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城管你他妈追我半天?!
男人在心里一通暗骂,刚想撑着地面站起来活动一下发麻的双腿,就听另一个年轻人笑嘻嘻地说:“——我们是警察。”
扑通一声。
男人又坐地上了。
“警警警察?!不是,我闫老六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都没干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每天起早摸黑维持生计,真的就本本分分给游客们照相,绝对不拍人小姑娘裙底,女厕所更是一次没进去过......”
男人耍起无赖耍惯了,台词都不用过脑子,张嘴就是一出单口相声。
结果一抬眼,对上任逸那张冷帅冷帅的脸,立刻变成了冬天的知了——哑了声儿了。
“——嘶,小伙子,咱们,是不是见过啊?”
二十分钟后,闫老六领着任逸和林祥,回到了他的那间破烂铁皮屋。
“我说怎么看你这么眼熟,果然,帅哥美女都是过目不忘的。”
闫老六操着个铜锣嗓咔咔笑着,嘴里装着的还是那颗金属牙,只不过十年过去,在数量上发生了些许改变。
“不过话说回来,我不是给了你们名片吗,怎么来前不打个电话?”
“扔了。”任逸冷淡地说。
“噢......也是,十年了吧,谁会留着个破名片,那您那个漂亮妹妹呢?”闫老六又问。
“噗!”林祥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这人是真嫌命长啊......
任逸避而不答,只是道:“普通偷拍虽不涉及刑事犯罪,但依旧侵犯了民众的隐私权,肖像权,若涉及贩卖信息等情节,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特别严重的,可以最高上升至七年刑期。”
闫老六:“......”
闫老六脸都绿了,缩着个脖不敢吭声。
林祥只好跳出来打圆场,低声道:“您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她妹也跟着扔了!”
“???”
闫老六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终于回到正事来。
“所以您二位,找我闫老六,到底有何贵干?”
不愿再耽误时间,任逸从口袋里取出那张照片,推到头发已经花白了的男人面前。
“这张照片,是您照的吧?”
闫老六眯起眼睛仔细地上瞅下瞅,又看了眼照片后面的那个符号,点头道:“对,是我照的。”
“那么能具体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吗?”
蝇子围着裸露的灯泡来回地飞舞,闫老六歪进他的破躺椅里,晃着脚丫子,回忆道:“那是条挺偏僻的河沟,我那天没什么生意,到处瞎溜达,正巧碰见了那几个小孩。看着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该怎么形容呢......对,歪瓜裂枣,生来就是在最底层挣扎的人。”
任逸不太满意他这种说法,不过没有打断他。
“继续。”他说。
“随后我就问他们想不想照相,他们说没钱,不照,我说没钱也行,叔叔免费送你们,便给他们照了张,就这么简单一回事,您还想从我这儿问出什么?”
任逸懒得和他绕弯子,直接道:“我们需要这个女孩的信息。”
闫老六搓着自己的脏脚板,还凑近嘴前吹了吹,嗤笑道:“我干嘛非得帮你们这群条子,对我有什么好处?”
任逸面无表情,说:“比如下次被城管驱赶的时候,可以不用这么狼狈。”
再次被戳到痛处的闫老六:“......”
行、吧。
“那你们可得慢慢等着了,”他极不情愿地说道,脸拉得老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我那机子卡得很,耗个十年八年都有可能......”
“这倒不用担心,”任逸说,“交给我的同事就行。”
听到现在,林祥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非常自然地唱起红脸来,笑着补充道:“叔叔,您就放心好了,只要您好好配合,我们保证不会亏待您,物质奖励也是有的。”
有钱?!早说啊!
闫老六的眼神噌地就亮了,然而他还没来及具体问问报酬,那冷面警官却突然夺门而出,手里紧握的手机还处于亮屏状态。
“——怎么了这是?”
林祥呼哧带喘地追了上去,面露担忧。
任逸眉头紧锁,脸色惨白,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
“去市医院,老许出事了。”
-
手术室外,守着的是一个个疲惫尽显的警队队员。
许明峰的夫人和女儿也来了,小姑娘只有四岁,还不懂中枪意味着什么,此时正随着本能大哭不止,哭着喊着想要爸爸。
“爸爸怎么还、还不出来,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我要找爸爸呜呜呜......”
罗雪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地把女儿抱在怀里,颠了颠她的身子,手掌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快出来了,啊,欣欣乖,一会儿就能见到爸爸了。”
“任队,林副队。”
任逸和林祥匆匆赶到的时候,几名队员立刻站了起来。
“怎么样?”
“老许他还好吧!”
“已经进手术室了,具体怎样还在等......”
虽然不在一个部门,但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兄弟,更别提他和许明峰曾经还是舍友,任逸沉重地呼了口气,拳头微微攥紧。
走廊里只剩下女孩的嚎啕大哭声,母亲罗雪显然已经开始力不从心,林祥便贴心地把欣欣抱了起来,嘴巴一撅,变着花样做鬼脸逗女孩玩。
“怎么哭成这样了小宝贝,快让叔叔抱抱,真——乖。”
不愧是全警局最有小孩缘的人,小女孩很快破涕而笑,露着一排小乳牙,甚至伸着小手去抓林祥的耳朵。
“干什么干什么,很痛的啊!”林祥夸张地叫着,于是小女孩便笑得更欢了。
一大一小慢慢消失在了走廊尽头,走前,罗雪感激地冲林祥挤出了个微笑,等男人抱着女儿走后,终于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明峰不会有事。”沉默良久,任逸低声安慰道,“他一向很走运。”
许明峰确实很走运。
想当初还在警校的时候,罗雪就是他们学院的院花,比他们大一届,人美心善学业好,被无数学长学弟疯狂追求。
许明峰自然也是众多迷弟中的一员,但大家都不相信他能有什么胜算,毕竟这位东北大汉长得实在是着急,性格又糙,完全不可能赢取女神的芳心。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打脸,在罗雪大学毕业的前一晚,罗雪竟然主动吻了许明峰,抢在许明峰表白之前。
那会儿的许明峰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一路傻笑着回的宿舍,还险些栽了好几个跟头。
“你这是咋了,别告诉你不光表白失败,还顺便把脑袋给撞了!”林祥坐在上铺冷嘲热讽道。
“就是啊老许,”另一个舍友探头探脑地说,“快和我们说说,罗学姐是怎么拒绝你的?”
许明峰嘿嘿一笑,少女怀春般抱着自己的被子,眼神都直了。
“她,亲了我一口。”
说完便把被子抱得更紧,整张大脸埋在里面,肉虫一样来回扭动,耳朵红得要滴血。
“哎呀妈呀,你说现在的姑娘咋都这么奔放呢,老羞涩了......”
不管其他人服不服气,许明峰就是和罗雪在一起了。
再后来,他们成了第一对结婚的校园情侣,很快有了女儿许盈欣,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从此定居在遵城。
罗雪回忆着往事,情不自禁带上了微笑。
她生了孩子后身体不太好,便转行做了文职,一边照顾家庭一边坚持工作。
特别是许明峰调去缉毒大队后,更是把丈夫照顾得无微不至,其他部门的同行看在眼里,时常笑她快把许队宠成小孩了。
“这份工作这么苦,不多宠宠怎么行。”
罗雪总是这么说。
听到这话的人基本都是对此一笑了之,只有同样干缉毒的警察才能体会,罗雪之所以这么宠,是因为她害怕将来的某一天,她会再也没有机会去宠。
“滴——”
手术室外的指示灯灭了。
医生脱了手术专用的衣帽,先一步从医生通道出来。
这场深夜的抢救手术整整持续了六个小时,紧急调配了不知多少的血液,好在结果并没有让人失望。
“放心吧,手术很成功,病人会很快醒来的。”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如释重负,之前被许明峰舍身救下的小李更是一下子痛哭出声,罗雪也笑着捂住嘴,流下两行热泪。
地平线的远方,太阳逐渐升起,命运女神再次眷顾了这个年轻朴实的东北汉子。
只是那时候的他们还没有预料到,未来等待他们的并不是黎明,而是更加扑朔迷离的深渊……
第41章
十月, 地里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
除了春小麦,红薯和玉米也熟了,沈乐绵背着草帽坐在田埂边,面前是一个个正撅着屁股挖红薯的孩子们。
“怎么样?大伯这地种得好吧?”年过六旬的张伯笑容满面, 望向这片土地的时候, 又会露出几分感慨。
他从去年开始就不干书店了, 交给儿子儿媳打理。熬了大半辈子, 好不容易盼来“退休”时光,老人家却打算返璞归真, 重新与种地打交道。
“我小的时候, 大家都不愿意种地, 嫌苦嫌累, 巴不得赶紧出去闯荡。现在可好,明明不缺吃不缺穿,偏偏又怀念起来了, ”张伯用两只手指捋了捋地里的叶子,情不自禁地笑了声, “这或许就是刻进骨子里的感情吧。”
沈乐绵也跟着笑了,对此不置可否。
在她看来,生活就像这最普通的种地。
风吹日晒的时候你恨它, 眼高于顶的时候你瞧不起它,收获的时候却又爱它, 等最后成了你的一日三餐,端上饭桌的时候,便再也离不开了。
“绵绵啊......其实大伯一直想和你说,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肯回来,大伯真的很高兴。”张伯回忆着往事, 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大伯当年没帮上什么忙,那会儿你和你哥都不大,大伯真的......唉!大伯对不住你们......”
“哎呀,伯伯,您这是说什么呢!”沈乐绵被老人突来的情绪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手掌轻抚上老人颤抖的肩,心头不禁涌上酸楚。
“您还记得您那时每天给我的20块钱吗?”她微笑着说,“当年我找了那么多家店,只有您肯收留我,现在想想,就我干的那点活,哪值这么多钱,还不是被您偷偷照顾着。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您说是不是?”
女孩的双眸如同秋天的天空一般清澈,笑的时候还是会露出两颗小酒窝。
只不过先前更多的是青涩和稚气,现在则沉淀成了一种知性的柔和。
张伯一时百感交集,肚子里全是想说的话,可真到了要说的时候,又变成了茶壶里的饺子,卡在嗓子眼,一个字也倒不出来。
时间永远是抚平伤口的最佳良药,什么爱恨情仇都能被其冲淡。
十年过去,物是人非。
林大伯一家搬到了遵城与儿子林祥住在一起,西街的马老板决定进城发展,几年前便离开了椿镇。
阿婆的炒货铺应该是很早以前便被任逸转让了,现在成了别人家新建的三层小楼,沈乐绵两年前刚来的时候险些没有认出来。
彩票店也换了主人,原来那位总是眉来眼去夹着女士香烟的老板娘不见了,变成了一个脸生的婆婆。
至于唯一不变的,大概只剩下对门的五金店。
可惜还多了个不省心的混世小魔王,同他爹当年一样顽劣欠收拾,整天气得东嫂满院子追着打。
那些她爱过的,恨过的,又爱又恨的,都成了过往。
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不会再有人热情地叫她“绵绵”,也不会再有人往她口袋里塞吃的,甚至不会再有人去骂她、白眼她,讨论她那个未曾谋面的瘾君子“养父”。
就连陪伴了她八年之久的一中校园也变了——教学楼涂上了新的颜色,校门口换成了自动的栏杆,更别提完全不同的校服款式和大换血的学校领导。
“来接孩子的?这边是中学部出口,小学的话家长在南面排队,就那片墙上,写着班级和年级,你照着找就是了。”
这是沈乐绵回到母校后,得到的第一句话。
那年的她走得太急,走后又单方面断绝了与椿镇的所有联系,完全不知道同学们毕业后都去了哪里,过得怎样。
万辰峰还是那个欠揍的小寸头吗?
韩彦飞和顾思佳最后在一起了吗?
周媛唐行风复合了吗?
老刘在教几年级,还在一中吗?
尤桑在国外过得怎样?
黄老太应该已经退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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