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驰看向她,不遮不掩:“昨日我在谢无忌那治伤,睡着了。”
天后心知肚明,表情微妙,也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来。
白驰:“没有私情,天后不必忧心。”
天后笑了起来,爽朗又尴尬。
白驰面容严肃起来,“我对天后忠心耿耿。天后可否给我一句实话。”
天后的笑容淡下来,有些危险,“你说。”
白驰不为所动:“天后是否属意立福王寿王其中一位为太子?”
天后幽幽道:“白将军可真出了个难题给我。”
白驰:“不难,他们都不行。”
天后不语。
白驰躬身一拜:“白驰只为天后一人鞍前马后,百死不辞。”
“谁!”白驰的语调陡然锐利,未转身,一剑已飞射出去,扎断廊柱间飘舞的白纱垂帘。
剑光凌冽,摄人心魄。
天后看清那人,吓住了,急忙小跑过去,“小九,你躲在这干什么?”
九皇子吓得跪坐在地,人都是傻的,颤抖不止。
天后看着心疼,可她不是那等细腻温柔之人,只语气和缓了些:“小九,过来,谢白将军手下留情。”
白驰意外,抬了下眉毛。
天后严厉道:“小九,你记住了,这里是母后商议政事的地方,未经通传不可擅自入内,就算被误杀,也是你不听劝告咎由自取。”
九皇子上前,展臂,交握,行礼。
小小的人儿,比有儿还小上一岁,看上去乖巧听话。
可白驰清楚的记得,这小.嘴吐出的话字字扎心呀。
白驰伸出手,捏住他的肩膀将他弯下的身子又提了起来。
她手劲大,九皇子哎呦哎哟,疼得直吸气。
天后看向白驰有些不明所以。
白驰说:“九皇子看上去孱弱无力,想必平时身体也不怎么好吧?”
天后心说:那倒没有。别看她高龄生下他,可这娃娃生下来就跟小牛犊子一样。比你家有儿的身体一点也不差。
白驰又道:“天后,要不这孩子交给我调.教几天吧,一定还你一个结实又强壮的小皇子。”
天后对白驰突然对自个儿子感兴趣大为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都是当娘的人,哪有不想自己孩子的呢?既然自己的孩子要不回来又不好亲近,那只能亲近别人的孩子聊作安慰。
天后迫切的希望同白驰加深感情,人与人牵绊越多,同盟的战线也就越牢固。
她心思一转,立刻道:“小九,还不快点磕头谢白大将军收你为徒。”
白驰是有心作弄小皇子,为了他那句“你娘不要你啦!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她也要教教他该怎么和同伴说话。但是她完全没想过要收他当徒弟。
白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九皇子都快哭出来了,在母后的威慑下,不得不委委屈屈的行了拜师礼。
白驰想推辞,根本推拒不了。
等她出了悦庭殿,天后已命人开始收拾九皇子的衣物要将他送去将军府给白大将军管教几天,又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诫小九如何讨白将军欢心。
*
明日宫里要大摆宫宴,一为皇上大病初愈,二为白将军以及俩位皇子接风洗尘。
白驰身为检校千牛卫大将军有负责护卫皇亲安全的重责,因此她也没空回她的将军府休息,而是打算先去卫所,敲打一下手下人。
人还没走出皇宫,有人急匆匆迎了上来。
一看是老熟人,琴姑姑。
琴姑姑老了许多,头发花白,颇让人唏嘘。
相对于六年前的随意亲切,琴姑姑再次面对她,恭敬了许多,连目光都不敢随意落在她身上,“白大将军,我家大长公主有请。”
第70章 人世间
白驰并不认为她同大长公主有话说。
但是不管怎么说, 公主养大了有儿的这份情,她还是要领的。
大长公主并没在别的什么地方同白驰见面,而是在自家的马车上。马车宽且豪华,足够坐七八个人也绝不拥挤。
说句心里话, 若不是足够的宽敞, 公主也不会在这见白驰。曾经的不愉快梗在心口,至今没有散去。再次相见, 她还是会有种窒息感。
“有儿先回去了, 同他瑞雪姑姑一起。”公主以这句话做开场,说了起来, 表情是有些小心翼翼的, “那孩子可怜, 从小他爹也不管他,自去了南方, 跟着瀚海道行军总管崔有道争军功去了。是我和瑞雪一同将他养大的。你也看见了,孩子养得很好,白白胖胖,开朗活泼,你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吧……”
白驰面前的桌上摆了几碟糕点, 看着就鲜香酥脆,美味可口。白驰不由自主咽了口吐沫。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昨天上午回来,只行军途中草草吃了几口干粮, 后来回京复命,再后来劈断鹊桥, 在阿寂那治伤, 然后囫囵睡到了今天中午,别说一口吃的, 连一口水都没喝。
关于饥.渴交迫这种事,不能想,越想越觉得自己受不了了。
公主正按照自己惯有的节奏敲打她,以期能达到话不挑明,但咱们都心知肚明,不要伤了体面人和气的目的。可她的前儿媳显然不这么想,抬手打断她,“公主,咱们还是挑明了说,别耽误时间。”
公主一噎,这才过去多久,她怎么就忘了,她的这位有大主意的前儿媳又怎会老老实实的陪她做一回体面人。
“那我就直说了,”公主黑了脸,她并不想做恶人,可是有些人大概就是天生不对付吧,她时常有种被逼做恶人的无奈感。当年之事,她一直心存愧疚,她冲动之下的荒谬之举,让她的儿子没了发妻,孙子没了亲娘。可世事轮回,冤家聚头,公主不能当作事情没发生过,也不能稀里糊涂的过。
她有些难以启齿的,很正经的询问:“我问你一句心里话,你坦率同我讲,你这次回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白驰:“?”
公主:“你想同我无忌孩儿破镜重圆吗?”
这问题有些好笑,但她不想笑。难道这世上就男女那些事了吗?无不无聊?
白驰:“我很忙。”她很不耐烦。老话重提,反复纠结。是真的因为这人间繁花似景歌舞升平,人人都吃饱穿暖,没有不公与压迫,除了盯着她的这点破事不放,就没别的事好干了吗?
公主的火气噌得一下子就顶到了脑门心,她就知道她们不能同一个屋檐下说上两句正常话。
天生八字不合!
公主索性丢掉体面,直白干脆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你要是没有同无忌和好的意思,就不要招惹他。有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你抢不走,我也绝不相让,除非我死!不过,你要是想回来。也不是……不可以。过往的一切咱俩一笔勾销,你同无忌住你们的郡王府,我这招人嫌的老太婆也绝不过去打扰你们。只一条,有儿还是我来带。”
她一口气说完,面上微红。
她贵为大长公主,除了向父兄丈夫儿子低过头,还从未向别的人示弱,尤其是女人,就连姬后惹她不爽了,也是针锋相对。道歉什么的,不存在的。希望她识点好歹,不要不识抬举。
白驰等了一会,二人大眼瞪小眼。
白驰意识到她这次是说完了,没别的话了,一点头,“知道了。”
而后掀开车帘,直接跳了出去。
她动作很快,眨眼间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大长公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掀开车帘,同琴姑姑对视,喃喃道:“知道了是怎么个意思?”
琴姑姑:“知道了就是知道了。”
公主恼:“那她到底是要跟我儿好还是不好?”
琴姑姑说:“那公主是希望哪一种呢?”
“我……”公主摔下车帘,闷闷的坐回去。
她当然,当然……是希望她儿子能得偿所愿,下半生能过的好啊。
在她见到白驰之前,她心里还是想着将她撵走最好,当初既然选择狠心的走,就不要再回头啊。可是当她看到有儿见到白驰时那渴望又不敢靠近的神情时,她的心都快碎了。真正爱孩子的人舍不得孩子受一星半点的委屈,哪怕这个人同她有老死都不想再见的恩怨,可谁叫她是孩子的亲娘呢?
情感上,她想永远做孩子心里的第一人,理智上她又清楚的知道怎样做才能不叫孩子受伤害。
孩子小心翼翼的想靠近白驰时,她嫉妒。咬牙切齿的想,当年抛弃的干脆,现在又回来摘桃子了,想得美!
可当白驰直接无视孩子,头也不回的离开,她又不答应了。
怒火烧灭了嫉妒和不甘,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所有的人都该围着他的小孙子转,因为他值得!
当她心里起了这个念头时,她先是有些觉得对不住瑞雪。虽然她心里很清楚,以无忌的脾气,瑞雪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他,进谢家门。可嫁不嫁得成是一回事,她作为亲姑母撮合起了前儿媳和儿子,总有种背叛侄女的罪恶感。
直到瑞雪拐着弯儿的同她说,白驰手里的那柄耀眼夺目的剑是表哥藏在珍宝阁的藏品,名叫“婵娟”,这剑还有个隐秘的机关,能拔出第二柄剑。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大长公主才恍然明白过来,也许二人私底下早就见过了,甚至……旧情复燃了?
若真如此,她横在中间阻拦,还有意思吗?
她一直觉得对不住儿子,一直想要补偿他,那又何必舍近求远?做个善解人意的母亲不好吗?
即便这样做会让她丢脸,可是同儿子的终身幸福相比,面子重要吗?
她想的明白,她也希望白驰能听懂了她的话,然后,她又想到明日宫宴,本来她还有些担心明日正式场合被迫遇上,难免尴尬,既然说开了,也就没什么所谓了,于是心情放松的回去了。况且,皇上还有一项重要任务交给了她,她也要回去准备准备。
**
却说白驰离开后,只觉腹中饥饿,隐有绞痛之感。
迎面就有座饭庄,白驰直奔而去。
墙根下一个老妪佝偻着背带着一个小孙女,守着一个烤山芋的摊子,破烂的衣裳遮不全身子,草编的鞋子露出长了冻疮的脚趾头。
白驰脚步一顿,小女孩儿看见她,忽然朝她笑了下,热情招呼道:“客官哟,吃个烤芋头暖暖身子吧。”
饭庄的伙计经常这般招呼顾客,被小女孩学了去。
白驰走了过去,说:“好,给我三个芋头。”
女孩儿欢喜不禁,轻轻推搡着老妪:“快点快点!三个芋头!”
白驰真的饿得受不住了,手中剑往腋窝下一夹,抓起灰不溜秋的烤山芋就吃了起来。她也不讲究,同小女孩儿一起靠在墙根下填肚子。
女孩看着她咯咯直笑。
白驰看着老妪问:“阿婆,天寒地冻的,怎么就你带着小孙女在外谋生啊?家里男人呢?”
阿婆年岁大了,耳朵也不好了,“啊啊”半天没听明白。
小女孩儿揪着白驰的衣摆,笑嘻嘻道:“我太婆耳朵不好,听不见啦。”又说:“我爹将我阿娘打死啦,我爹喜欢喝又喜欢赌,他要卖了我,我太婆就带着我跑出来啦。”
女孩儿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不见悲惨神色,眼神却透着麻木的无所谓。
老妪大概是听到一星半点她们说什么,唠唠叨叨的开口,“我儿子媳妇呀就她娘一个独生女儿,招了女婿上门,哪知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是打着吃绝户的主意,害死了我的儿子呀,又害死我的孙女,现在又要害她。不得这样祸害人呀,不得这样阿!”老人眼睛浑浊,却再也流不出泪,仿佛习惯了一切苦难。
女孩儿笑呵呵说:“太婆没关系的,等花儿长大了孝敬您。”
白驰没再说话,就着暗沉沉的天,一劲的吃山芋,噎着了就抓一把干净的白雪塞进嘴里化成水。
饭庄的伙计走出来,看一眼,啐一口,“呔!穷鬼!”
大雪天,饭庄的生意并不好,有钱的坐在四面遮风的屋内取暖,偶尔推开窗欣赏屋外的雪景,不经意看见她们,又要骂一句“煞风景”。
老妪竟可怜上了白驰,轻轻的拍她的背,“慢点儿,闺女,没人跟你抢,慢点儿吃。”
大概是白驰吃得太香,看得人嘴馋,有一辆精巧的车架停在了面前,下来一个打扮精致的丫鬟,问了价格,给了铜板,摊开雪缎的帕子。
小女孩双手捧着满是黑灰的山芋却呆住不动了。
丫鬟有些嫌弃,催促道:“你发什么呆呀,放在上面呀。”
小女孩犹豫道:“可是帕子好漂亮呀。”
丫鬟撇了下嘴,翻过帕子,抓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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