。
新婚燕尔,首次同床。
对方问:你怎么还穿这条睡裙?
许眠脚步一顿,低头捏了捏裙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初水哥哥,我好像没有你想看的那种睡裙……”
他想看的那种睡裙?
那、种、睡、裙?
言外之意就是,她明白男人想看什么,但是很抱歉,人家还是良家妇女呢!
晏初水僵硬地扭过脖子,非常严肃地否认,“不!我不想看什么睡裙!”
“啊……”
小姑娘的脸更红了,“是上床前就要脱衣服吗?”
“……”
晏初水看出来了,同床共枕这件事,她根本没在怕的!
***
安静地躺平,各自睡在被窝里,这是晏初水唯一能想到度过今晚的方法。
许眠窝在被子里,静静地盯着灰色的天花板。从安全隐患的角度考虑,晏初水从不在屋内装吊灯,所以天花板的四边都是嵌入式灯条。
灯带的光很均匀,照得卧房一个死角也没有,像是过了良久,她才弱弱地说:“开着灯,好像睡不着……”
开灯睡觉是晏初水的习惯,或者说,是一种奇怪的癖好。
可是,他改不掉。
他时常会在深夜醒来,而黑暗是他非常讨厌的东西,他需要每一次睁眼时都可以看见光,这是他生存的最低标准。
“那你要不回去睡?”他提出了一个顺水推舟的建议。
“不要。”小姑娘摇摇头,往被子里缩了几分。
“……”晏初水未能如愿,不自然地向外侧过身,语气偏冷,“那我睡了。”
说罢,他阖上双眼,光线透过眼皮,黑得不算彻底。
一切都安静下来。
旁边的人一动不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晏初水紧绷的神经开始舒缓,思绪慢慢游弋,然后——
一个软软的东西就贴到了他的小腿上。
就这样轻轻地碰着,也不动弹。
身后传来一个糯叽叽的声音,“初水哥哥,你的被子好舒服啊……”她的被套是纯棉材质的,扎实绵软,而他的是真丝面料,贴在皮肤上滑溜溜的。
“这就是你把脚伸进来的理由?”他冷着嗓子问,没有转身。
“我就伸了一根脚趾头。”许眠说。
“嗯?”
“是被子太滑了,然后我的脚就滑进去了。”
“……”
哦,还挺无辜的是吧!
晏初水拧起眉头,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他决定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男人毫无征兆地直接翻身,猛地扑在她身上,他比许眠高出一大截,欺身压下时,将她整个人都彻底覆盖住,小姑娘的额头顶着他的下巴,两只脚也被他死死压着。
特别重。
还有点烫
巨大的震动下,床头的警报器应声响起——
“乌拉乌拉……”
“???”
许眠大惊失色。
晏初水捕捉到她眼中的惊恐,觉得自己成功了一大半,他微微眯眼,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不要挑衅男人。
这是他的最后通牒。
世上最遥远的认知差就是,晏初水觉得吓到她的是自己,而事实上——
是警报。
哪个正常人会在床上安警报器?别说他们现在什么也没发生,这要是真发生点什么……估计得吓出心脏病!
大概是对效果十分满意,晏初水抬起右臂,把藏在暗处的开关给关了。关闭警报,意味着他没有危险,有危险的是别人。
这是他的第二个认知误差。
因为许眠已经悄咪咪地看见了,他的耳根是红的。
晏初水用两臂支着身体,手肘压在她的肩侧,黑色的睡衣原本扣得严丝合缝,但是因为这个姿势,领口大开。
就开在许眠眼前。
她正大光明地往里看了一眼,锁骨又平又直,然后是上下起伏的胸膛,好像隐隐看见了腰线和腹肌,再往下、再往下就……
她把头往领口钻了钻。
“你……”他语调沉沉地提醒她,“再乱动一下试试。”
许眠收起垂涎的目光,乖顺地仰起脑袋,“初水哥哥,现在是你乱动的,你都动到我身上了。”
“……”
这话怎么就听着怪怪的呢。
偏偏身下的人一脸纯真,仿佛只是在说字面意思,如果非要过度解读,那就是他思想肮脏。
活了二十八年,晏初水第一次觉得自己脏了。
像是拿捏到他的要害,小姑娘趁机扭动身体,不安分地往上挪了挪,试图与他对视。逼仄的压迫下,两人的身体没什么距离,她这样的动弹几乎是致命的。
晏初水及时清醒,一把勒住她的肩膀。
“是你先伸脚的!”
他凶巴巴地低吼,较真得像个小学生。
手上的力道一时没控制住,半截手臂抵在她的肩骨上,几乎要把她按进床垫里。
好疼啊。
“因为……”她用一种微乎其微的声音回答他,“小时候,外公哄我睡觉,我都是把脚伸进他被窝里的。”
许眠的双眼清润透亮,长发散落在身下,如同曲曲卷卷的海藻,浓黑一片。她的眼底还是红的,是之前哭得太厉害了,肿得像核桃一样。
晏初水记得,她小时候也挺喜欢哭的,黄老师脾气好,总是耐着性子哄她,把她当作手心最珍贵的宝贝。
在这一瞬间,他的心揪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自己对许眠并没有那么好,起码他时常会忽略一件事——她也曾经被人视若珍宝,不只是眼前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
而一切还没有久到会让他也忘记的地步。
晏初水抽身挪开,压在身上的重量骤然撤走,许眠重新蜷起身子,在被子里团成一个团,只露出半张脸。
她把脚也收了回去。
悄无声息的。
她是真的在逗晏初水,也是真的在想黄珣。离开了许久的人,并不总会想起,却很容易被触动,而晏初水就是最强烈的提示词。
一切再度安静下来。
沉寂良久后,他忽然发问:“你喜欢的诗都有哪些?”
“什么?”
许眠一时失神。
他将左臂枕在脑后,稍稍抬起后颈,灯光照得眼前一片白亮,他想起以前她还没上小学的时候,黄老师陪她睡午觉,是会给她念诗的。
有一次,他听到的是——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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