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岷之和谢无忌是同一届的考生,当年谢无忌是一甲三名探花郎,魏岷之则是一甲榜首状元郎。
同谢无忌有家族扶持不同,魏岷之是妥妥的寒门庶族,授官不久,就因得罪权贵,被捉了个把柄,罢官了。
后来谢无忌从南边打完仗回来,整理家族庶务时,偶然遇到了抑郁不得志穷困潦倒的魏岷之。
谢无忌心中惋惜,给了他一锭金子,魏岷之认出他,心中对权贵的恨意无限扩大,不由分说,朝谢无忌的衣服上吐了口唾沫。
后来也算是千里马得遇伯乐吧。
谢无忌给他指了条路,让他投奔姬后。
魏岷之有才,可也同很多迂腐的才子一样。为女人效力让他感到为难,甚至是羞耻。
谢无忌看出他的顾虑,直言,“如果你明面上为她效力,实则是为我呢?”
当初沈寂入仕为官的目的,简单而实在,为养活妻儿讨一口饭吃,为了不被人欺负。魏岷之则是野心勃勃的,奔的是出将入相,将来好衣锦还乡,光耀门楣。
魏岷之虽然心里恨着世家大族,可是能攀上谢家这根高枝,他又由衷的感到高兴,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谢无忌的要求。
有了谢无忌为他出谋划策,钻营铺路,魏岷之很快被求贤若渴的姬后发现,轻易的动用关系,安插进了钦天监。
魏岷之并不满意这样的安排,也是他心急了,在姬后年初想拉窦素下马,又碍于陛下从中阻挠,擅自出了主意,给陛下算了一卦。
岂料陛下一怒之下竟将他贬了官,差点鲸面发配。
幸而姬后求情,充军发配免了,却又再次丢了官。
就这么过了快一年,魏岷之请了几回罪,自责难堪,谢无忌没说什么,暂且将他当门客养着,有空的时候会找他下一局棋,直到天后被软禁,他才交给他一项任务,同他说:“你的机会来了。”
这次,魏岷之同铃兰等人一起返京,姬后召见了他,同他说了,钦天监的监副年岁大了,要辞官,刚好他可以顶上。
谢无忌同魏岷之聊了许久,将他在神谷关的所见所闻都细细说了。
谢无忌听得认真,却不发表什么看法。
魏岷之却在这时候突然说道:“窦印的事是您说给天后的吧?为什么?窦素不是你们雍州世家一系的吗?你们大家族之间互相通婚,根系相连,扳倒窦家对谢家有何好处?”
谢无忌看向他的目光纯洁而真挚,“难道你不知道文州灾情最重,饿殍遍地?这样的人,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袒护他?任他祸害苍生,不管不问?”
魏岷之看着他,忽而朝他下拜,“是魏某狭隘了。谢兄高风亮节,心系天下百姓,魏某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惭愧。”
他嘴上这般说着,看向谢无忌的眼神越发崇敬,心里也越发坚定的追随他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谢无忌从暗门送走魏岷之,一再交代小心行事,莫让姬后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
魏岷之再三保证。
送走魏岷之后,谢无忌虚假的笑意散去,面上冷淡下来,神情冷漠。
他将窦印卖给姬后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天下苍生,他的目的很简单,将窦素拉下马,空出千牛卫大将军之职。至于剩下的,不用他做什么。姬后自会顺着他希望的那样,让白驰接任,留下她。
当时姬后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比应付魏岷之要感人多了。
姬后犹豫了片刻,竟也没怀疑。
谢孝儒便是这样的人啊,眼里只有天下苍生,谢无忌是他的儿子,家教使然,像他的父亲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不过,窦素毕竟是雍州世家派系,让谢无忌出面指认肯定不大好。姬后也想提拔一下自己的亲外甥,便将这件功劳按到了他身上。
谢无忌离开之时,姬后冷声问他,“你让人送信给白驰,说本宫要谋朝篡位。她信以为真回来了,你就这么恨她,想让她做个乱臣贼子被杀头?”
谢无忌很古怪的笑了下,大概是没控制住。
姬后看的分明,因为笑容太奇怪了,反而有种让人毛骨悚然之感。
谢无忌却又恢复成一副正常人的模样,恭敬的行礼,表情淡然,“大概,我会比其他所有人先抓住她。”
这话说的就跟没说一样。
没发生的事追根究底也无意义。
从谢无忌的《建言书》开始,姬后就对他颇为欣赏,可是碍于身份,姬后心里知道,他注定不能为她所用。然而通过这两次事,她的心也不由的活络了。
装作不在意,问了他,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谁知谢无忌也没搪塞敷衍,竟直接建言,让她想办法赶紧让福王回来,留在身边,也好有个依仗。
姬后也正有此意!
**
谢无忌将睡之际,有人敲门回话,说办妥了。
谢无忌笑了下,很快睡着。
一.夜无梦,天蒙蒙亮,谢无忌起身,按照往日习惯点卯,去衙门办事。
今日他故意起早了些,等了片刻,果然在煊德门看到太子的车架。
他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走过去,询问太子为何出现在这里?
太子正在病中,体力难支,憔悴不堪,见到他,哭问,“无忌,你可知我岳家出事了?”
谢无忌一噎,面露难色。
太子垂泪,“你们呀,为何都瞒着我!唉!”说完就要往宫里去。
谢无忌做势去拦,又拦不住,被迫无奈只能同行劝说。
好些官员都瞧见了。
太子直奔清心宫而去。
可清心宫有千牛卫把守,刚换了大将,又岂是谁人想进就能进的。
如此僵持不下,很快姬后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与她同行的还有白驰。
本来,她今天一早就要去千牛卫卫所,皇后唤她同行,便跟过来了。
远远的,白驰就瞧见了谢无忌,今日他穿了一身官服,举手投足间,儒雅端方。不得不说,本来他就长了一张漂亮到让人无法忽视的脸,如今身材挺拔,骨肉均匀,更是让人想不多看几眼都难。
谢无忌大概是注意到了白驰在看他,故意往太子身后移了移。因为动作太过明显,白驰反而有种被提醒的感觉。
白驰忽然就想到了他昨天同她说的那些话,略感尴尬。
人的目光总要有落处,她本意是要看太子的,只是因为他太过耀眼,不由多瞧了两眼。
没别的意思。
姬后大概是经过上回的事,对太子寒了心,冷酷的很。将他堵在宫门口,斥责他不孝不忠,为奸佞张目。
然而太子病中,对已故太子妃思念甚深,当初太子妃去世前,哭求他照应窦家老小的画面历历在目。
太子虽清楚姬后骂的都对,可还是求她法外开恩,并口口声声,窦家是他岳家,若是窦家有罪,便是他也有罪,姬后要罚,那便将他也一起罚了吧。
这话说的是何其混账,不负责任!
谢无忌忘记了搀扶他,只皱紧了眉头,嘴角却又古怪的勾起。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情。
门外的吵闹声到底惊动了尚在养病的高宗皇帝,听完宫人不差一字的禀报,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就要废了太子,还窦家一个好女婿!
这事后来闹得有些大,谢家张家还有周氏宗族的王爷都来了。
位高权重的都来了,地位稍低一些的就可以退下了。
谢无忌主动出了大殿,白驰因为被针对的缘故,姬后也让她先走了。
出了门,行至一道围墙边,白驰又看见了谢无忌,她不想被误会,趁他没注意,转身就要走。
谁知谢无忌忽然叫住她,问:“你想见有儿吗?”
白驰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谢无忌心思一转:“小福。”
白驰一顿。
谢无忌观她神色,心口忽地一软,神色语气也都跟着软了下来,“谢有思,咱们的儿子,你想见他吗?”
白驰这才明白过来,心里也有一个很轻的念头快速划过,原来他不叫小福啊。
“还是算了。”她说。
谢无忌尚在兴头上,一时没回过神:“我带他出来,在外面,或者郡王府,或者你说个什么地方。”
白驰站在原地,表情纹丝不动,仿佛他在说什么不可理喻的事。
谢无忌何等敏.感的心,不等白驰再次开口,便恼羞成怒的离开了。
白驰吸了下鼻子,并未往心里去。
今日这场戏看得很热闹,她迫切的想知道结果。
皇帝无能,太子软弱,这样的人都能被拱上皇位,简直可笑之至。
*
谢无忌心情不好的在衙门待了半天。
他除了是中书舍人,还兼修国史,衙门里的事忙完,就喜欢待在翰林院的书库查阅各种典籍。
生着闷气忙了许久,直至天黑。有人进门,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他握住卷册的手紧了紧,眉头皱的更深了,天后果然是行动派。这边太子才被震怒中的皇帝关进太子府勒令反思。转头,她也不知怎么和皇上说的,皇上竟然让十六岁后便封王远远送去封地的福王和寿王都奉旨返朝。
谢无忌皱眉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天后将这项任务交给了白驰,命她前去接应。
虽然俩王封地比邻,可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月余。
他这一个月该怎么过,气人!
第65章
铃兰递了拜帖送去雍州郡王府, 两名武婢随行护送,捧了一匣子银锭。
她穿一身暗红皮甲,并未刻意束胸,短衽, 裤装, 鹿皮靴,绾髻束发, 抹了脂粉, 面容精致,让人一眼看去就移不开目光。
三人骑马而行, 慢慢的走, 避着些过往乡民, 沿街商贩。
天冷,铃兰冻得手指僵硬, 她们初来乍到连个正经府邸都没,她家将军又接了新命令,明日就要启程去接回福王和寿王。她没时间磨蹭,骑了马就往郡王府赶。
走在路上,引得茶楼酒肆的男人们纷纷探头张望, 议论纷纷。
这么多年,在神谷关,她们习惯了, 神谷关的乡民也习惯了她们。没人觉得她们这样打扮出行有任何不妥。白驰穿着随意,只图方便, 她手底下的将士武婢也都随了她的打扮。不同于别的地方——会刻意束缚女性特征。除了行军打仗的时候, 她们都是大大方方的,有喜欢涂脂抹粉的只管打扮了去, 也有喜欢穿女装的,无论穿什么,都是她们的自由。
她们的自由建立在白驰的军功上,有白驰为她们撑腰,便无人敢嘲笑为难她们,有不长眼的,打一顿也就好了。
作为封疆大吏的蒙大将军,性格爽朗,不拘小节。曾经,他排斥女子在军营,是出于强者怜惜弱者的心态,并不是打心眼里看轻女子。
白驰的出现更是彻底改变了他的看法,他待白驰如兄如父,对她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
有一身力气,无处容身的女子也有了更好的出路,投到白驰麾下,为自己的将来搏一搏。
俩名武婢是双生子,孤儿,十四岁,女生男相,膀大腰圆。男人们不好的话随着风声飘进她们的耳朵里,让她们很不服气。姐姐下巴略尖,脾气火爆。瞪着那方,愤愤不平道:“我撕烂他们的臭嘴!”
妹妹脸更圆些,性子也憨,应声虫性格,立刻道:“我去撕!”手放在腰间佩刀,就要去干。
铃兰不在白驰身边,就显得异常稳重,轻飘飘瞟了一眼,沉声道:“大囡小囡,不要给将军惹事。”
小囡立刻道:“铃兰姐说的对。”
大囡还是很气:“他们在看什么?当咱们是猴子?”
铃兰老神在在:“不听不看不想。”随即坐正了些,昂首挺胸。
她跟了白驰这么些年,大概知道白驰心中所想,然而世道不易,女子不易,想要自己活得痛快尚且不易,又怎能管得了这天下女子?况且很多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根本不想从泥潭里出来,反骂你多管闲事。这些年,遇到的还少吗?
铃兰心中纵有万千不愿,可是为了她家主子,她还是愿意陪着她一条道走到黑。
临街二楼的一扇窗推开,有人看了她许久。铃兰似有所觉,转脸看去。那人呆愣了下,瞬间笑容满面,手里握了柄折扇,正要打招呼。铃兰却面无表情的转开脸,一抖缰绳,策马而去。
大囡小囡追上,三人很快消失在大街上。
棋楼内热闹非凡。“难道她就是威名赫赫的杀神白将军?娇颜玉色,当真配得上那位风华绝代的郡王殿下。”
有人推了他一把,“你胡说什么,那女子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白将军少说也有二十五六了。况且,生过孩子的妇人也不是少女的轻盈体态。”
“也是哦,据说白将军是个凶神恶煞的母夜叉!身高九尺,力杠千钧。郡王殿下那般神仙人物,若不是当年流落民间怎会被她抢去了做压寨夫君。”
不明真相的胡乱猜测,嘀嘀咕咕。
这些人大都是不足双十的少年郎,当年也和部来战,他们很多才十岁出头,被家里人关在学堂读书,不许外出看这热闹。也有一些是新近京官子弟,也都是道听途说居多。少年人最是思想活跃,天马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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