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的时候却看见玉藻望着她的眼神,那似心里欢喜渴望同她亲近的眼神让祁涟不由一怔。
“走吧!姐姐,我带你们去见父亲。”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为何生
祁涟此刻脑袋里却因为玉藻的那个眼神有些不安,似乎感觉自己长久以来保守的秘密早已被人窥探了端倪,却又因为身处霓族之中让她感到安宁,这种矛盾的心情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之中,叫人无端生出几分茫然无措之感。
穿过层层彩幡,祁涟终于见到了她的舅舅禄山。
岁月风霜吹散,皮相老去,如今他不过只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可那双沉静的眸子永远带给祁涟安详、可靠的感觉。他盘坐在蒲团之上,右手袖管之内空空荡荡。
面容沉淀着人世的风霜,却依旧不改他英勇坚毅的模样,谁能想到他如今也不过刚刚四十出头的年纪呢!
祁涟仍然还记得前世舅舅初登霓族族长之位时,就跋涉千里去到雍城,站到她那昏聩的父皇面前,将瘦小伶仃的她护在身后,启嬷嬷脸上第一次留下激动欣喜的眼泪。
终于有人为了她们站出来,公主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那是祁涟自霓妃死后第一次感受到亲人的温暖。
自此以后,祁涟搬离了阴暗潮湿的冷宫,住进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宫殿,而宫中那些眼高手低的奴才,也再不敢欺辱于她。
她只记得舅舅离开之时的背影,雄姿英发,那时的她觉得这是世间最宽阔的背脊。
“父亲,他们已经到了。”玉藻长身立在他身旁道。
“你们来了。”禄山开口,视线先是放在了左脉之身上。
他沉声道,“当初在雍城初见小公子之时,我便觉得你我之间以后必有一番渊源,却不想是应在此事之上。你的祖母也是霓族出身,想来冥冥之中天意就有这一番安排吧!”
当初他初到雍城,听见百姓称道的不是龙座之上的帝王,却是丰神俊朗、文渊华采的左光霁,他便猜到妹妹临死之前预言的未来是关于什么的了。
但当时他已无心与大夏皇族合作,当祁云崇下令赐死妹妹之时,大夏与霓族之前的因果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至于左脉之,初见之时他不过是个小娃娃,之后消息传来,说他那可怜的侄女殒身之地左丞相当时也在,他才预知了如今的这番渊源。
禄山没有霓妃的预言之术那般强悍,若不是如此,霓族又怎会落到今天这般境地。
左脉之也笑了笑,转身在屋内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是呀!或许在下小时曾与族长有过一面之缘,可我早已忘记。你我二人从未相交,却不知族长有什么要紧之事一定要我,赶来霓族呢?”
禄山闻言下了榻,来到窗边,剩下的一只手推开了窗户,窗户外正是那棵高大的榕树,“不知,你们可知外面长着的花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几人都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毫不起眼的小事。
就算已经与他父子相认的玉藻,都不知道他为何会有此一问。
“是什么?”祁涟下意识问道。
禄山听见她的声音,嘴唇翕动了一下,唯一剩下的那只手也紧了紧。不过因是背对着众人,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他最终也没有回头看向三人。
他先是叹息一声,然后娓娓开口。
“想必你们也知道,当年大夏祁云崇的霓妃是我的妹妹。”
祁涟的心又是一紧,背脊僵直站在原地。
“说来,也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够争气。当初她被选为族中圣女,我同爹娘都为她感到高兴,可哪知送她踏上北上之路的那天,竟是此生最后一次相遇。我当初常常在想,若是我能够争气一些,在她离开霓族之前就能当上族长,会不会就能让那祁云崇忌惮几分,因此救妹妹一命呢!可惜,真是太迟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当我赶去雍城,只能救下她的孩子。我看见祁涟干瘦黑黄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个皇室公主的模样,只能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后来听见大夏灭国的消息,心里反倒是轻松几分,葬送了妹妹性命的皇家倒也没有再存在于世间的必要了。我只是恨,祁涟一生都没有享受过身为大夏公主的荣耀,最后却要因此而死。”
“我以为霓族就此隐世,再不过问中原之事就能逃过这一遭风云突变,却不想这世上总会有人不想霓族长存于世。之后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施正国杀了多少霓族人。”
禄山一拳头砸在窗柩之上,“而我,只能当一个窝囊废,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活于此。”
他的拳头从窗柩之上慢慢滑下,其上只留下斑斑血迹。
玉藻眼神之内充满关切,几步上前走到禄山身边,“父亲千万莫要自责,若不是您的当机立断,霓族只怕早已消失在这世间了。”
禄山抬头仰望着那棵大榕树许久,又继续道,“好在,当我带着族人在此处安顿下来之后,我发现了妹妹留给我的另一封信。我才知道,我那妹妹似乎早已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更知道她的女儿也会同她一样,早早地就香消玉殒。”
祁涟猛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的背影,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在离开霓族之前就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是若是哪日听到祁涟身死的消息,就在霓族之内我居住的住所近旁种上一片往生花,那样或许她就会有重新活过来的那天。我以前是从不相信妹妹的话的,可直到玉藻出现,我才开始相信妹妹她没有骗我。”
禄山说完这句话,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涟,“我说的对吗?祁涟。”
祁涟眼中的泪早已止不住流下来,她拼命眨眨眼睛,想将那泪水逼回去,可最终功亏一篑,眼泪流地更加汹涌。
“舅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祁涟低声道。面对一直怀念着她的亲人,祁涟自然再也无法隐瞒自己的身份下去。
禄山才终于笑了,那是长辈对于小辈的疼爱,也是对于珍宝失而复得的感慨。
他伸手摸了摸祁涟的头顶,拉过身旁玉藻的手,“玉藻的母亲是我在回霓族的途中遇见的一名女子,当时我在回霓族的途中受伤,偶然流落到她的家乡,一次酒后就有了玉藻。他是你的弟弟,我猜你也知道了,舅舅能知道你的身份,也归功于玉藻他那能看透过去和未来的能力,如今族人已经推举他为圣子了。”
左脉之之前一直一言不发,此刻却忽然站起身来,“既然族长已经将这个秘密说出来,那我也不用再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了。”
他心里对于祁涟的身份虽然早就怀疑,但毕竟如此匪夷所思之事,若是不清楚来龙去脉,左脉之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如今在禄山嘴里得知祁涟借尸还魂的真相,他也总算是放下心来。心里对禄山的感激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
禄山看着面前这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呵呵”笑了,“怎么左公子,你如今和祁涟的关系,连一声舅舅都不愿意叫吗?”
左脉之脸上一怔,随后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向着禄山一俯身郑重道,“舅舅,还要多亏你对祁涟的一番苦心,如今我才不至于对着她的空坟自哀。”
手臂垂下之时,几无痕迹地擦掉手心的汗水。
听见他这份几近自白的话,祁涟心间微颤,原来在她看不清的左脉之的心里,自己对他竟然是这么重要的吗?
“你,也早就知道我不是衡语璇了吗?”
她突然有些别扭起来,往日她不知道还好,今日知道左脉之早就清楚她的身份,那岂不是也知道前世他还是个小孩儿之时,她就已经是个十四五岁的大姑娘了。
“若不是如此,你觉得我又怎么会放任你暴露出如此多不同寻常的地方而从不过问呢!”左脉之凝视着她的灿若星辰的眸子,抬手撩起她耳边的碎发放到耳后。
禄山也叹息一声,“我原还想着请求左公子帮忙寻你,却不想你如今已经嫁于他为妻了。我便想着若是邀请左脉之来霓族,你有可能也一起来。原本我对于玉藻口中所说的那个小姐姐是否是你,心里还有些怀疑,但舅舅一见到你就知道了,你是我一直寻找的祁涟。”
祁涟眼睛又红了,她依恋地上前抱住了禄山,“舅舅,谢谢你!也谢谢母妃。”是母亲此生给了她两次生命。
禄山一脸欣慰,拍着祁涟的背。
最后他道,“舅舅想来也没有几年可活了,如今再离开霓族也不大可能,能在死之前再见你一面,玉藻也守在我身边,舅舅心里就安心了。”
禄山如今刚过不惑之年,面上看去却如同一位古稀老人般衰老,由此可见,这些年禄山是透支了自己未来的生命在活着。
明眼人都知道他寿数不永。
眼看着祁涟的眼泪又快要流下来,禄山肃穆的脸上又露出了笑意,拍了拍祁涟的肩膀,“没事儿!好了,舅舅累了,让我休息一下。让玉藻带你出去转一转,也看看咱们族人如今居住的地方。”
等到三人沿着来时的路离开,玉藻才笑着对他们道,“姐姐你放心,父亲对于自己如今的寿数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了。父亲心里看得很开,所以你也不必过多伤感。”
面对祁涟,玉藻总是心生亲近,总是免不了同她多说一些。
他们来到山洞的入口处,来往路过的人看见玉藻,都似乌达那样对他恭敬地行礼。祁涟便又想起玉藻如今圣子的身份。
“玉藻,你真的从此以后都要留在族中了吗?”像她母妃一样为霓族而活,难道这就是身为圣子的宿命吗?祁涟前世受尽了人生被困于牢笼之内的痛苦,所以此生她才这般渴望自由,自然也以为玉藻也同她一般。
玉藻笑得似个心思单纯的孩子。
他背着手站在小路上,看着山洞外埋头干活的族人,“姐姐不要担心,我在外已经漂泊太久,回到了霓族,内心才找到了真正的安栖之地。我是自愿选择留下来的,何况,父亲也需要我留下来。”
或许自己冥冥之中同玉藻就有缘分,若不是如此,抚月楼那样的地方,玉藻怎么就被她给遇见了呢!
当时的她对他心生怜惜,如今知道了他是自己的弟弟,心里对玉藻就更是关切了。
既然他如此说了,祁涟也选择尊重他的决定。
等到他们找到左安几人之时,一行人正被热情地招待。如今霓族人自给自足,粮食是自己种的,也养了许多家畜。
山崖边喷涌的瀑布垂下,在其下汇成一道溪流。
大山里气温本就不高,那瀑布之中的水也是地下水,由此独特的溪流,养活了一种冷水鱼,那鱼肉质鲜嫩,若是生食还有股回甜之味。
因他们一行人是族长的贵客,霓族人特地捉了这种鱼来招待他们。
祁涟本是最爱这些新奇的吃食,可因为今日心情起伏过大,却并无几分食欲,玉藻便带她到了早就安排好的屋子。
由采衣伺候着沐浴之后,一躺下就睡着了。
休息了几日,祁涟总算是平复了与禄山族长相遇的激动之情。
知道她此生或许只能再见舅舅一次,祁涟对此极为珍惜,每日都要去茅草屋陪他说说话。
她与左脉之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地方,就好似睡了一觉,醒来两人就已经再次重逢。只不过她如今面对左脉之时总有些别扭,毕竟以前世两人的年纪来算,她实在有种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左脉之玲珑心肝一样的人物,自然轻易地就猜到了祁涟心中所想,不过他觉得很多事情他已经做得够多,剩下的,总要祁涟自己去想清楚。
而且左脉之之所以要寻找霓族,一开始的目的可不是因为祁涟。或许如今她成为了最重要的那个原因,可左脉之依然不会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
不过最近左脉之总是早出晚归,祁涟因为心中的那些别扭却也没有过多在意。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来时路
左全他们本是一直在此处等候左脉之他们的到来,可据乌达说,他们好似在这附近发现了什么东西,当时就带了两个霓族人出发,如今都过了整整五日,可却还未归来,众人不由就有些担心了。
黔州夏季多雨,每当此时霓族人都会守在各自的家中,男子修补农具,女子们则织布裁衣。
今日左脉之少见地陪在祁涟身边,他们在洞口附近的一棵老梅树下,摆上茶桌,请了禄山来喝茶。
因为此地地势原因,盛产一种名为云雾茶的茶叶,水泡之后芬芳甘冽,清香怡人,禄山平日里也颇喜爱此茶。
而左全他们也正是此时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的,发丝蓬乱,衣衫不整,看来这几日在山中过得并不好。不过左全和左脉之的另一名属下虽看上去形容狼狈,但至少身体没有什么大碍。
可与他们同行的两位霓族之人看着就较为严重了,他们被左全几人背在背上,衣襟之上沾染了不少血迹。
此刻大多数霓族人本都在各自的屋中,突然就听见一名女子的惊慌的喊叫,“蒙月,你怎么了?”
其中一位跟着左全他们离开的霓族人正叫蒙月。
听见女人的呼喊,其余族人都纷纷出门查看情况。
霓族如今人丁本就不旺,每一个族人他们都是当作自己的兄弟姐妹看待的,所以当一众霓族人看见蒙月和同伴如此凄惨的模样,他们纷纷对左全几人怒目而视。
而蒙月的媳妇则更是悲伤,她拉着左全的袖子死命地晃着,“我的蒙月跟着你们出去时可是好好的,怎么如今就成了这般模样。”
左全看见左脉之心里本是极为兴奋,可却被突然冒出来的霓族人弄得一怔,他本是常年冷着一张脸,如此众人就显得有些凶恶。
“咳咳咳。”正当众人纷纷出声埋怨左全之际,他背上之人却剧烈地咳嗽两声,突然醒了。
方才哭喊的小媳妇立刻就扑了上去,“蒙月,蒙月,你醒了。”
此时人群之中分开一条道,禄山也走了过来。
身体虚弱的蒙月拉着他媳妇的手,对禄山道,“族长,是左全他们救了我,若不是他们,我早已没命了,让族人不要怪他们。”
禄山挥开了人群对众人道,“都散开,让气息流动起来,蒙月和蒙多先躺下。”
霓族并没有医师,因为霓族人人都会一点医药知识,不过其中最厉害的还是要数族长禄山。
待得他一番查看之后,才转身对周围焦急不已的族人道,“放心,他们只是手臂骨折了而已,带上夹板不要乱动,过一两个月也就恢复了。身上地方其余都是一些擦伤,涂上药酒,不过几日也都恢复了。”
围观的霓族人这才放下心来,之后禄山为两人上了伤药,又处理了手臂的骨折,才留下蒙月那娘子一个人照顾他。
蒙多也被他家人带了回去。
而山洞的另一处,左全自是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左脉之他们在此处的发现。
“公子,我们在峡谷的深处发现了一座矿山,是金矿。”饶是左全这个向来性子冷清之人,在这里发现一座金矿之时也不免涌上几分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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