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个子很高,站在她面前时,当真同谢谨行一样,肩宽腰窄,很是伟岸,能帮她挡去了一大片日光。
他在专心致志地看着谢珥熬羊肉汤。
“很快就能吃了,你去把火架起来,烤烤手,外边冷。”
身穿墨哥族人服饰的姑娘笑盈盈地同他道。
阿塔看得有些愣了,在姑娘再次催促下,才走过去洞穴里,架起火堆。
“你,过来一下。”
阿塔生起火后,又朝那边忙碌的姑娘用晋语说道。
阿塔清醒过来时,一直会说晋语和胡语,起先他不知道晋语是什么语言,虽然他觉得这种语言更为亲切,但村子里的人都听不懂,直到他在自己洞穴附近捡来一个会说相同语言的姑娘。
“我叫尔尔。”
谢珥捧着一碗熬好的羊肉汤,穿着宽大而可笑的雪靴,不大灵活地走到他面前,笑着把碗递给他,“给。”
阿塔望了她一会,就着她手边喝起了汤。
喝完了汤,他伸手一捞姑娘的膝盖窝,在她猝不及防之下,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
谢珥心脏砰砰跳,碗给摔碎了,双手紧紧攥住阿塔的胸前的衣物,看进了他湛蓝的眼底。
多么相似的眼睛啊,可惜都是湛蓝色的...
阿塔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脚上宽大的雪靴脱掉,为她穿上了一双小巧精致的墨哥族人女靴。
穿上之后,竟然合适得很,比那双被埋进雪泥里的狐狸毛雪靴还要合适。
姑娘惊讶道:“尺码怎么估量得那么准?”
阿塔也惊奇起来,“我就是一看见这双靴子,就觉得它跟你尺码刚好,没想还真是。”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新年里第一份礼物,我把你们的男主还回来了!^_^
第100章
到了下一次, 阿塔去村子里换东西,这次,谢珥穿好墨哥人的服饰, 阿塔还帮她在眉心用雪莲花汁加了红棉液汁,点了颗灼灼夺目的眉心痣。
纵然脸被覆着, 但那双水盈盈的杏儿眉目一望过来, 还是让人一见就走不动路。
阿塔望着她,又一次失神。
“走吧,阿塔。”谢珥走来他旁边, 笑着在他眼前挥一挥手, 示意他往前。
阿塔知道,她这次进村, 是想找一位名叫“谢谨行”的人, 而这个人,据说是她“最爱最爱”的男人。
“你能不能,不去找他?”
阿塔突然在她身后道。
姑娘回转过身来,她看着他的眼睛, 想了好一会儿, 才缓缓摇头, “不能。”
阿塔一阵落寞。
“因为...他一直等不到我来, 他也是会难过的。”
姑娘深望他一眼, 转身又朝村子走。
阿塔一进村子, 村人就立马换了以前那副一见他就轻视的嘴脸,变得又惶恐又尊敬起来。
“阿塔,这次来想换什么?”
“同我家换吧, 我家的羊可肥啦...”
“阿塔, 你今天没有带雪鹰来吗?”
有人见他两手空空, 身后只带了个姑娘,可有人看了那姑娘一眼,就被那双盈着春水般的眼睛给吸引得踉跄了一步,惊吓了羊棚里的羊。
阿塔皱眉,凌厉地扫了一眼众人,立马把姑娘护在自己身后,不让任何人看。
“雪鹰上回让你们帮忙去市集里换钱,换的钱呢?”
阿塔话一落,那些村人齐齐一愕。
雪鹰是军中用以通讯极好的东西,也极其珍罕,拿到大的地方换钱,一只雪鹰当然不止换一头羊。
那些人还以为阿塔还是原来那个傻子阿塔,便随便拿几头羊搪塞他,谁也没把他说拿去市集换钱的话摆在心里,去换得的钱,一只就够自家盖大房子给儿子娶媳妇了,谁舍得把钱给一个傻子?
“你们不是以为,几件衣裳几头羊,就真的能抵了那几只雪鹰吗?”
阿塔的眼神狠戾起来。
“阿塔,你以为几只破鸟值当什么钱?我们给你东西,不是为了你那几只破鸟,那几只破鸟早就冻死了,我们只是看你一个人生活可怜。”
阿塔虽然没出过村子,也没有二十年来的记忆,但从他来村子第一天村人对他的反应,到他猎得了雪鹰送来村子时,村人的反应可知,这些雪鹰绝对不便宜,他也并不是真的傻子。
这时村长的女儿洛璃走过来,她先是用惊讶的眼神看了眼阿塔身后的姑娘,随即很快变成嫉恨她美貌的目光。
她以往最不待见阿塔这个邋里邋遢的傻子,但是最近大半年,这个傻子突然变得衣冠整齐,人也显得英武了许多。
“阿塔,你去哪里捡来的丫头,长得这样丑,要不送给我当洗脚婢算了,阿塔,我也想要一只雪鹰,我家没有羊可以给你,那些羊都是留给弟弟结亲那天用的,要不然,你送我一只雪鹰,我陪你一个晚上?”
墨哥族的女子虽然衣着穿得很保守,连脸都不露,但私底下的生活其实很乱,未出嫁的女子可以同时跟好几个男人。
阿塔突然把洛璃身后,用色`迷眼神盯着他身后姑娘的男子的眼睛戳了一下,然后单手挑起一根树枝,把洛璃脖子上新得的珠串链子给挑了出来。
随后,他又陆续用树枝把村人身上新得的或金器、或玉石全都打了下来,迅速捡进怀里,随后才过来拉谢珥的手。
“你们用我的雪鹰帮我换来的东西,我先拿走了,剩余的钱,就用棚子里的羊抵,没羊的人,你们欠的钱还不了,我可能要想想如何找到大祭司告你们了。”
说着,阿塔就把珍物放进布袋拉好,交给身后的姑娘,随后牵起羊棚里的羊,抱着姑娘就走。
谢珥一时间有些懵,敢情这家伙是故意装的,今日收获的这堆珍物,再加顺手牵的这些羊,有多没少的了。
“阿塔,你这个强盗匪子。”
谢珥笑骂他道。
阿塔顿了顿,看向怀里的姑娘,随后一点头,湛蓝的眸光幽幽的,“是啊,我可真是个强盗匪子,可我最想抢的人,是那个叫谢谨行的,我想抢他的姑娘。”
谢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当真还没想起来吗?”
“我想起什么?你还是认为我是你找的那个人,是吗?”阿塔有些生气,“我不是,我告诉你,我不是,我也不要给那叫什么行的,当替代品。”
谢珥被抱回山洞后,她缓缓拉下了阿塔脸上的布巾,露出一张,和谢谨行如出一撤的脸,只是那张俊逸的脸上多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战伤。
“你就这么抗拒自己是他吗?”谢珥问。
“因为我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我不是他。”阿塔道。
“你那是失忆了,你胳膊露出来给我看看。”
谢珥说着,就去扒他胳膊上的衣物,而阿塔也抱着她,任由她去扒。
筋肉结实的胳膊露出来,那里赫然刺了一个“恥”字。
“这个字我认识,反正不是‘谢谨行’中任意一字。”
阿塔立马道。
“不,阿行的胳膊上就是刺着一个‘恥’字,因为他在把我放在心上,我全名叫谢珥。”
姑娘柔柔地望着他道。
“你和他看人的眼神如出一撤,就连身手、武功都一模一样,你还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他,那是因为,在你的意识里恨透了自己是不是?”
“阿行他没有那么不堪,他的悲剧是别人铸造的,那不是他的错,他很好,他为大晋这个国家的臣民,自己做了坏人,同坏蛋同归于尽,摔伤脑袋,现在连自己都认不得,连自己都厌恶了。”
“但是,我爱那个阿行啊...”
姑娘眼睛红红,落满了泪水。
“那你就喜欢我,不好吗?”阿塔的蓝眸成了绯紫色,颤着手摸她流泪的眼。
可姑娘再次摇了摇头,“不,阿行他找不到我,他会难过的。”
“你就是阿行,阿行就是你啊...阿行,你别再厌弃自己了好不好,你回来吧,我爱你,不管如何,不管别人怎么样,我还是爱你,我需要你...”
阿塔捧起她的脸,蓝眼溢出了泪,低头想吻住她,可谢珥微微把头偏了过去。
“不,我只会让阿行亲的,你让我的阿行回来...”
阿塔伤心落泪。
二人坐在同一堆马料上,中间隔着一条帘子,互不说话,一直到天明。
天亮后,塔坨村的村人恶人先告状,竟告到了祭司那里,祭司带了人来山洞边,准备缴获他昨日到村里拿的财物。
只听村长的儿子十分恶心地在外面用胡语道:“昨日跟在那傻子身后的姑娘,把她抢来给我当暖床婢。”
阿塔惊醒,把身旁的姑娘抱起,往洞穴尽头的方向藏,随后告诉她别出来,等他把那些人处置了。
谢珥刚才朦朦胧胧间看见外面许多人,她生怕阿塔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么多人,拉住他手,“他们找不到这里面,等他们拿走外边的财物,看不见我们就会以为我们逃了,不如你陪我一起躲着。”
阿塔从她柔软的手心抽出自己手指,把一颗会发亮的石头放在她手心,告诉她:“这个亮亮的,你就不会害怕,乖,我很快回来陪你。”
说完,他犹豫了一下,飞快地轻啄她额头一下,就起身往外了。
谢珥不死心,拉住他手腕,这时,她看见他手腕间露出的蓝色兔儿皮绳,上面还有她当年哄他时落下的笔迹:“兄:谨行”。
原来这条才是她当年送他的皮绳,她就说怎么锦盒里的兔儿上会少了这几个字呢。
她愣了好久,然后瞬即明白,康公公交给她那个用来给他陪葬的锦盒里,那条一模一样的兔儿皮绳的来历。
她仿佛看见一位用夜色掩藏自己,如形随形的少年,他在暗影中默默地跟随着那个因为碎了母亲簪子而难过的姑娘,看着她到过的摊子,看她戴上了一条粉色的兔儿皮绳,随后,他也同样走到那个摊子,拿起了同一个款式的兔儿皮绳...
原来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他就爱她爱进了骨髓。
谢珥突然觉得,他愿不愿意记起来那些,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只要她能一直待在他身边,他什么时候觉得可以接受过去的自己了,什么时候想起,那就什么时候想起吧。
“阿塔,别出去,让他们拿吧,”谢珥泪流满脸,“我们躲着,等他们走了,我就同你一起去别的地方生活,再也不离开你,好吗?”
阿塔愣了愣,“那你不找他了吗?”
谢珥流着泪笑,“找什么呀?你在不就好了吗?”
“不。”阿塔皱了皱眉,执拗道,“那些玉石和羊,是我要送给你的,不能就那么让他们夺了,而且,那些只是抵了我那些雪鹰的钱罢了,我何错之有?”
说完,阿塔还是走了出去。
谢珥觉得,在阿塔身上,少了谢谨行那些被打压至绝处的破碎感、沉重感,他就还是可以意气用事,为自己出一口气的少年。
阿塔走了没多久,谢珥就听见洞穴外传来火铳的声音,她吓得眼睛凝住,慌忙从洞穴尽头往外跑。
跑得踉跄得差点摔倒在地,终于,在洞穴口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男子面上的布巾已经打开了,露出一张俊逸无双的脸,他怀里还抱着一支直冒热气的火铳,抱紧姑娘。
“他们被我抢走一支火铳,就吓得都撤退了,尔尔,你怎么跑出来了?”
阿塔关心地问。
谢珥望着他,好半晌,泪水都流不出来。
终于,下一刻,她哭着勾住他脖子,印上了他的唇。
熟悉的柔软感像浪涛一样,一阵一阵地撞击阿塔的心灵,他似乎又想起了那些在山洞里无人的午夜梦回,他在梦里一遍遍梦到的情景。
他梦到一个太监,和高高在上的公主,在拥吻的场景,然后,他惊醒后,一掀开下裳,就看见的残缺的身体。
“我...我不是他...尔尔...我不是...”
阿塔被她一遍遍地吻着,一边落泪,最后痛苦地屈蹲下来。
男子突然的哭泣,惊呆了谢珥,她蹲了下来,盈盈的目光望着他。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怎么可能是他?我不能是他...”
阿塔流下悔恨的泪。
“没关系的,我不管你是谁,我不会离开你的,你不愿意去想,我们就不想了,好吗?”
姑娘温柔地抱住他,把他拢进自己怀里,“我们离开这里,去过新的生活好不好?”
阿塔用力捂着脑袋,点了点头。
第101章
谢珥同阿塔简单收拾了一下行状, 来到胡疆一个边境小镇生活。
他们居住的院子是阿塔送谢珥的玉石换的,那些雪鹰果真值钱,村人用雪鹰换来的玉石, 仅此小小一颗就能在小镇换大宅院。
谢珥在院子前面栽种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卉。
这个边陲小镇不似雪山四季寒冷,此时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 院前的花开得甚好。
阿塔时常会在院前锻打些武器拿去卖, 一边看姑娘悉心栽剪花卉。
看姑娘埋头弄得汗水涟涟,粉颊扑扑的样子,阿塔手边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若有所思地回想起昨夜梦里的场景。
他梦中的姑娘也是这样脸颊绯红, 埋头苦干的模样,但她埋头做的事是在脱一个太监的衣裳, 她口中不停地说着, 她就喜欢太监,她只喜欢太监,然后,那厚颜无耻的太监干脆束缚住她的手, 反客为主, 把她压在了下方...
卑鄙无耻...
阿塔握紧锻器的手不由鼓起青筋。
“阿塔, 你看, 我新做的小花瓶, 给你移种了一棵花在里面, 待会放到你房间去。”
姑娘盈盈笑着,捧着一个栽入淡粉小花的花瓶过来,想给他展示一番。
谁知那长相俊逸的男子兀自低头拧眉, 不知在想些什么, 神情阴沉得可怕, 就是看也不看姑娘手边的花。
谢珥有些失落,“它多好看啊...你都不看看它吗...”
阿塔回过神来,才终于知道姑娘在对他说什么,“砰”一声扔了锻器,想解释自己为何而出神,却又发现无法解释。
他连忙捧过姑娘手边的花,有些笨拙而不甚善言辞地在脑海里搜索出言辞来称赞:“这花...很好看...它...它像...”
“像什么?”姑娘擦了擦泪,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阿塔有些愣怔,他看着这棵花的模样...怎么那么像他梦中看见姑娘身上那小`衣上绣的花纹。
然后,他又如遭雷击一般,突然想起自己大半年前醒来时,身上好像也有一件那样的姑娘小`衣。
那件小`衣被护得好好地塞进他衣服里,但还是难以避免沾染了些血迹,他清醒过来后,下意识觉得那是件对他而言重要的物品,便洗干净了一直放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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