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初水冷着脸走进书房,半信半疑。
许眠虽然耍了无赖,但本质是个听话的孩子,一个晚上都乖乖待在客厅,没发出什么声响。
到了晚上十一点,晏初水从书房出来,她早已窝在沙发上睡着了。空调的风轻轻掠过她的发梢,吹起细碎的鬓发,在极致冷淡的色调中,她是唯一鲜活的色彩。
安静的画面里,时间也跟着静止不动。
他走进卧室,将她的小被褥拿了出来,再把她整个人都囫囵盖上。小姑娘睡得沉,没有丝毫察觉,只下意识往被子里钻了钻。
她额头的鼓包已经彻底消肿,仅剩一点点不明显的淤痕,晏初水伸出两指轻轻地摸了一下,细腻的触感带着若有若无的电流,他心头一动,不自觉地继续向下。
从额头到脸颊,再到颈侧……
他干涩地舔了一下嘴角。
他可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啊!第一次是冲动,第二次是……什么鬼!总不会是真的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感情,才有产生这种反应吧?
开什么玩笑。
晏初水失声哂笑,只是越笑越僵,最后笑容在脸上凝结成了一团纠结。
不会……是真的吧?
仿佛是为了推翻自己荒唐的猜想,他俯身蹲下,然后勾起食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他慢慢低头,往下、再往下,直到她柔软的脸颊近在咫尺,浅浅的呼吸呵在他的嘴唇上。
暖暖的,痒痒的。
明明只是一张安静的睡脸,既不妩媚、也不妖娆,却让他心跳如鼓,全身火烫。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暑假,小丫头一边看电视一边问他:初水哥哥,小燕子为什么会喜欢五阿哥啊,他不是哥哥吗?
他说:他们又不是亲生兄妹,当然可以喜欢。
小丫头恍然大悟,那我也可以喜欢初水哥哥,是吗?
呵呵,是个球哦。
晏初水当时就给了她一个白眼,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令他意外的是,许眠真的答了出来——就是一看到就会心跳加速,想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别人抢走……
哟,她还懂这个?
他微微挑起眉头,流露出一丝惊讶。
下一秒。
她就从怀里抽出一根王中王,大喊一声:火腿肠!巴拉巴拉变身!一根变两根!
晏初水:……
岁月匆匆而过,他踉跄着摔坐在地。
他居然对这样的人,心动了?
第三十四章 死鸭子嘴硬
PART 34
世上最蠢的事不是犯错,而是犯两次一样的错。
——《眠眠细语》
许眠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是晏初水那床墨绿色的被子,而她本人也是睡在卧室的床上。
这就有点诡异了不是?
她伸长手臂左右划了划,被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起身下床,客厅沙发上,她那床小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像是有人在那里睡过,又像是没有。
空旷的屋内没有一个人,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九点半。
晏初水应该是去公司了。
没有片刻地犹豫,许眠疾步走向书房隔壁的藏品室。
晏初水没有锁门,整间藏品室也不大,所有他珍爱的藏品都一一摆放整齐,绕过两层琳琅满目的画架,她看见了墙角的保险柜。
特殊的尺寸意味着里面放着一件特殊的物品。
她知道那是《暮春行旅图》的右半轴,外公曾告诉过她,《暮春行旅图》是宋代画家俞既白的名作,此画高两尺、长九尺,在火烧圆明园时遗落民间,不知为何又惨遭撕毁。
十年前,晏家开始四处寻画。
外公曾打趣地说,我倒要看看,晏初水这小子会不会来找我打听。可那时候,晏家已经搬离檀城,开起赫赫有名的墨韵拍卖行,而晏初水也再没有回来过。
那一句打趣的话,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时刻。
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许眠甚至觉得,就让他一辈子都找不到画也挺好的,然而世事无常,现在连她也要找画了。
她一开始就知道晏初水和她结婚的目的,尽管他找了一堆可笑的理由。不过许眠觉得,初水哥哥还是蛮可爱的,毕竟嘛,知己知彼,方能如愿以偿。
拿大骨头逗狗,拿小鱼干喂猫。
人间至理。
尤其是那天他将她丢弃,她一下子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晏初水一定拥有右半轴;第二,晏初水不在乎任何人。
她在距离保险柜还有半米的地方蹲下,不用尝试也知道不可能打开,而且以晏初水谨慎多疑的性格,她怀疑只要有人碰它一下,就会有警报响起。
不可能偷、也不可能抢。
她起身想了想,然后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仿佛从没有进去过那样。
***
许眠的猜测是基于对晏初水过往的认知,可现在的晏初水,连自己对自己的认知都是混乱的。
她猜他是去公司,结果他是去念经。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晏初水就起床了,直接奔向本市香火最旺的一家寺庙,吃斋念经折腾了几小时,最后确认自己心如止水,才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到达墨韵。
走进公司,他神清气爽,久违的平静,久违的祥和,久违的心无杂念。
直到——
他看见了小秘书。
他想到了猴子,也想到了桃子。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小秘书现在是什么香水也不喷了,恨不得到公司后再淋浴一把,好让自己一身正气。
而晏初水又一次在她面前驻足,这让小秘书心惊胆战,“晏总,您有什么要吩咐的?”
“你那个香水……”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小秘书头皮一麻,完了完了,用过一次,终身死罪?她哭丧着脸说:“晏总,我已经把香水丢了,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用了……”
晏初水轻咳一声,伸手点了点她桌上的便利贴。
“把牌子写下来给我。”
“啊?”
小秘书懵圈了。
晏初水的话不说第二遍,他径直走进办公室,关门前,他又说:“把殷同尘叫来。”
小秘书不敢多问,先拨通内线电话,尔后把香水的品牌写在了便利贴上,可左右又不敢送进去给老板,好不容易熬到殷同尘来了,她连忙把便利贴塞给他。
殷同尘低头一看,便利贴上写着“TOM FORD bitter peach”四个单词,以他直男了二十八年的经验,他印象中的TOM FORD——
是卖口红的。
很好,他的老板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办公室内,晏初水站在落地窗前低声默念,殷同尘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稍稍听到那么一两句,什么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
这是在念佛经?
殷同尘将便利贴攥在手里,轻咳一声道:“老板,你找我?”
鉴于他们去檀城前的最后一次会议是秋拍策划会,而晏初水在会上把所有人都无差别地教训了一通,所以进门前,殷同尘猜测,晏初水找他应该是商量秋拍的事。
不过现在,他没那么自信了。
好在晏初水没有太离谱,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将一个U盘递给他,“这是业务组重做的秋拍策划,你看一下,出一份意见给他们。”
“好的。”殷同尘伸手去接,同时把便利贴递了过去。
他一向是笑脸迎人的性格,此刻也不例外,嘴角向上,面带微笑。
晏初水却脸色一变,“你笑什么?”
“哈?”
殷同尘呆住。
“我问你笑、什、么!”晏初水一把拽过便利贴,耳根泛红。
这世上的暧昧男女大抵如此,明明是自己心虚,却觉得别人的每一个眼神都暗藏深意。
殷同尘十分无奈,“我、我就是随便笑笑……”
“我也是随便买个东西给许眠,有什么好笑的?”他冷着脸声明。
“???”
殷同尘缴械投降,“老板,我又不知道你要买东西,况且你们已经结婚了,你给她买什么都正常啊!”
“为什么正常?”晏初水突然反问。
“就……”殷同尘摊手,“你不是喜欢她吗?”
“!!!”
晏初水破音了。
“谁说我喜欢她的!”
殷同尘更加迷糊了,“不喜欢她,你给她买礼物干嘛?”
“买个东西就是喜欢了?”
晏初水恼羞成怒的样子,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根据他的社交常识,无论是过户房产,还是买礼物,都只是一方对另一方施以金钱与物质的馈赠。
是施舍啊。
殷同尘皱眉,买一两件东西确实算不上喜欢,但自家老板最近的反常行为,可不仅仅是买一两件东西啊。
在墨韵工作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和老板一起度假呢!
不过老板不承认,那就不存在呗。
他一向是见风使舵的。
然而,晏初水不但不承认,还要坚决地否认。私恩小惠,足以固结人心,他买一点礼物给许眠,有什么不对的呢?
毕竟,她还有利用价值呢。
对,就是利用价值!
喜欢一个人,就意味着付出信任、给予依赖,而这二者随时随地都能置人于死地。
他不会再让自己死第二次。
自然也不会让自己喜欢许眠。
《心经》有言: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也就是说心无挂念和障碍,就会免除恐惧和害怕。
这是什么,这是真理,是大智慧啊!
他必须让自己的心一尘不染,一丝不挂,对一切都波澜不惊。
这话听起来有些死鸭子嘴硬,却又很符合晏初水的本性。自我、冷血,以及——永远把人排在字画之后。
殷同尘理解地点点头,宽慰老板,“这样也好,反正许眠不喜欢你,双方都没压力……”
晏初水第二次爆炸了。
“你说什么?她不喜欢我?!”
这个问题显然比他喜不喜欢许眠更严重一百倍,因为他完全没想过,许眠会不喜欢自己!
殷同尘挠了挠头,“许眠结婚不是为了拿嫁妆吗?”
这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几乎是公开的呀。
晏初水裂开了。
没错,许眠和他结婚是为了嫁妆、为了念想、为了聘礼,这些话他整日挂在嘴边,说都说腻了。
可是——
结婚是一回事,喜欢是另一回事啊。
难道她就不能为了念想结婚,且同时喜欢他吗?
殷同尘想了一下,感觉这个“且”有点勉强,纵然他见风使舵,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你没给聘礼前,她不是拒绝你的吗?”
“……”
骤然的真相在晏初水头顶劈下一道惊雷,他眼前一黑,越想越对。
她一口一个初水哥哥,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还有她所有的没关系和理解,是不是都是因为她压根没有别的想法?就连上次钻进他的被窝,她说的也是——小时候,外公哄我睡觉……
她怎么可以这样!
从小到大,一直粘着他的人不是她吗?怎么能比他还没想法呢?
晏初水出离愤怒了。
什么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都是骗人的!
办公室的门忽地被人叩响。
小秘书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晏总,前台说有一位叫兰蓝的女画家来找您。您认识的吗?”
“不、认、识!”
盛怒之下,晏初水谁都不想见。
“等等!”殷同尘一把扑过去,拉住小秘书,“认识认识,你快请她去会客厅,我马上带晏总过去。”
晏初水黑着脸坐在转椅上,一副“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的表情。
“老板!”殷同尘从他手里抠出那张便利贴,“我去帮你买礼物,你去见兰蓝,行不行?”
黑压压的怨气散了那么一丢丢。
晏初水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那得包装好看点。”
殷同尘咬牙,“保证给你包出一朵花来。”
那就……
晏初水起身。
成交了!
第三十五章 理想型
PART 35
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就是痛苦吗?那追星女孩要怎么活?你不知道,你也不考虑,因为你只关心你自己。
——《眠眠细语》
兰蓝来墨韵的目的并不难猜,一个画家到拍卖行,除了谈合作,还能谈什么呢?晏初水猜不透的是,她一直和瀚佳合作,为什么还要来墨韵。
兰蓝是个女文青,却一点也不矫情,她是大大方方地来,大大方方地开门见山。
“我和瀚佳合作两年多了,但今年春拍的画价和去年差不多,没有太大波动,所以我想和墨韵试试,如果有晏总这样的专业人士在上拍前替我背书,我相信价格应该会有突破。”
一个画家能得到晏初水的肯定,身价必然上涨,这不是一件难事,却是一件为难事。因为晏初水觉得,她的画价已经过高了。
给高价的东西背书,他觉得有违专业。
“你现在的画价并不低,即便我替你背书,短时间内应该也很难有市场反馈。”晏初水沉下目光,算是一种拒绝。
“晏总夸过的画,价格上涨不是正常反应吗?”兰蓝有些意外他的婉拒。
殷同尘更意外。
挖都挖不来的画家,自己主动上门,他还拒绝?!
晏初水似笑非笑地说:“可拍卖的最终目的是卖出去。”
“假如一定会有人买呢?”兰蓝斜倚在沙发上,绛紫色的长裙衬得她气质如兰。
晏初水眸色转深。
他想起殷同尘之前提过,兰蓝的画只要上拍,就不用担心卖不掉。已经是高位的价格,还想继续走高,她的野心与自信可见一斑。
他思忖片刻,忽然改口:“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可以一试。”
拍卖行是做两头生意的,他没理由强行拒绝。
兰蓝微笑,“我相信晏总的能力,也相信墨韵的口碑。”
晏初水静默地笑了笑,尔后说:“既然要先背书,就得把过往的资料和之前上拍的情况都发一份给我,哦对了,还有画。”
“那是自然。”兰蓝起身,顺便向他发出邀请,“中午要一起吃个便饭吗?”
晏初水摇头,“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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