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眠如获大赦,急忙起身,僵硬的双腿不知蹲了多久,顷刻间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完全脱离了神经控制,她的意念让她迈脚,可她的脚还钉在原地。
于是,在距离新年还有七月的时候,她直挺挺地对着车头……
磕了一个响头。
五体投地的那种。
“倒也不必……”车上的人说,“如此感谢。”
“……”
画面静止了两秒。
她像只青蛙一样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比磕头更丢人的是,她绝望地说——
“我爬不起来了……”
“噗……”
***
次日下午,墨韵有一场关于秋拍的策划会,殷同尘一早就到了公司,但晏初水却不在。午饭后,他又去了总经理办公室一趟,门依旧是锁着的。
小秘书伏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专注地看一本书,殷同尘走过去,在她桌上叩了两下。
“看什么呢?”他问。
小秘书把书举起来——《如何揣摩领导的心思》。
“……”
殷同尘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盯了封面两秒,小秘书放下书,一本正经地说:“殷老师,这本书写得特别好,我已经学会了许多做秘书的技巧。”
“哦?”殷同尘好奇地上扬了语调。
小秘书竖起食指,自信满满地向他介绍:“比如,如何顺着老板的话附和,如何根据老板的性格选择香水……”
“嗯嗯。”他两手环臂,听她把话说完,末了才问,“所以你老板究竟什么时候来?”
小秘书哑口了。
隔了一会,她说:“我上午打电话问郝师傅,他说今天陈师傅接送晏总,时间怕是不一定。”
“陈师傅?”殷同尘迷惑了。
晏初水有两个私人司机,一般情况下,两位师傅是各自轮班一周,这才周二,怎么就换人了呢?性格使然,他多问了一句:“是郝师傅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小秘书摇摇头,看起来也挺困惑的,“应该没有。不过郝师傅接电话的时候气若游丝,说什么一晚上折腾七八趟,天都亮了才回家,半条命都没了……”
“什么?”
殷同尘还想多问,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好在他及时刹车,把话收了回去。
小秘书连忙起身,“晏总,您来了。”
晏初水的脸色比往日更阴冷些,尤其是眼底的红血丝,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倒也印证了郝师傅的话——一晚上折腾七八趟。
究竟折腾什么了?
殷同尘十分好奇,却也是十分的不敢问。
好在气氛没有太僵,从小秘书身侧走过时,晏初水闻到一股淡淡的桃子味儿,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小秘书以为他有什么吩咐,负手而立,侧耳聆听。
“你喷的香水是桃子味的?”他冷不丁地问。
入职这么久,老板还是第一次留意到自己喷的香水,小秘书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对对……”
那本书的推荐可真管用啊!
晏初水用两指在眉心点了点,帮助自己回忆,“我记得你上次给我泡的茶……”
“白桃乌龙!”小秘书学以致用,继续按书上传授的技巧附和讨好,“因为桃子的气味清甜,能让人舒缓心情,热爱生活……”
舒缓……心情?
晏初水抬眼。
“你是猴子吗?”
“……”
殷同尘算是瞧出来了,这绝不仅仅是折腾了一晚上,还是憋了一晚上的火啊!
第二十五章 晏总,你老婆和人跑了
PART 25
爱情的真谛就是,全心全意搞了半天,最后发现还不如搞基。
——《眠眠细语》
尽管晏初水大概率是一夜没合眼,但策划会上依旧精神抖擞地把所有人都训了一遍。
无一幸免。
散会后,殷同尘跟着晏初水走回办公室,大脑飞速地运转,老板和许眠才结婚,正是新婚燕尔的甜蜜期,怎么会一晚上不回家折腾郝师傅七八趟呢?
在他的记忆里,老板是因为馋她身子才结婚的啊!
那折腾的人……不太对吧?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晚上!
那可是晏初水哎!
天黑出门都已经不正常了,还能在外面折腾一夜?
不知道为何,拍卖师的第六感告诉殷同尘,这件事应该和许眠脱不了干系。
毕竟自家老板所有的反常行为,都是从听到她名字的那晚起开始的,什么大晚上找人啊,签约被拒啊,临时闪婚啊……
都很离谱。
扭头再一看,老板坐在办公桌前,十指交叠抵着鼻梁,脸黑得像一块墨似的。
说真话,殷同尘是有一点为难的,询问两句吧,怕晏初水觉得自己在打听隐私图谋不轨,不问吧,又显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员工,老板心情这么差都不关心一下。
左右为难之际,晏初水倒是先开口了,“把宗律师给我叫来。”
这下殷同尘总算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切入点——甩锅。
“如果宗律师问我是什么事,我要怎么回答?”
看吧,不是他好奇,是宗律师好奇。
晏初水将手往下移了移,恨恨地说:“我要和许眠离婚。”
“???”
这一次,殷同尘没能刹住车,脑子一嗡,心里想的话当即就飞了出去。
“你们不是刚结婚吗?”
刚结婚?
晏初水冷哼一声,连带着目光都是阴恻恻的。
他活了二十八年从未走过眼,都是因为她,傻不愣登地把画卖给画贩子,墨韵才蹦出一张赝品,不仅如此,他一辈子不与人亲近,也是因为她,稀里糊涂地搞乌龙,他才会人、财、两、失!
才结婚怎么了?
现在不离,以后只怕命都要没了!
殷同尘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在他的认知里,许眠是个软乎乎的小姑娘,而晏初水是个硬邦邦的老疯批,怎么看都是后者在作妖。
“晏总,谈离婚的事,应该需要夫妻双方在场吧?”他说。
晏初水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就是让你通知宗律师,把人找出来,和我离婚!”
殷同尘更迷糊了,“你的意思是,你自己找不到许眠?”
一句话,万籁俱寂。
气氛冷到冰点。
殷同尘看向晏初水,晏初水扭头去看墙上那幅挂了一年多的《竹石集禽图》。
“有律师代为传话,我为什么要自己找她。”他如是说。
“所以不是你要找她哦?”殷同尘再次确认了一遍。
“都是前妻了,还找什么。”
说罢,他继续赏画。
如见初恋。
在他疲惫的双眼中,殷同尘看见了两个清晰的大字——
装、逼。
然而老板下令,员工哪敢不从,殷同尘只能掏出手机,联系宗律师。可惜电话没打通,他转而打开微信,给宗律师发了一条消息。
朋友圈有个小红点亮起,下意识的,他点了一下。
一条新的朋友圈弹了出来。
殷同尘恍了恍神,好像觉得自己明白了,又好像觉得还没太明白。
“晏总……”他迟疑地开了口,却又没有继续。
晏初水神色不耐,“有话就讲。”
“那个……王随好像在度假……”殷同尘犹犹豫豫地汇报道。
“???”
晏初水侧过脸,冷冷地打量了他一圈,“你的意思是,王随在度假,我却在让你干活?”
“不不……”
“那你这么关心王随的日程安排,是想去瀚佳?”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
殷同尘索性深吸一口气,直接把手机递到老板眼前,也把那半句话给补全了。
“……和你前妻。”
“……”
***
何染染是在睡梦中被一串电话闹醒的,她昨晚灵感突发,一时兴起画到半夜三点,早上迷迷糊糊饿醒了,又画了几小时,所以午饭后一沾上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手机响了六七次,她无可奈何地按下通话键。
“喂……”
“我是晏初水。”
“……”
何染染一秒就醒了。
接下来的事可谓奇幻,她问晏初水有什么事,晏初水说要带她去云眠山写生,何染染一头雾水地回了一句我又没和你们拍卖行签过协议,要写生也是自己去啊。
再说了,她一个画人物画的,去山里写什么生,写猴子还是写野人啊?
然后晏初水就说——
“从今天开始,墨韵就和你签约了。”
毫不夸张地说,何染染当时就觉得自己鸡犬升天了!
而半小时后,她已经坐在晏初水的车上,前往了去云眠山的旅途。
她这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我记得……”何染染挠了挠头,“云眠山不是在许眠老家吗?”她前后左右看了看,副驾驶坐着殷同尘,而她身旁只有晏初水,没有许眠。
“是她老家。”晏初水闭着双眼,淡淡地回了一句,“所以我们才要去。”
这话听着还蛮有逻辑的,可仔细想想呢?
为什么她要和闺蜜的老公同坐一辆车,一起去闺蜜的老家呢,而且闺蜜本人还不在?根据狗血定律,这种排列组合的方式,要么是他俩在偷情,要么是一起去捉奸。
前者被排除,就只剩后者了。
可是……捉奸许眠?
想想吧,她的小伙伴天真纯洁、娇小可怜,能干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
MD,何染染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许眠还真干得出来!
她舔了舔下唇,又问了一个关键问题,“那……许眠知道你去找她吗?”
这一次,晏初水不想回答了。
好在前排的殷同尘善心大发,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何染染接过手机,定睛一看,是一条朋友圈,一共发了三张照片,第一张是远处的山景,第二张是一家度假村的泳池,至于第三张嘛……
是许眠坐在泳池边。
而殷同尘给这个人备注的姓名是——瀚佳王随。
何染染绝望了。
友谊还是道德?
她又一次站在了人生最艰难的岔路口。
上一次让她这么难以抉择的,还是要不要给许眠打辅助、做僚机?咦,要是这么说的话,她的德道早就不高尚了嘛!
何染染一下子就与自己和解了。
“哈哈哈……”她尽可能坦荡地大笑起来,“原来是这家度假村啊,许眠和我约过好多次了,环境特别好!”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机还给殷同尘,“怎么,她也约你们了吗?”
晏初水抬起眼皮,眯出一条细细的缝。
他用这道缝,看了何染染一眼。
“你俩还有闲钱度假?”
“……”
***
许眠跟着王随去的度假村,是云眠山南面诸多度假酒店中最好的一家,叫檀心居。中式风格的度假村主要分为三大块,酒店、温泉和竹海。
前年表哥结婚,定的就是这家酒店,只是舅舅并没有邀请许眠,所以她还是第一次来。
之所以会遇到王随,是因为——
“你那天带去瀚佳的两张画,我瞧画里的景色不错,一问才知道是云眠山,正好最近没事,就约了一位朋友来玩几天。”
真是人如其名。
随心随性。
不过王随也问了她一句:“倒是你,怎么天黑了还蹲在路边?”
许眠垂下眼睛,又抠了抠手指,才小声说,“和家人吵架了……”
王随跟着笑了起来,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一个人蹲在路边也不怕被人拐跑了。他指了指许眠脑门上的鼓包,大方地说:“你也是瀚佳的合作画家,就当请你在这儿度假,回头再带你一起回去。”
许眠捂住磕红的脑门,红着脸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住在度假村总比去舅舅家好,也比回家强。
回去的话,就会收到离婚协议了吧。
所以许眠不想回去,也不想开机。
住在度假村,就意味着所有活动都是在酒店里打转。没人叫她起床的日子,许眠一觉睡到中午,稀里糊涂吃了一顿自助餐,下午又被拉去了酒店的泳池。
她没有带泳衣,就坐在池边踢了踢水。
到了晚上,又是继续吃饭,好在餐食种类齐全,许眠心里有事,也没太影响胃口。尤其是晚餐供应的农家土香肠,是檀城本地的做法,她垂头丧气地吃了五根。
三人走出餐厅时,王随的那位朋友落了手机,便独自折返回去。
过了九点,也没什么客人来入住了,大堂里连门童都只剩下一位。
因为吃得太饱,许眠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吃饭的时候王随就注意到,她好像特别喜欢吃香肠。
“走的那天要打包点香肠吗?”他抄着手,打趣地问。
“真的可以吗?”
这是许眠的回答。
既认真又期待,连琥珀色的眼瞳都透出亮闪闪的光,不带一丝虚假的婉拒。
她甚至害怕自己一推诿,就真的推没了。
“咳咳……当然可以。”王随轻咳了两声,点头承诺,说着他又突然落下肩膀,向前倾了倾身子,“你头上这个包,要不要叫客房中心送个热敷包?”
他伸出食指,轻轻在上面碰了一下。
许眠吃疼,一下子睁大双眼,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懵懵懂懂。
又委屈巴巴的。
王随低眉笑了一下,“这会怕疼了?蹲的时候怎么就忘了会腿麻。”
像是觉得有趣,他第二次伸出手指,想再戳一次。
然而——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怒吼,在空荡的大堂当空炸开。
别说是许眠了,就连王随都吓得打了个哆嗦。
目光所及,是一个高瘦阴冷的身影,裹挟着无数黑压压的怨气,冲着他们步步逼近。
许眠看了看身旁的王随,又望了望前方的晏初水,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响起了一段曾经的对话。
——你以后会嫁给我吗?
——是潘金莲嫁给武大郎那种,对了吧!
唔……
真的对了呢。
第二十六章 冷知识
PART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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