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眠不是一个会做饭的人,但黄家以前的规矩,是生日那天中午一定要吃家人亲手煮的长寿面,所以她特意早起去超市买食材。
晏初水大约是在她出门后一个小时醒来的,床边一空,他刚要皱眉,就看见床头贴着一张便利贴。
——初水哥哥,我出门去买面条啦。
他上次说过的话,她牢牢记着,离开时一定要告诉他一声。
他撕下便利贴,没有丢进垃圾桶,而是粘在手里走进书房,书桌下层的抽屉放着一个大纸盒,他取出盒子,把这张便利贴也放了进去。
末了,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按下开机键。
刚洗漱完,他爸妈的电话就打来了,尽管有十二小时的时差,他们也没忘记今天是他的生日。说真话,如果不是许眠在月头记起他生日将近,他一向是不过生日的。
理由很简单,今天是他生日,自然也是那个人的生日。
简单地说完生日快乐,话题就转向了其他,第一件是他的婚事,倘若他的结婚对象是别人,父母或许还要问些详细情况,一听说是许眠,他们俩只有一个反应——
上、天、垂、怜!
尤其是他妈妈,直接说了一句:“谢天谢地,幸好是许眠,换成别人一定忍不了你。”
这话让晏初水觉得对又不对,换成别人,他也一定忍不了对方啊。
只是因为是她,他才觉得可以结婚。
仔细想想,为她破例的事真是一件又一件,不仅如此,他还越来越享受这种生活了。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晏初水是厌恶生活的。
厌恶眼前的一切,厌恶所有人,而现在,他时常感觉生活……
还不赖。
第二件事便是这次的假拍丑闻。
“昨天你姑妈打来电话,说事情闹得太大,让你想想办法,能不能缓和一下局面,否则墨韵树敌太多,总不是好事。”晏母的话刚说完,他父亲的声音跟着传了过来,“你难道忘了,你表姐可是嫁给了瀚佳王总的外甥,上次《墨竹图》的事,你姑妈在亲家面前就有些挂不住面子。”
晏家以前的宣纸厂是代代相传的家族产业,传到晏初水父亲那一辈时,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家业毫无意外地落在他父亲头上。刚转行做拍卖时,公司起步低、投入小,他姑妈提出想入股,他父亲便同意了。
这几年墨韵在晏初水手里越做越大,公司的大部分股份也都归入他名下,偏是他姑妈占着那一小撮,不大不小也算个股东。
平日不闻不问落个清闲,年末还能白拿分红,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可人心总是不足,眼下听到些许风声,又觉得心慌不安,想端出股东的架势来说教。
对此,晏初水鄙夷至极。
“她要是觉得不爽,可以做两个选择,第一,掏钱收了我的股份,自己来管墨韵,并且按市场价支付我鉴定费用;第二,趁早把她那点股份撤走,不干活白拿钱,意见还那么多。”说罢,他又补了一句,“我本来就不喜欢他们那一家子。”
晏初水的喜欢向来埋得很深,但不喜欢的,都高高挂起。
例如,他姑妈之所以要打越洋电话告状,是因为她根本没有晏初水的手机号码。
“你怎么还这样记仇啊……”晏母小心地嗔怪了一句。
“假如不是她,我和……”他的话刚说一半,屋外就传来开门声,应该是许眠回来了。
他的心情瞬间好转,“算了,懒得说他们,先挂了。”
“怎么了?”晏母问。
晏初水笑了一下,“你儿媳妇回来了。”
“……”
***
世上有一种人,能力强,效率高,装备精简,还有一种人,能力不咋地,效率更可怕,偏偏装备还特别多。
就是许眠。
虽然不会做饭,却觉得自己要做的东西有十八样,明明只是一碗长寿面,却买了可以做满汉全席的菜,最后蹲在地上绝望看天。
晏初水双手环臂,神情惬意地倚在厨房门口看她。
小姑娘正和网兜里的一只甲鱼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为什么要买甲鱼?”他忍不住问。
她嗫嚅地说出一个感天动地的理由,“我想着长寿面不够,给你加上甲鱼才能长命百岁。”
兰蓝的话言犹在耳,买只甲鱼还是有必要的。
千年王八万年龟什么的。
晏初水哭笑不得,“你怎么会觉得我吃甲鱼就有用呢?”
“以……形补形……”
“???”
什么形?补什么?
小姑娘红着脸把话说完,“殷同尘说甲鱼是冷血动物,你也是……”
“……”
看着满地五花八门的食材,晏初水决定选择一个可实现的方案,“家里有泡面吗?”
“啊?”许眠当即苦下脸来,“生日吃泡面不好吧?”
“有面足够了,再说你不是还有一包火腿肠吗?”他迈开大步,跨到冰箱前,直接把她的存货翻了出来。
小姑娘蹙起眉头,鼓起两腮,“初水哥哥,你是不是早就觊觎我的火腿肠了?”
晏初水挑眉,清隽的眼眸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笑与不笑时区别很大,许眠喜欢他微笑,既因为珍贵,也因为温柔。
她的初水哥哥,如果一直都这样温柔就好了。
晏初水冲她伸出手来,五指修长,“怎么,你还准备了别的礼物不成?”
换作以前,许眠一定拿不出比火腿肠更好的礼物,可现在的她不是不一样了嘛!那笔丰厚的进账让她荷包充实,有了准备礼物的底气。
小姑娘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丢下手里的甲鱼,向卧室跑去,“我去给你拿!”
见她背影欢快,晏初水也有了一丝对生日的期待,他从厨房退出来,跟上她的脚步,刚走两步,手机就响了。
是殷同尘打来的。
连他都要给自己问候生日吗?
晏初水困惑了一秒,接通电话。
殷同尘的声音破屏而出——
“老板,宏德拍卖行的秋拍预告中,放出了《暮春行旅图》!”
许眠站在卧室门前,远远望去,晏初水的脸上惊喜万分,漆黑如墨的眼瞳亮起前所未有的光芒。
她知道,他的生日礼物,到了。
第五十二章 左三尺
PART 52
搬起石头不一定会砸到自己的脚,但多半会闪到腰。
——《眠眠细语》
各家公司拍卖会的举办时间都不相同,按季节划分,春拍一般从五月到六月,而秋拍的时间跨度更大,从九月到十二月都属于拍卖季,其中大拍卖行一般集中在十月和十一月举行秋拍。
拍卖开始前的一到两个月都是宣传招商期,到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便会出线上预告,提前放出一部分重点拍品,吸引收藏家关注。接着才是开拍前三天的预展,届时所有上拍的作品都会陈列展出,供买主鉴赏。
这次在预告中放出《暮春行旅图》的宏德拍卖行位于南部沿海,十大拍卖行之一,近几年由于境外资本的接连投入,又靠着地理位置优势,拿到不少海外艺术珍品的拍卖授权,一时风光无两。
今年秋拍,宏德有一个“四海集珍”专场,网罗的都是散落在海外的中国字画,以及一些允许拍卖的古董文物。
《暮春行旅图》位列其中。
“宏德这几年算得上十大之首了,没有参与虚假拍卖,也没有其他不良案底。”殷同尘如实汇报。
“参不参与无所谓,画是真的就行。”晏初水对此倒是豁达。
殷同尘将平板电脑递给老板,屏幕上正是宏德的线上预告,页面滑到最后,便是本次拍卖的重中之重。
线上预告比不上线下预展,可应有基本信息都得放出来,诸如画作材质、画心尺寸,以及画中的题识、印文等等。宏德预先公布的重点拍品一共有三十件,唯独这一件,什么信息都没有,仅有一张图、一个作品名。
讲真,殷同尘刚看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要不然就是宏德标错了画名,为此他特意打电话与对方核实,再三得到肯定后,才将这个消息告诉晏初水。
之所以有这样的怀疑,不是因为他近朱者赤,被晏初水的多疑症传染,而是因为宏德放出的图片非常奇怪。
按比例算,这张画居然只有三尺长。
晏初水点开图片,尽可能放大,有限的画面中,山脉的起伏接近尾声,云雾浓郁不散,看样子是长卷的最左侧。
图片的清晰度不够高,难以观察笔法与细节,但末端露出的一截装裱,可以明确看出画心与后隔水的骑缝处盖有两枚年号玺,一为宣和长印,二为政和长印,正是“宣和装”七玺中的两枚。
多年来,他苦寻这张山水长卷,各大拍卖行的古画专场无一缺席,要么是根本寻不见踪影,要么是五花八门的伪作。
直到此刻。
心心念念的东西骤然出现,他不敢狂喜,不敢欢呼,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太过激动反而变成泡影。
图片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来来回回好几遍。
如梦似幻。
最终,他确认,这张图有极大概率就是《暮春行旅图》左半轴的一部分!
殷同尘这些年没少听晏初水念叨这幅画,在他的想象中,此画一出,必定惊天动地,可今日一见,他颇为失望。
这、这是什么呀……
“这一小段图无题无款的,怎么证明是《暮春行旅图》?”他嘀咕了一句,“画都不全。”
晏初水凝视着画面一角,目光如炬,“不全就对了。”
“啊?”
殷同尘糊涂了。
放下手中的平板,晏初水稳住情绪,问:“一共只有这么长吗?”
根据著录记载,此画高两尺、长九尺,他手中的右半轴是三尺,那么剩下的部分应该有六尺才对。
殷同尘无奈地点头,“真这么长,我特意问过他们,怎么只放一截图片,他们说拍的就是残卷。”
拍卖残卷不稀奇,而且此画不是残卷才有问题。
但是——
右三尺加上左三尺,是不是意味着还缺中间三尺?
在战乱动荡的年代,古画损毁是常有的事,晏初水本以为《暮春行旅图》是被一分为二的,没成想竟是一分为三。
他一时悲喜交加。
悲的是,果真如此的话,他还得继续寻画;喜的是,既然左三尺能出现,那么中间三尺也会有找到的希望。
顾不上考虑将来的事,晏初水先追问眼前。
“那这三尺画的来源呢?”
“这张画宏德并没有买下,而是一位法国收藏家委托他们拍卖的。”知道老板问题多,殷同尘早早做好了全部功课,“原作还未运往国内,收藏家只是先将图片传给宏德而已。”
说罢,他又补充道:“所以这张画,他们双方都做了不保真的免责声明。”
除墨韵外的大部分拍卖行,都遵循《拍卖法》第六十四条第二款的规定——即拍卖行、委托人在拍卖前声明不能保证拍卖标的真伪或者品质的,不承认瑕疵担保责任。
换而言之,只要拍卖行与委托人不保证拍品的真伪,那么竞买人拍到赝品,也是自认倒霉的事。
所以,圈内知名的收藏家一般都有熟识的鉴定师,陪同自己去看预展。
预展既是为了让竞买人决定中意的拍品,也是给他们自行鉴定真伪的机会。
中小型拍卖行一向以此规避风险,可一些大拍卖行为了树立口碑,往往会对重点拍品做出真品保证,一则是因为名家古画往往是买断而来,买之前已经做过充分鉴定;二则是有了这种承诺,才能拍出高价与天价。
墨韵有晏初水坐镇,向来敢担保绝不出任何赝品。
而瀚佳在今年的春拍,甚至只对重点拍品中的几样作保。
之所以如此谨慎,是因为拍卖行一旦立下承诺,而承诺的真品中又出现赝品的话,就必须按《消法》第四十九条的规定,进行双倍返还。
瀚佳去年那张《墨竹图》是最惨烈的前车之鉴,被鉴定为赝品后,不仅要双倍退款,当初买断赝品的巨款也全部打水漂。
如此说来,晏初水应当是命中带煞的,一切伪作、或是虚假的行为,只要撞上他,都得原形毕露。
赝品如此,瀚佳亦如此。
宏德是大拍卖行,理应对重点拍品作担保,但这张画并非他们所有,委托人自己都做了免责声明,他们自然也要规避风险。
其实,是否保证真伪对别的买主有意义,对晏初水却没有。
在鉴定字画的问题上,他只相信自己眼睛,而非别人的判断。况且,作为右三尺的持有者,他有足够的优势可以亲自判断真假。
真的部分他早已烂熟如心,还能分不出剩下的部分是真是假?
“那预估价呢?”他又问。
终于说到了这个关键问题,一脸正气的殷同尘瞬间泄了气,犹豫两秒后,他才伸出双手,“宏德的拍卖师偷偷告诉我,暂定的起拍价是两个亿,预估成交价在四亿左右。”
他想起上次晏初水问过他的一个问题——假如有一个亿,是买十张兰秉轩的画,还是买两张倪瓒的画?
当时他就想,不能买点别的吗?
现如今这个念头愈发强烈,两亿啊、四亿!买点什么不好!买小半张残画?
疯了吗?!
毫无意外的,晏初水就是疯子。
哪怕只有三分之一,他都觉得这个价位是可以接受的,或者说,是符合预期的。当初他以为许眠有左半轴的时候,也曾想过要把公司的盈利按比例分配给她,算的也是这笔账。
价格是合理的,钱却成了问题。
春拍的回款被他花得七七八八,主要是因为一口气买了几张千万级的名画,而墨韵的秋拍一般在每年的十一月。
换而言之,眼下正是青黄不接。
闹出“赝品”那会,殷同尘为了让老板去找许眠,还戏言如果秋拍的成交额受影响,晏初水恐怕会没钱买《暮春行旅图》。
现在倒好,“赝品”的危机解决了,《暮春行旅图》也有了,秋拍却还没开始。
未来的成交额是未来的,公司现在的账面就是两个字——没钱。
殷同尘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然而晏初水没有任何犹豫。
“清点一下库房一共有多少百万级以上的字画,全部抵押给银行。”他果断地说。
以墨韵的库存,贷款四个亿是绰绰有余。
他相当的自信。
本日第二次,殷同尘面露难色。
“全部抵押给银行,那秋拍怎么办?”
此为问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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