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云今重重踹他,不留情面也毫不收力,哑着声哭道:“你别问我了!我要回去!”
可这点力气对霍连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他可不乐意放过这个机会,那私宅就在前头转弯就到了,来都来了,定要云今看看她心心念念的丈夫和别的女人恩爱的模样,那样她才能死心,转投他的怀抱。
他抱着她软软的身子,任由她或捶或打,心里想的却是快刀斩乱麻,“已经给够你缓冲的时间了,云今,没什么好逃避的。”
云今推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朦胧泪眼中带着失望与恨意。
还有一种难言的羞耻感蔓延全身。
哪怕陆显庭真的与别人有染,云今也绝不想从霍连口中得知……
霍连受不了这眼神,抬手给她拭泪,却被一掌挥开。
“你总是这样!”云今鬓发微乱,眼尾挂着泪珠,“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替别人做决定?你以为你是谁,所有人都要听你的?”
男人听了这话,火气也腾的上来,额角青筋直跳,“我已经很迁就你了,骆云今你仔细想想,按我从前的脾气能让你在陆家呆到今天?”
云今气结,对他的失望堆到顶点。
之前大长公主回忆霍连童年的事,她竟然还对他产生了那么些同情。她还想,那样环境里的孩子没有长歪真是万幸,虽然鲁莽自大了点、脾气差了点、固执己见了点,但人还是有正义感有责任心的,要是能有所改变,那这人还是不错的。
可现在云今看透了,管它什么前尘往事,脾性这种东西就是刻在骨子里的很难改易,要霍连与她共情真是比登天还难!
“你不去看陆显庭也行,跟我回长安。”霍连压抑着怒意,择出一个他觉得可行的方案。
云今气极反笑,“你做梦!”
她转身就走,霍连拦腰截下。
就在两人拉扯纠结时,巷口传来一道熟悉嗓音:“云娘?”
云今浑身一颤,僵在原地,又听陆显庭诧异地问:“霍郎君,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陆显庭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云今和霍连真的抱在一起,并不是他眼花。
“放开她!”
登时,陆显庭全身血液都涌向脑袋,头重脚轻地朝这边奔过来,“云娘!”
云今心神俱裂,仓皇间下意识就想避开。
无论是陆显庭还是霍连,此刻她谁也不想面对。
“他做错事你躲什么。”
霍连轻声说了句,旋即松开她,提步上前一拳砸在陆显庭面门上,将方才积蓄的怒气全都抒发了出来,快意之感遍身游走。
这下来得太突然,陆显庭完全没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捂着脸难以置信道:“你抱我的妻子,还打我?”
“打的就是你!”霍连捏了捏指骨,眉宇间起了不少戾气。
发生了肢体冲突,这下云今没法熟视无睹,更没法置身事外,可一时间不知道该去拉哪个。
陆显庭眉头拧作一团,忽然明白过来,有一种自己被蒙蔽了很久的耻辱感。这两人光天化日就敢在路上搂搂抱抱,谁知道私底下做了些什么!
他拿出做夫婿的威势来,厉声问:“云娘,你何时跟这人厮混在一起?”
“我……我没有!”
“我看得清清楚楚!云娘,你是不是有苦衷?是这人逼迫你的对不对?”
陆显庭站起身朝云今踉跄着走去,头十分昏沉,他费力睁着肿胀的眼,殊不知这样显得很可怕,“骆云今你说话啊!”
却是咚一声又倒在地上。
“别打!霍连你住手!”
云今一个头两个大,这时也顾不上解释,只能劝霍连停手。
素来斯文的陆显庭显然不是霍连的对手,只有挨打的份。可他看见自己的妻子抱着霍连的胳膊,贴得那样近,毫无边距,这一下就重燃了他的怒火!
他忍不住想,霍连上他们陆家做弓马师父是否目的不纯,这两人会不会早八百年就好上了!还有时儿欢儿那么喜欢霍连,莫非收了他不少好处?
真是太可怕,太气人了……
极度愤懑的时候力气来得特别大,陆显庭怒吼一声,红着眼挥出去一记重拳。霍连瞧见了却没避开,而是捏住陆显庭的拳头,轻而易举就给他卸了力,随后将其一个转身,膝盖顶压在陆显庭的背部,使之只能狼狈伏地,动弹不得。
霍连连粗气都没有多喘一下,不屑道:“你算什么东西,还有脸问她。”
“给老子听清楚,骆云今和我什么都没有,你别想栽赃诬赖先泼脏水!”
说这话时,霍连也觉得可笑,实际上这一辈子确实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她避他如避蛇蝎,每每都要他把她拎过来……
思及此,霍连抬头去瞧云今,却见她直愣愣地望着他身后,被夺了魂似的。
霍连便顺着视线看过去,饶是他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吃了一惊。
“陆显庭你可以啊,孩子都这么大了。”
霍连啧了声,膝盖又用了几分力,手背羞辱性地拍打陆显庭的脸,讽道:“看着还是双生子,怎么,这是你们陆家家学渊源,专爱生两个?”
第二十一章
丫鬟打扮的女子怀抱一个孩子,手里又牵着一个。
被牵的那个看到陆显庭被人按在地上几多狼狈的样子,直接哇一声哭闹开来。小小的娃娃不知何来的力气,挣开丫鬟的手,迈着藕节样的短腿跑过来,口中痴痴唤着:“耶耶,耶耶,阿耶……”
一个哭了另一个也哭,“耶耶痛痛,耶耶……抱!”
云今脑中嗡的一声长响,睁着泪眼不敢相信。她们真的叫他阿耶,他真有孩子了。
过往的点滴浮上心田,一会儿是陆显庭身上的奶味,一会儿是他整天忙忙碌碌很晚才归家,一会儿又是豆卢氏语焉不详似是暗示的话音……
虽然霍连方才说过陆显庭在外头有人,可这一切都抵不上亲眼相见,亲耳相闻!
丫鬟哄了这个哄那个,应接不暇,最后演变成一个大人带两个孩子扑在地上捶打霍连。陆显庭不知也流泪了还是什么,混着血和土的一张脸脏污得紧,一点儿也没有平日里翩翩君子的模样。
可他明显很在意那两个小女孩,哪怕霍连不松开压制,陆显庭也拼尽全力伸出手去给孩子抹眼泪,嘴唇也翕合着,在说“别哭”。
云今的大脑此刻是空白的,只怔怔地看着这光景,如鸡飞狗跳一般热闹纷呈,而这热闹绝不属于她,完完全全把她隔绝了起来。那些人,陆显庭、丫鬟、两个小女孩,他们才更像一家人……
两侧的土墙像是长了手脚,开始无限延长,直通天际。心里的思绪也格外纷杂,云今直直地看着,眼底黯潮涌动,终是手脚俱软,几难立稳。
“云今!”
霍连飞扑过来接住她往下倒的身子。
望着怀里惨白的面容,霍连心中骤痛,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听闻她死讯的时候,心也像被撕开搅碎了一般,疼得叫人呼吸不畅。
与此同时他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许是择了个昏招。
果不其然,云今神情恍惚,哀哀楚楚地掉着泪,却不是责骂陆显庭,而是怪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说了我不来,你现在满意了,现在一切都如你的愿,你毁了我的家……为什么非要逼我……”
想到霍连先前兴奋的模样,云今心中更是难过,“你得意什么,我是货物吗,这个人不要了就是下个人的?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我怎会把你当货物。”霍连擦着她的泪,却是怎么也擦不完,他双手微颤将人抱在怀里。
“霍连,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云今疲倦地阖上眼,唇瓣翕动,音弱,但总绕不过这几句话。
“这样的话语太重了,云今,我不想听。”
他们两个之间,何至于此。
霍连知晓她在推拒他,可他又没法将她放下,紧握她泛着凉意的手,他隐约感觉到……他又在失去她。
事情暂时以大长公主赶来作为收尾。
陆显庭一身的伤,云今则是昏了过去,大长公主只得将两人都接到自己的别馆安顿,延医请药,另外遣人告知陆家一声。
至于霍连,被老张指着鼻子臭骂一通,吃了闭门羹。
只是,大长公主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作为霍连的长辈,要替他的冲动向陆家赔礼道歉来着。陆家上门来却只字未提受伤一事,只说想见见云今。
大长公主看了看陆显庭的神色,猜测他许是不想让更多人知晓霍连与云今之间的纠葛,那么,他便是相信云今没有越界,还想和云今继续过日子的。
立在门口时,大长公主还在感叹,这个陆显庭的脑子倒是比霍连清楚一点。
但方才听了陆家讲述亭林坊孩子的来龙去脉,又是一笔糊涂账,大长公主终是烦恼地直摇头,轻叩门扉。
“好孩子,你醒了?”
云今看了看周遭陌生的环境,有些无措,不好意思地撑起身,“让殿下见笑了,云今没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见外?”大长公主端了热汤药来亲自要喂。
云今自然不敢受,双手捧着接过来自己喝了,却是有点烫,她舌尖都被烫得发麻,正小声地吁吁吐气。
大长公主叫停都来不及,心中直叹气,这孩子倒是跟她师父有点像。她第一次去探望张本新的时候,他也这样受宠若惊,也同样地飞快喝了药,像是不想给她惹麻烦。
忆起往事,大长公主眼中浮现点点泪花,她撇过脸去压了压千头万绪,说:“云丫头,陆家得知你被我接了来,此刻正候在偏厅想见你。”
见云今一听陆家两字明显瑟缩了一下,大长公主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柔声说:“你也知道我同你师父的关系,云丫头若不嫌弃,尽可以将这里当做你的娘家,放心住着休养,至于陆家人,你想见便见,不想见,我们就不理,好吗?”
云今将药碗放到矮几上,轻摇螓首,“多谢殿下美意,云今何德何能……”
大长公主打断道:“再跟我客气,我就生气了啊。”
“云丫头你放心,我虽是子蕴的表姑母,却也不会一味为他说话。要我说,这事就是他霍子蕴鲁莽了,该打的是他!都没弄清楚事情就着急忙慌带你去亭林坊,他以为能捉个人赃并获呢,事实上这其中有误会。”
云今怔忪不已,“殿下,我不明白。”
都亲眼看到那两个小孩子了,她们还口口声声唤陆显庭“阿耶”。这其中,还能有什么误会?总不是陆显庭大发善心,收养的孩子吧!
思及此处,云今眸光微动,好似有什么被遗漏了。
那两个女孩儿,会走路会说话,看个头许是有两岁大了。可她嫁到陆家还不满一年,陆显庭就算在这期间有了别的女人,那也不可能有两岁的孩子。
难道他从前成过婚了?孩子是前妻或亡妻留下的?
见云今沉默不语,大长公主心中有数,轻声问:“那我叫他们进来?”
云今迟疑着点了头。
第二十二章
过来的是陆显庭和豆卢氏。
陆显庭额上包裹布巾,洇出些许血痕,光看着就叫人心惊,手肘也被吊了起来,走路更是一瘸一拐,需要豆卢氏搀着慢行。
云今心头很不是滋味,想开口问一声,但那两个孩子的哭脸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她干脆撇过脸去。
豆卢氏将云今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下了然。她就知道,云今是个纯善的好姑娘,心里也还是有大郎的,这就好办了。
“云今,我瞧着你瘦了不少,是不是从四华山回来舟车劳顿伤了神?”
豆卢氏压着陆显庭的肩让他坐下,自己则去握云今的手。
没有被挣开,豆卢氏遂心下大定,温声说:“云今啊,这一切都怪我,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纵着大郎一拖再拖,竟弄成今天这副局面,没得让人看了笑话去。”
豆卢氏搡了陆显庭一把,他却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一声不吭,豆卢氏没了法,只得由她来说。
“阿娘知道你是个大度宽和的好孩子,便也不瞒你,有什么阿娘就说什么。亭林坊的孩子其实是一位方姓娘子所出,并非大郎血脉。”
原来,三年前正适婚龄,陆显庭曾与方娘子心心相印,方娘子的母亲却迟迟不肯松口,饶是豆卢氏亲去提亲,也推三阻四。
后来方娘子被一顶软轿抬到了颍川郡王的别院,不出几日,方娘子的兄弟几个或入仕,或官升一级。陆家这才知晓,他们朝中无人才叩不开方家的门。
方娘子此去,不为正妻,仅仅是个妾,人也很快被颍川郡王带离晋阳,就此断了音信。陆显庭气闷许久,人也迅速消瘦。
豆卢氏怜子心切,带他南下散心。母子俩游览了大周的热土河山,陆显庭也渐渐开朗起来,眉间不再忧愁萦绕。
二人在尹州觉来寺偶遇云今帮忙布置法会。春日融融花香怡人,看着云今忙来忙去的身影,陆显庭沉寂的心忽然跳动起来,上前接过了云今手边沉重的香烛架。
听到这里,云今不难忆起那时初遇的光景,陆显庭温雅清隽,与她说话时还会微微俯身迁就,笑起来更是如和煦微风,让人惬意。
那时她刚重生,如梦般的经历沉沉压在心头,而陆显庭的出现就像一道柔柔的光打下来,霎时间雨后初晴,长虹一片。
可云今知道,这三言两语都是他们母子的口吻,会带有明显偏颇,她不能尽信。
什么一见钟情,谁知道陆显庭是不是因为丢了心上人而将情谊转移到她身上呢?
她虽是个孤女,一没身份二没地位,但也不意味着她甘愿成为别人情感的寄托,永远活在旁人的阴影里。
云今耸了耸鼻尖,听豆卢氏继续说。
“颍川郡王得了方娘子只是一时新鲜,又见生下的是女孩儿,便再没幸过方娘子。方娘子生女落下病根,没多久便去了,两个孩子连同方娘子的陪嫁丫鬟被赶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丫鬟是个忠心的,想办法带孩子辗转回了晋阳,却被方家拒之门外,他们不认这两个外孙女,也许是……对他们没有利用价值。”
“两个孩子是双胎,又早产,大病小病不断,缺医少药的实在难活,丫鬟没了办法,寻上了大郎。”
云今怔忪,怪不得有时候闻到陆显庭手上有股药味。
他说是因为公爹咳疾复发,夜里难眠,他身为人子四处寻问良方,专门去生药铺打听过稀有药材,这才沾染上药味。彼时云今一听羞惭不已,在家的时日服侍公婆愈加上心。
现在想来,从那时起……就在骗她了吗?
她以为他在外奔波,可实际上他把时间都用来陪伴别人的孩子!
云今将目光投去陆显庭那儿,这好半天光听豆卢氏讲了,他像个局外人似的坐着,平时舌灿莲花,这会儿是不想同她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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