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喝了两杯冷茶,才降下浮躁的火气。
他怎么能对她做这么无耻的梦?但是这个梦真实的像发生过一样。
男人闭了闭眼,隐忍了半晌,强行压下梦中那些缠绵绯色的画面, 一并被强行克制的还有他不可言说的欲望。
她明明该是他的妻子的。
可是她不喜欢他。
裴闻仰头又灌了杯冷茶,他打开了窗户, 清晨院子外的冷风骤然吹了进来,迎面扑来的冷风,带着露水冰凉的寒意。
底下人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收拾好床铺,都不敢多看换下来的床单。
裴闻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 至少没有起床时那般的烦躁。
洗漱更衣, 用了早膳。
裴闻便进了宫, 下朝过后皇后私底下又找人请了他过去, 还是假惺惺流着泪, 望裴大人高抬贵手莫要追究国公府上的那件事。
其中也必有隐情。
她弟弟胆子再大, 也不敢贪朝廷拨去戍守边疆的款项。
裴闻已经很不耐烦, 不过表面看不太出来,他背着手,居高临下望着皇后脸上的泪痕,尤其无动于衷,“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娘娘不必再做无用之功。”
皇后闻言,默默收起了眼泪,她的眼神变了变,不复方才的示弱,“裴大人一定要如此吗?”
“国有国法,娘娘节哀。”
一声节哀,几乎直白告诉了她结果。
皇后护不住她弟弟。
国公府也护不住这么个人。
能摘出去的只有太子。
裴闻连看都懒得再多看皇后一眼,皇室的无能,是沉疴已久的痢疾。
这些人,眼里看不见生灵涂炭。
看不见颠沛流离的子民。
只想着自己纵情享乐。
坐在高台之上,心安理得享受着荣华富贵,却一点都不愿意付出。
裴闻年少时曾随着舅舅去边疆打过仗,边疆多是流离失所的可怜人,寒冬腊月,衣不蔽体,一双双穷苦的眼,一双双贫瘠的手。
还有刚生了孩子的妇人,因为没有奶水只能用自己的血来喂养襁褓中的孩子。
战场上,更是刀剑无眼。
遍地横尸,戍守边疆并非易事,可都是用人命换来的安宁。
就连裴闻自己这双手也沾了许多的血。
杀了许多人命。
“裴大人往后可不要后悔。”皇后抓紧了手指,咬牙切齿道。
“裴某从不做后悔的事。”裴闻的脸色很平淡,语气也极其淡漠。
裴闻从皇后的宫里出来已近晌午,高悬于顶的烈日,金光刺眼。
裴闻站在刺眼的阳光里,周身还是一阵阵森冷的寒意,指尖温度冰冷。
宫外的马车,等候多时。
裴闻在宫门前遇上了赵景淮,小将军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男人一身黑衣,抱着剑,冷着脸,“皇后又找你求情了?”
裴闻嗯了声。
赵景淮一声冷嗤,毫不留情嘲弄道:“她竟然也好意思开这个口,那本账单里国公府牵扯的人分明最多,人心不足蛇吞象,贪了那么多不该贪的银子,早就被阎王索命。”
裴闻神色淡淡,对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兴趣:“宋砚璟已经带着人去国公府抓人了。”
赵景淮抬了下眉:“落在宋砚璟手里比死也好不了多少。”
宋砚璟的手段,他们是清楚的。
杀人不见血。
骇人听闻的刑罚,唯有他才能从容不迫的动起手。
每次从地牢里出来,宋砚璟都要用皂角洗好几遍手。
天生爱洁,却又常常到将人折磨的血肉模糊。
裴闻心情不大好,也不知是因为那个梦,还是别的什么,他的情绪看起来显然不高:“我回去了。”
赵景淮说完了话也未打算就离开,他跟上去,“我听说郡主这些日子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走的很近。”
裴闻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来看向了他,男人抿直唇线,神色冰冷,“你如何得知?”
赵景淮抿了抿唇,“前两日,听我母亲提起过。”
裴闻又想起了那日她抓着他的袖口,眼里悬着泪,诚恳又认真同他说她是真心喜欢阮洵期的模样。
他抱着养大的人,心已经在旁人身上。
赵景淮绷着冷脸:“那人不还是你的师弟吗?”
裴闻应了个冷硬的字:“嗯。”
静默稍许,忍了半晌,赵景淮还是开了口:“他长得如何?”
裴闻先前并未特意观察过阮洵期的长相,只那日在瞧见他和姜云岁亲昵站在一起时,才多看了两眼,“尚且能过眼。”
“那就是不错。”赵景淮听了之后更为不悦,他顿了顿,接着问:“比起我呢?”
裴闻撩起眼皮,深深望了他一眼。
赵景淮不躲不闪,半分都不心虚,对上他的眼,“裴闻,是我长得讨小姑娘喜欢,还是你那个文文弱弱的师弟?”
赵景淮长得也是很俊俏的。
眉眼俊朗,少年意气。
裴闻面无表情,理都懒得理他。
赵景淮不服气,他自从知道这件事之后,心里就窜着火。
他知道,他对姜云岁,有不轨之心。
他想娶她。
好不容易等来了几回。
平白无故被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人横插了一脚,怎么会不让人恼火?
赵景淮昨天夜里擦拭了半夜的剑,若不是理智尚存,他都想要提着剑直接去砍下那个人的人头。
—
裴闻刚回侯府,就从周述口中得知姜云岁在他进宫之后不久也出了门。
她出门能做什么?无非就是迫不及待去见她喜欢的小郎君。
裴闻面若冰霜,一脸遮都遮不住的冷色,“不用和我说她去了哪儿。”
顿了片刻,他紧跟着说道:“叫人暗中看着她。”
若没人看着,他也不放心。
周述说:“属下已经安排了两人暗中保护郡主。”
裴闻嗯了嗯,不再多问。
越问越割舍不下。
既然决定要放下,就不该再多牵扯。
当好她的兄长,保护她,成全她。
另一边,姜云岁久违感觉到天高任鸟飞。
她已经习惯了去灵山书院找阮洵期玩,她其实也不敢多耽误他的时间,每回来书院都打扮成小郎君的模样。
今日也不例外。
姜云岁来的时候还去买了糕点,小姑娘抱着糕点乖乖站在门口等。
书院的其他学子已经习惯了这位模样漂亮的小姑娘,都以为她是阮洵期的未婚妻,虽然每次这样说,都被阮洵期一本正色的否认。
但是他们不信。
若不是未婚妻,难不成是妹妹?
真是妹妹还就好了,书院里多的是馋这位小姑娘花容月貌的男人。
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小千金。
温柔似水的眼神,乖巧可爱的性子,谁不喜欢?谁不想娶回家好好供着。
便是当成小祖宗养着,恐怕都心甘情愿。
姜云岁远远就在人堆里看见了阮洵期,他不仅是书院里读书最好的那个人,也是模样长得最好的。
她跳起来对他挥了挥手,生怕他看不见她。
阮洵期瞧见了她眼睛里也是一亮,迈开步子朝她跑了过去。
姜云岁仰着脸望着他的眼睛亮莹莹,她已经习惯了抓起他的手,“你昨天说了今天要带我去钓鱼的。”
阮洵期很会钓鱼,其实他更擅长的是下河摸鱼。
小时候家里实在是穷,常年吃不饱穿不暖,半夜饿的厉害只能爬起来喝水,没有办法就去后山的河里抓鱼。
削尖的竹竿,很轻松就能刺透鱼腹。
阮洵期认真同她说:“钓鱼很无聊的,你今天还想去吗?”
姜云岁点头:“想去。”
阮洵期见她很想去,也就没有再劝,路上像个老妈子一遍遍叮嘱:“你不要下水,也不要靠湖边靠得太近,你就坐在那里,别的什么都不用干。”
姜云岁很怀疑:“那我这样能钓到鱼吗?”
阮洵期也不知道。
他又不忍心让她扫兴:“应该是可以的。”
姜云岁吃完了糕点就抱着鱼竿,“钓不到我就下河去抓。”
阮洵期摇头:“你不能下河。”
“为什么?”
“会弄湿鞋子和袜子。”
“脱掉就好啦。”
姜云岁脱口而出这几个字,反应过来后脸就红了。
阮洵期脸颊发烫,强装镇定,“我下河给你抓。”
姜云岁说话都有点磕磕绊绊,像个天生的小结巴:“好…好。”
她没看出来小书生一样的软洵期竟然还能下河抓鱼。阮洵期听见她觉得好奇,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我那时候太饿了,半夜就会偷偷去摸鱼,烤来吃。”
姜云岁觉得他以前过得真的是好可怜。
吃不饱穿不暖。
还要自己去抓鱼填饱肚子。
她问:“好吃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特别期待的望着他。
阮洵期仓促避开她的眼神,每次对上她的眼睛,心脏咚咚就像马上要跳出来,他压着心头的炙热,红着脸,说:“不好吃,没有味道。”
还很腥。
只能让自己饿不死,真的谈不上好吃。
姜云岁噢了噢,也没多失望。
她忽然说了句:“我喜欢吃鱼肚子上的肉。”
阮洵期低着头,余光却时时刻刻望着她,“我也是。”
姜云岁接着说:“我们如果钓到鱼,就用来炖汤喝吧?我喜欢喝汤。”
阮洵期不太会说花言巧语,说话很笨拙,“我也喜欢喝汤。”
姜云岁顿了两秒,她忽然就笑了起来,她问:“是不是我喜欢什么,你就喜欢啊?”
阮洵期的脖子连着耳朵轰得一声烧了起来,他整个人都在发烫,待渐渐平稳好情绪,他抬起脸,乌黑的眼珠定定看向她,他说:“你不喜欢什么,我也不喜欢什么。”
姜云岁心跳的极快。
一个人的心脏怎么能跳得这么快呢?
她用手捂着胸口,过了很久,呼之欲出的心跳才逐渐冷静下来。
她曾经也以为阮洵期不善言辞。
但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明明就很让她觉得欢喜。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
阮洵期给她安顿好了位置,特意找了个背光的树荫,等她乖乖坐好之后才去一旁挖蚯蚓当做鱼饵。
姜云岁靠着身后的树干,望着湖水,有点犯困。
阮洵期挖够了鱼饵,抬头就看见靠在树边,闭着眼睛好似已经睡着了的小姑娘,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刚走到她身边,人就醒了过来。
姜云岁的脸睡得有点红,粉扑扑的小脸尤为可爱,她望着他手里提着的小桶,她有些害怕:“里面是有蚯蚓吗?”
阮洵期不动声色站在她面前,挡住了身后照过来的阳光:“嗯。”
她皮肤娇嫩,晒太阳的时间一长就会晒伤,敷膏药也会疼。
姜云岁说:“我害怕。”
阮洵期便将小桶藏在身后不让她瞧见里面的东西,他背对着她蹲了下来,把鱼饵挂在鱼钩上,随后扔进了湖水里。
姜云岁什么都不用做,握着鱼竿就好。
过了很久很久,她觉得可能到天黑都不会有动静时,手里的鱼竿好像动了动,她激动的站了起来,“我钓到鱼啦!!”
“好沉。我拿不起来。”
阮洵期听见她的声音立刻就朝她走了过去,姜云岁觉得自己一定钓到了一条很大的鱼,她的胳膊累得抬不起来,她奋力和湖里的鱼作斗争。
脚底的绣花鞋打了个滑,昨晚下过雨的草地确实也湿滑无比。
她一时不察,掉进了湖里。
阮洵期伸手差点就抓住了她的手。
姜云岁滑进了水里。
阮洵期毫不犹豫跳了下去,他水性好,也幸亏她掉下去的地方不深,他很快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姜云岁浑身已经湿透了。
这副样子肯定不能让别人看见。
万幸阮洵期还有一件干净的外衫,他用衣服先将她包了起来,随后又去升起火堆。
湿乎乎的衣衫贴在身上黏糊糊的,等到火堆升了起来,两人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烤干身上的衣裳。
姜云岁原本以为没什么事,但回府的路上,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晕乎乎。
阮洵期发现她的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姜云岁说自己没事。
姜云岁撑到侯府门口,刚进院门,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整个人往后一倒,晕了过去。
她这一晕,可把侯府里的其他人吓坏了。
侯夫人连夜请了太医,诊过脉象,说是寒气入体。
需要吃几服药温养身体。
侯夫人让下人带着太医去开药。
姜云岁晕倒了的事情,很快也传到了裴闻的耳里,案桌上方好端端的一幅字,晕上了一团漆黑的墨。
周述已经和他说过了,是她贪玩,和阮洵期去钓鱼去胡闹,掉进了水里才得了伤寒。
裴闻写不下去字,撂下了笔,改道听澜院去看了看她。
屋子里是浓郁的药味,呛得人头脑发晕。
她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看起来和睡着也没什么分别。
门窗紧闭,一点儿冷风都不敢再透进屋子里。
裴闻来的时候,他母亲已经回去休息了。
他坐在她的床边,悄声无息握住她的小手,又用手掌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还好没有发烧,不然更严重。
裴闻来的时候,戾气大的压都压不住。
他想从此以后都将她关在这里,哪儿都不让她乱跑,不让她再去和阮洵期胡闹。
她不愿意就把门上了锁,窗户定死。
她还会爬墙,还要在院墙里外都多放点人,一定要恶狠狠看住了她,她才不会乱跑。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
裴闻不会真的做出这种事。
他低头看着睡颜安静的小姑娘,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侧脸,他哑着声,睡着了的人听不见,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为什么不喜欢我?”
为什么不喜欢他。
他哪里不好。
是长得不如阮洵期,还有性子不如他。
裴闻怎么都想不通,何况他和她还相识了那么久,自幼的情谊竟然比不过忽然冒出来的一个人吗?
以前也没看出来她喜欢的是像阮洵期这样,弱不禁风的、没什么用处的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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