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看到了一只被雨水浇得几乎透明的手。
映在车子左侧的后视镜,毫无生气地垂在路旁。
......
三个月前。遵城市局。
“已经把近半年内的照片排查过了,那女孩出镜的照片总共有七张......”彭皓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下半张脸被电脑屏幕照亮,在一张城市地图上飞快点击着。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基本集中在城西的城乡结合部,缺乏监控,但是这里,”彭皓顿了下,抓起茶杯润了润嗓子,“附近应该有摄像头,只要调到监控,估计很快就能找到女孩的踪迹。”
“可以啊耗子!”林祥笑嘻嘻的,用力揉着彭皓的自来卷,“不错不错,年轻人未来可期!”
数不胜数的存储卡堆了一大箱子,蔡静宜撇撇嘴,撑着下巴说:“见过变态的,没见过这么变态的,卫星照片都他妈没他强。”
“就是啊,”另一个队员吐槽道,“我看这人肯定有点问题,说不定是什么黑市贩卖信息的。”
“哎哟!警察同志,这可是冤枉啊!”一直乖乖站在角落里的闫老六立刻哭丧起脸来,“我真的只是随手拍拍风景,这人正好入镜了,我也没办法啊!您倒说说,您平时照相会不会把陌生人照进去?肯定会的嘛!所以我也一样,只是巧合,绝对没干违法乱纪的事儿.....”
任逸懒得跟他掰扯,叫蔡静宜把箱子还给他就叫他滚了。
闫老六瞪着个牛眼,磕磕巴巴道:“不是,物质奖励呢?”用完就丢啊!
林祥走到他身边,满脸的同情。
“叔叔啊,”他语重心长地说,“有些话说得太透彻对谁都不好,您就先回去,改天亲手给您送面锦旗......”
闫老六:“......”
我哔——!
楼道里全是闫老六骂娘的声音,过了会儿又不骂了,林祥推门进屋,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晃到任逸身边。
“怎么,不查他?”
任逸不答反问:“给了多少?”
“几百块钱的事儿,”林祥不在乎地笑笑,“反正到时候找您报销。”
任逸挑了挑眉,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拍在林祥的胸前。
“真给报啊?”林祥感到震惊,“你可快省省吧,你要真这么有钱,不如去换辆好点的小老婆......”
“加班费。”任逸面无表情,“调监控去。”
林祥咧嘴一笑,乐颠颠道:“得嘞!走了孩儿们,还有大事要干啊,干的好哥请你们吃夜宵!”
在当今这个时代,监控就如同警方的眼睛,没有它几乎是寸步难行。闫老六的“生意”恰好补上了他们最后的盲点,至于其他的,疑罪从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老大!找到了!”蔡静宜激动道,“你们快看是不是这个!”
监控画面上,一辆老旧的公共汽车停在路边,驾驶位露着一只搭在窗外的胳膊。
很快,那个小女孩也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跟着几名乘客一起上了公交,汽车扬长而去。
任逸的双臂撑在椅背上,目不转睛盯着屏幕:“能不能看清车牌号?”
蔡静宜:“我去问问交警队的朋友,应该可以。”
“好,继续追下去,”任逸说,“调一下其他监控。”
“是!”
一行人从夜里忙到天亮,沿着那条公车路线挨个检查。视频显示,女孩在中途下站后又换了其他三辆车,最后一辆汽车的目的地是菲斯医院。
这个结果是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毕竟光从名字就能猜出来,这是一家中外合资的私立医院,其价格可想而知。
一个连生活都要靠偷窃维持的女孩,为什么要去这里?
“五六岁的小女孩?20号上午吗?”
工作人员面露为难,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先生,我们医院不可以随意透露患者信息......”
“我们是警察。”任逸将他的证件出示给她,“现在可以了?”
“这......”工作人员尴尬地笑笑,使劲用目光向同事求助。
同事耸耸肩,表示看她也没用。
女人叹了口气。
“那请您稍等,我这就找人去查儿科病房的情况。”
女人说完就踩着高跟鞋走了,林祥倚在前台,目光挑剔地审视了大堂一眼。
——干净到反光的大理石地面,只需要坐在车里就能工作的清洁人员,偶尔经过的穿白大褂的医生,排队现象更是完全不可能出现,要不是门口写着“菲斯医院”这四个字,他甚至能把这地方当作某处高档酒店。
那女孩生病了?生的什么病?
她又从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儿,那女人又踩着高跟鞋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摞文件。
“这是20号来我院看病的患儿的全部资料,你们找找看吧。”
她说着便要给任逸座位坐,任逸摇摇头,直接站着翻看起来。
可是却没有找到那个女孩。
“所有的都在这儿?”林祥又问了一遍,“美女,你可别糊弄我们啊,我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也配合一下我们工作呗。”
“真的都在这儿。”女人面不改色地说,“我们医院所有患者都要注册档案,照片都是真实的,若是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监控呢?”任逸蹙眉,“把你们的监控调出来。”
“这个实在没办法......我们医院监控只保留7天。”
“你们好歹是个‘贵族’医院吧,只保留7天?”林祥不可置信道。
“实在不好意思先生,确实是这样的,主要是出于对患者隐私的保护......”
好不容易抓住的线索再次断掉,所有人都很不甘心。
刑警队要管的案子很多,不可能只顾一件。被这么一耽搁,时间一晃就到了十月。
高强度的日常工作下,难免会淡忘这个还不能算是“案子”的案子。
只有任逸一直没有放下,时不常去问其余几个孩子更多的信息,或者下班后从城区开到市郊,站在菲斯医院外远远地看着。
据那几个孩子说,那个女孩没有姓名,他们都管她叫“妹妹”。
她也没有父母,平时住在哪里他们不知道,也很少和他们聊天。
“她和李享倒是比较好。”一个男生说,“她很奇怪,经常会失踪,谁都找不到她,不过一般过几天就出现了,你问我也没有用啊。”
郊外的视野很开阔,只有较少的楼宇。七点钟,路边的灯开了,天空却还没完全暗下来,变成了一种很深的蓝色。
任逸夹着根烟,没有点燃,目光仍停留在那家医院上。
这段日子那些孩子都没见过女孩,直觉告诉他,女孩这次“失踪”与先前几次不一样,而且一定就在这家医院里。
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找冯局开证明,挨个房间搜查这家医院,但是他们不能。
他们不能打草惊蛇。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郊区的气温下降迅速,很快,鞋底便窜上一股凉意。
任逸收好烟卷,本打算开车返程,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个男孩,衣着单薄,看上去是上高中的年纪。
他什么也没有带,从公交车站出来后就直奔菲斯医院,一路把自己的脸埋得很低。
之后的几天里,任逸多次碰见这个男孩,每次都是一样形迹可疑,在医院待上一个小时便一个人离开。
多年的经验告诉任逸这个人非常关键,所以当最后一次,那个男孩见着他就快速逃离的时候,他想都不想,踩上油门便驱车追了上去。
而那一天,恰巧是遵城近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
“然后呢?”沈乐绵哑声问道,“爸,为什么你现在才告诉我。”
新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同十年前相比,住院部早就焕然一新。
病床上的男人已经醒了,头上裹着一圈绷带,身上也有多处骨折。
他半卧在床上,侧着脸望向窗外,似乎是被一只停歇在窗台上的麻雀所吸引,他的神情十分专注,时不时用手指隔着玻璃轻轻触碰。
微垂的睫毛下,是一双墨一般干净的眼睛,被阳光照射的那侧颜色会变浅,好似异瞳的猫儿。
而当小鸟因为声响跳走时,那双眼睛又会不悦地一眯,转而便安静地靠在床上不动了。
沈乐绵红着眼眶,见到这一幕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申广泉还在解释事情的原由,不过沈乐绵并没有心情去听。
她想象过无数个和任逸重逢的画面,或许是痛哭流涕,或许是心如止水,但她从未想过会是现在这样,她哥躺在病床上,见着她以后毫无反应,像是见到一个陌生人。
——任逸不记得她了。
所以那些被她酝酿成千千万万的思念与痛楚也彻底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最终只能化作四目相对时的一抹微笑。
一个灿烂如初,一个茫然无措。
第43章
“好啦, 这节课就上到这里,同学们可以休息啦。”
终于写完最后一笔板书,沈乐绵倍感疲惫。
她揉了揉手腕,刚想放空一下, 却见一群小不点纹丝不动, 放眼望去, 像极了“渴望读书的大眼睛”。
......
虽然多半更可能的是“打鬼主意的大眼睛”。
“怎么?这么废寝忘食啊?”沈乐绵感到好笑, “下课啦,午饭都不感兴趣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 良久, 班长桃桃颤巍巍地举起小手, 小心翼翼道:“沈老师, 那个人是新来的警察吗?”
小教室靠近暖气管的地方,身高腿长的男人窝在小学生专用桌椅内,怎么看怎么憋屈。
大约是意识到其他人在看他, 他懒散地掀了下眼皮,随后便一脸冷漠转向窗外。
从头到脚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息。
被冻到的小朋友们:“......”
“沈老师, 张老师不来了么?这个新警察好凶呀!”另一个小不点壮着胆子吐槽道。
“就是啊沈老师,快让张老师回来吧!”
“求求您了沈老师!”
“他不是警察,他是咱们班的新同学, ”沈乐绵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放心好啦,张老师还会回来的,他只是最近家里有事请假了。”
还会回来就好。
孩子们松了口气, 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这人这么大岁数了,能是他们的同学?!
“那他长得也太着急了......”坐在任逸附近的小男孩吐了吐舌头, 小老鼠似的窃笑着。
结果还没合上嘴呢,屁股就被那人用拐杖来了一下。
——用实际行动展示什么叫做真正的“打拐”。
男孩是个皮的,立刻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屁股,一副中弹身亡的样子。
“嗷!沈老师!敌军突然冲我开炮!快来救救我!”
一群小娃瞬间笑趴。
沈乐绵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没收了男人的拐杖,虽然内心也很想跟着笑,但还是给强行压了下去,严肃地教育了男人一顿。
“任逸,不可以随意打其他小朋友,这个很危险,知不知道?”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对任逸直呼其名过,除了“哥哥”便是“哥”,要么就是生气时脱口而出的“臭任逸”。
像现在这样认真地喊对方“任逸”,倒成了第一次,抛去一点点别扭不提,竟然有种直击心脏的酥麻感。
男人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似乎很不喜欢同沈乐绵对视。
然而他越是要躲,沈乐绵便越是盯住他不放,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好似蕴含着千钧之力,最终,男人败下阵来,非常不情愿地“嗯”了声。
沈乐绵乘胜追击,循循善诱道:“做错事,要学会说‘对不起’。”
“......?”
“任逸,听话。”
“......”
“听话沈老师给糖吃。”
“......”
“不想吃糖了?”
“......想。”
“那就说‘对不起’。”
“......对不起。”
“嗯,真乖~”
看呆了的小不点们:“???”
不管怎样,孩子们可算相信任逸是他们的“同学”了,除了见过任逸的李享。
“他就是个警察,”吃饭的时候,李享不服气地嘟囔道,“他几个月前还不是这样呢。”
“真的啊?”叫白云的女孩崇拜道,青枝学校女生占比很少,她算是其中一个。
“当然了。”李享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压着声音说:“就是他建议我妈送我来这儿的。”
“你妈?”桃桃凑过头来,“你妈不是去世了吗?”
差点噎到的李享:“......”
眼见李享要急,桃桃终于意识到自己这话有歧义,连忙辩解道:“啊,不是,我没有骂人的意思啊!”
白云忍不住笑了起来。
“谁跟你说这个了!”李享简直想翻白眼,“我说的是我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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