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卷来春风,花尘细碎迷眼。他随便抓了一把遮挡自己视线的粉色花瓣,对着江淮尘笑:“这樱花开的好呀。待会儿收集起来,去做个樱花饼子佐酒而食,那岂不快哉?”
江淮尘陷在躺椅中,懒散的睨他一眼,“你倒有闲心。”
“我是厨子嘛。”他弯起唇,兴致勃勃的提议,“嗳?尘啊,待会儿给我打下手怎么样?唔唔唔,樱花,春天,恋爱,哇塞,多么浪漫的元素!用樱花做出来的糕啊饼啊的,小姑娘们肯定喜欢!”
江淮尘慵懒的抿了口酒,由着他夸夸其谈,没理他。
“我想,在花枝推出这款恋爱樱花饼,肯定大受欢迎。还要取个好听的名字……”
“喂,我说——”
他轻快飞扬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卡壳的机器人似的,震惊的盯着树下那人。
不是因为美色,纯粹是被江淮尘给骚到了。
只见他屈身勾在躺椅中,长腿叠起,一面喝酒,一面抬起修长的指,揉开唇上的绯色。
他冷白的皮肤在阳光下面几近透明,春樱却折出粉光覆在他绝艳风流的面容上,他朝他歪头笑:“离离,怎么办,我不想动啊。”
!
郁离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春光正好,他却觉得自己小心脏正在饱受摧残。
见鬼似的瞥他一眼,手里捏着的樱花直接劈头盖脸的甩在他脸上。
乱琼碎玉,江淮尘眼尾勾红,笑的恣然又畅快。
他抬手,樱花楔入骨节分明的掌中,又被他毫不留情的扔进酒里,涟漪泛起,“唔,离离你看,春季限量版纯天然的樱花酒。江淮尘特供,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你个奸商,真不怕被投到消协啊?”他笑骂了一句,起身打算去收集点樱花瓣,做他的饼子去,却被一阵喧嚷躁动引住了心神。
声音来自花枝二楼,在樱枝延展的尽头。
“你们看,喏,樱花树下躺着的那个,是不是探花郎?”
“真的嗳,那眉那眼那身姿,是探花郎,我绝对不会认错!”有人拍着胸脯保证。
“嘤嘤嘤,姐妹们,我圆满了!呜呜,没想到脑海里小剧场竟然真的实现了!春天看探花郎在花下饮酒,春意在枝头闹,他在我心里闹。”
“……”
唔,一口一个探花。
郁离瘪了瘪嘴,一时间恍惚真自己觉得身处琼林宴里,听众声沸腾赞叹。
江淮尘像是见惯了这样的阵仗似的,连眉梢都未曾抬起,闲闲的把玩着酒杯,唇边携着浅笑。
可这般大场面,他不常见啊!
连忙抬起头,凑热闹一般往上一瞧——
嚯,可了不得!一众学生模样的男孩女孩,挤满了二楼的木雕花窗。
他们肩并着肩,头挨着头,视线透过樱花树,向楼下张望着。
视线穿过春日薄阳,透过花树的间隙,朝气蓬勃又饱含期待的与他对视。
郁离心领神会的舔了舔尖牙。
“喂,我说尘啊,既然你的迷弟迷妹到这里了,你不去打个招呼说得过去?”他拿肩膀怼了怼八方不动的江淮尘,既夸张又怂恿,“哇塞,这么多漂亮妹子呐。嚯,漂亮的男孩也不少。”
江淮尘浪荡的提起唇,起身。满身的樱花随着他懒散的动作落下,掀起一层暧昧的花雨。
尤嫌不足,他懒散的撩起乌发,露出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垂手提起酒杯,朝樱花树后那堆黑压压的脑袋,遥遥一举。
风来,霎时,吹下一阵繁花,同时掀起一朝翻涌不息的声浪。
“啊——”
那些学子的声音几乎把花枝酒馆的屋顶给掀了!
郁离揉了揉耳朵,目光不满的投向在花雨中站立的好友。
他唇色斐然,黑眸中藏着一点粉色,看不出情绪,似笑又似叹,总之风流不尽。
在和煦的春光与花雨中,一点不和谐的声音忽起,似是平地起了狂风。
“江淮尘,你告诉我!昨天你偷偷跟着的女人是谁?”
声音犀利又尖刻,几乎发疯似地要刺破这份静谧美好,“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盯着那女人离开的背影,眼神都痴了!呵,你该不会喜欢他吧?你别忘了,当年我们家对你的恩情!”
江淮尘没什么表情,甚至连多余的动作也无,他朝楼上那些义愤填膺的同学们摆了摆手,又懒懒散散的靠回椅子里。
她站在他眼前,他却视若无物。
那女生眼神更疯,抹了把脸,阴沉沉的笑开,仰起头对着二楼那群对她横眉冷对的学生喊道,“你以为你们喜欢的人有多好?什么探花郎,大概是叫花子吧?你们知不知道他曾经连饭都吃不起呢?”
空气倏然一窒,话语吹入春风中,也将委顿于地的花打着卷儿的吹起。
就此,她打开了话匣,叉腰站在酒馆下噼里啪啦抖落了江淮尘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
她一点一滴的向那些外人诉说着,每说一句,都仿佛很是得意。
是的,是真的很得意。
这些不堪又斑驳过往,只有她知道,也只有他从头到尾见证。
她越说越快,越说越得意,也愈发嫉妒。
她发了疯的嫉妒,嫉妒那群人对他的惊叹,嫉妒那群人对他的爱慕,更嫉妒她们能得到他的回眸。
凭什么呢?这个宝藏,明明是她先发掘的,他只能属于她!
所以,如果她说出他不堪曾经……喜欢的他的人,应该会少一些吧?
女子表情阴郁,嘴角却诡异的挑开笑容。
她这样想,也这样做,得意扬扬的细数起曾经,说到自家对他的帮助时,更是心满意足的勾起唇——
因为,她知道,即便江淮尘再怎么不待见她,每年也会定时去她家拜访,风雨无阻,从不缺席。
他们不知道吧,一点恩情,就能困住他这么多年。
所以,那层依仗和关系,大概也能让她如愿的吧?
郁离恨得牙齿作响,齿缝咬合间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响,听得人骨头发寒,他恨自己从不打女人。
可本该反应最大的人,却一点愤怒也没有。
他闲靠在躺椅里,捻起鬓边一朵落樱,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甚至那双含春的桃花眼勾笑,仿佛在疑惑她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原来,他从未没有把自己放入眼里!
那样戏谑,看猫戏狗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比尘埃还有低贱几分。
这个迟来的认知让女子疼不可抑。
她像被什么击穿了那样,身子一颤,只觉着一股怒气自脚心浑然冲来,头皮发麻,几乎口不择言的开始乱骂:“江淮尘你不知道吧,昨天我特意绕到前面去看了那女的。”
“说实话,真不怎么样,一副妖艳样儿,那种货色,给我提鞋都——”
声音戛然而止,是被某种沉郁阴冷的目光逼停掐断的。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在震颤,被江淮尘冷漠的眼神冻结,又敲碎。
她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怎,怎么,还说不得了?”
“你觉得呢?”江淮尘终于动了。
起身,拍开手里残破碎裂的樱花,踩着满地的碎花朝那女子走去。
步伐不快,每一步却踩的郁离头皮发麻。
“阿尘。”他也被骇的不轻,唇角动了动。
却见自家好友如玉的面容上携了万年不化的寒气,风流如春的眉眼寸寸冷凝冻结。
特别是那双墨色翻涌的瞳孔——
樱花绚成的那点粉色早已消弥,怒火冲的他瞳仁绯红,落下层不近人情的光弧。
单单只看了一眼,他目光像是被人扯住,切断,不敢再探。
他从未见过自家好友这样发怒,只是本能的觉得,如果不及时阻止的话,会发生什么始料不及的事儿。
果然,江淮尘走到女子面前,微微俯身。
郁离觉得头顶和煦的阳光阴沉下来。
他呼吸拧紧,五官皱成一团,怀中兜满的樱花哗然洒落。
也顾不得什么樱花饼了,连忙跑上去拦。他只知道不能让好友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至少,在众目睽睽下,不能。
最后他和那女人都被赶出了酒馆。
他是被拎着领子扔出去的,而那女人是自己吓跑的,也算识趣。
……
“郁离,你很冷么,怎么在抖?”
郁离心神被唤回,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力图安抚满臂的鸡皮疙瘩。
看向柠檬的眼神多出几分敬畏,能让江淮尘那家伙勃然色变的人,大概这世间也只此一人吧。
抖了抖身子,把差点脱口而出的直球堪堪咽下。饶是如此,他却是忍不住的想为自家好友试探一二。
七零八落拉着她扯了许多闲话,又大大方方奉献出自己的八卦:“……总之,被她误会成色狼、然后被她的狗子追过后,我就对她有那么一点意思了。”
郁离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最终还是绕到了正题:“那个,夏小姐,我能不能八卦一下,你有喜欢的人吗?”
柠檬被郁离曲折的情感经历逗弯了眼,没有什么犹豫,坦荡又真切的告诉他:“有啊,我也有这么一个人。喜欢他已经很久很久了。”
“很久?”
“唔,大概是五年零七十八天。”
自她被救那天心动开始,算起来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柠檬感慨的摸了摸眼尾,笑,“也算是暗恋成真吧。”
“这样啊。”郁离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心尖却痛,像是有人拿着鞭子,一下下往上面抽。
这样直白又残忍的答案,刚才江淮尘是直接生受的。恐怕,叫自己来,又直身离开,已是他的极限吧?
思及此,他有些坐不住了,想立刻下楼看看好友。
桂花糕却在此时被端了上来,金黄的糕点堆叠,勾出馥郁的浓香,与好友设计的这间隔室恰好相互映衬。
郁离垂下眼,视线放在金黄的糕点上。
委实说,从专业的角度来看,这些桂花糕品相真的非常非常不好,一块大一块小,一块方一块圆,磕碜的厉害。
也像极了那人,散淡又风流,一点也不受人间约束的模样。
可是,他这个好友,也会耐下性子,一点点收集她镜头下的世界。
很多很多年,很多很多地点。
山川河流,风物万千,为她纳入,为她整理,为她实现。
他这个好友啊,也会捧着桂花,一朵朵挑选一朵朵清洗,又央他教他。
他笑着打趣:“怎么变了性子,洗手作羹汤?”
得到个笑脸,“你羡慕啊。”
……
糕点热气蒸腾,散在灿金色空气中,恍若一场迷蒙的梦。
窗外哀恸的风、冷清的月色,与室内淼淼的烟气,将他眼底的情绪酝酿模糊。
他连忙止住自己发散的思绪,劝夏砚柠多吃些。
可到底心头闷闷的,堵塞的厉害,坐也坐不住,吃也吃不下,于是借口灶上蒸着其他东西,匆忙下楼去了。
送走郁离,柠檬眼中的笑意收敛。
其实她能依稀感觉到,今天探花郎在有意躲避她。
……可是,为什么?
眨了下眼,浓密纤长的睫毛一下下搅动月色,糕点溢出的香气沾染在鼻尖上,柠檬忽然觉得好冷。
像是冷霜裹住身躯,脑海里一直循环播放着江淮尘离去的背影。
眼熟,又很心酸。
仿佛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那样的背影,孤独的踩在暮云之下,落寞又落魄的离开。
她反手摸了摸心脏,只觉着那里揪着一片冰凉的东西。
冰冷的刺开一片,又疼,又酸。
也不知道探花郎好些没有?
柠檬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惦念着他的身体,热气腾腾的桂花乌龙茶,下肚也不觉得甜。
拎着杯子出了会儿神,想起方才她想随郁离一同下楼,去看看探花郎的情况,却他被拦住。
他说,“楼下休息间太乱,不方便女孩子进去。”
说这话时,郁离眼神闪烁,其实真实的原因他根本不敢提——
那间心思无处可藏的休息室,每张每片里沉重的爱意,都不容另一个人知晓。
江淮尘有他的骄傲。
于是,郁离又说,“别担心,等他疼,疼一会儿就好了。”
听说沉疴难愈,需剜疤剔骨方能治愈,或许他疼了,自此有了耐受,就该忘了吧?
郁离重重叹息,目光放在桌上那叠情诗上,又想起好友前几天熬在休息室里,红着桃花眼,一笔一划伏案写着。
原来,也是为了她啊。
这世间情之一字,煞是熬人。
第56章 守护
空气中残存着桂花糕伶仃的香气, 夜雾从木质窗外透出,将南江的秋晕的愈发繁秾。
柠檬捻住糕点,在想郁离刚才那道眼神。
破碎到无序, 仿佛雾气一点点碎入他瞳孔中, 不见寒意,只见水色与怜意。
他在怜惜什么?柠檬没想明白, 只觉得心间一紧, 莫名的, 她想起了郁离说的那句——
江淮尘很疼。
疼?是和她那天一样的疼吗?
疼到无法呼吸,牙齿泛酸,每根神经纤维都摇摇欲裂的那种吗。
柠檬身体微颤, 指尖不自觉的蜷起又收拢,最终叩在桌侧。
她仿佛看到了身披暮色, 独自走入廊角黑暗的自己, 和探花郎月色下那道苍白的影子一道,渐渐合拢、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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