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沈乐绵很乖地说。
“那好,以后这个就是你的名字了,要想过得好,你就要听我的。”男孩合上本子,抬起眼来。
窗外的云散了,月光像银沙一样洒落房间,沈乐绵看清了男孩的脸。
是非常清秀的一副面容,眼珠黑白分明,靠近眼角的部位有一颗小小的痣。
沈乐绵的心脏猛地钝痛。
下一秒,周围的一切都随着骤然上升的气温而扭曲变形,沈乐绵大口喘息着,仿佛置身于炙热的火炉,快要蒸干她身体所有的水分。
沈乐绵一下子就醒了。
她感到头痛欲裂,四肢像灌了铅一样难以动弹,嗓子更是疼到发不出声。
任逸正焦急地唤着她的名字。
他应该是刚从市局回来,脚上的鞋子都没有来及换。
“你发烧了。”她听见他气息不稳地说,随后便被打横抱了起来。
“再坚持一下,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第63章
医院离家并不远, 一路赶到急诊验血开药,前前后后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
和十年前不同,现在对抗生素的使用更为严格,不是想挂水就挂水, 最多打一个退烧针。
任逸为此还追问了医生半天, 弄得医生哭笑不得, 病人走了还在和护士感慨真是一对恩爱的小情侣。
沈乐绵闭着眼睛, 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
退烧药起效后,她难免会感到困倦, 任逸把车尽量开得平稳, 很快沈乐绵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次, 梦里的场景从夜晚变成了白天。
她被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男人领走, 门口站着她曾经的阿爸阿妈。
“就这点钱?”男人往干裂的手指上啐了口吐沫,逐张清点着纸币,“算了, 看在是老熟人的份上,这丫头就给你们了, 真是捡了好大的便宜,这丫头的模样在我们这儿,绝对是上等。”
阿爸阿妈谄媚地笑, 拿出香烟给男人抽,沈乐绵的注意力并不在这群大人身上, 而是看向墙角,那里藏着一个男孩。
“他不走吗?”沈乐绵小声问,“我还能回来吗?”
没有人会回答小毛孩的问题, 沈乐绵固执地问了好几遍,带她出来的男人才极不情愿地回了她一嘴。
“人家过得比你好着呢, 问个屁的问?!以后就跟着你新的阿爸阿妈,回来做什么!老子可没那么多粮食管你们!”
“......”沈乐绵低下了头。
她不知道那个男生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今年几岁,来自哪里。
但她确实把男孩当做了朋友,至少在这里,那个男孩一直在帮她。
沈乐绵不想走,她想留在这儿,和自己的朋友们在一起。
然而当沈乐绵再次看向那个破旧墙角的时候,男孩却已经不见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沈乐绵缓缓地睁开眼睛。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脸上是被湿毛巾抹过的感觉。
任逸为她擦拭的动作一顿,将毛巾浸进盆里。
“吵醒你了?”他低声问道。
沈乐绵默默摇头。
男人看上去一点都不比她好,头发被冷风吹得凌乱,衣领歪斜着,眼眶下是因为连轴熬夜而导致的淡淡青黑。
或许是因为生病,也或许是因为那两个连在一起的梦,沈乐绵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眼中逐渐蒙上一层薄薄的泪,越蓄越多,最后顺着脸颊一滴滴地滑落。
她的嗓子依旧发不出声音,导致整个过程都是在无声中进行着。
却让任逸更加心疼,一时有些束手无策。
“很难受?”任逸皱着眉用自己的手去试探沈乐绵的体温。
应该是退烧了才对,但他也不敢轻易打包票。
“等一下,我去拿温度计。”
他说着便要起身离开,沈乐绵却在这时拽住了他的手指。
“别走。”沈乐绵用嘴型说,忽然强撑着体力坐了起来,下颌扬起,将比平时颜色要浅的嘴唇轻轻贴上任逸的指尖,无比虔诚。
任逸身体一僵。
不会有快三十的男人读不懂其中的意思。
他的眸色一下子变得深沉,翻涌的情绪好似雨夜的大海,冲刷在海岸的浪涛是一波强过一波的警告。
“沈乐绵,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任逸声音沙哑,带有怒意,手指微微蜷缩,“你现在在生病。”
沈乐绵却视而不见,继续拉着他靠近自己。
她懂,她都懂。
她知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但她实在忍不住了。
因为她想拥有任逸。
非常的想。
-
那晚其实根本不可能做到最后。
一是沈乐绵还在发烧,二是该准备的一样也没有。
但又确确实实和之前的关系不一样了,沈乐绵还记得自己被折磨得哭出来时,任逸在黑暗中盯着她的样子,就像是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
她在男人的臂弯中醒来,两个成年人挤在一张一米五的单人床上还是太过勉强,稍微一动就会让另一方察觉。
“醒了?”任逸单手撑起身子,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沈乐绵的额头。
“应该是不烧了。”
他松了口气,又见女孩耳根通红,不由得觉得好笑。
“头一回见到有人能靠耍流氓降温,怎么,诺贝尔医学奖不考虑一下?”
“……”
沈乐绵发现她哥的话变多了。
她不喜欢这样,因为这样会显得她很傻。
“......你很烦。”沈乐绵一巴掌扣住任逸的脸,换来的却是一声低笑,还有手心处又湿又麻的触觉。
!!
“你怎么!”沈乐绵气结。
一想到昨天同样的部位舔过什么,更是无法直视任逸这张脸,干脆蒙上被子眼不见心不烦。
还骂她是流氓呢,明明她哥最流氓!
任逸不再闹她,嘱咐女孩按时吃药后,还要赶回市局上班。
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不然谁会不愿意在周日的清晨和恋人多温存一些时间。
沈乐绵敷衍应下,好不容易脸上的燥热下去了些,又在床缝里发现了一枚被遗漏的纸团。
沈乐绵:“......”
沈乐绵与那枚纸团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梅开二度,脑中再次回放起昨晚的各种细节。
于是她又不好了。
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说得就是沈乐绵这种。
沈乐绵一头扎进被子里一通“啊啊啊”,最后决定把锅丢给“昨天的”沈乐绵——今天的她是全新的她,所以什么丢人的事都不是她做的。
吃过治感冒的药,沈乐绵终于平静下来,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那两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梦中去。
她无法确认梦里的内容是否真的在她的身上发生过,因为那时的她还太小,人类很难对自己人生前几年的经历留下深刻记忆。
但她能确定的是,她能梦见那个梦,一定和临睡前见过的那幅画有关。
梦里的男孩和画像上的男孩是同一张脸。
这究竟是一种移花接木的巧合,还是两者之间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如果是后者,按照时间来推算,二十年前的小男孩现在绝对不会只有十五岁出头。
可如果不是,她又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呢?
沈乐绵百思不得其解,突然间,她的眼前闪过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那是在十年前,她第一次来遵城的时候,林祥和许明峰约她去唱KTV,她中途去找厕所,去了别的楼层,然后碰见了一个举止古怪的男生。
“怎么不进去?”
“我看你等了很久......”
沈乐绵的心跳逐渐加速。
她眼睁睁“看”着两幅本不该不同的画面越靠越近,最后相互重叠。
除了发型和瞳色不同以外,其他的几乎可以说一模一样。
不对!还有一个人。
沈乐绵冒出冷汗。
她还见过一个人才对,非常的熟悉,就在最近这几个月。
深色眼睛,黑色头发,还有那颗藏在右眼角的浅色的小痣......
难道是!
沈乐绵猛然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给仲江生编辑了条信息。
几秒钟后,沈乐绵收到了回复。
[Johnson:?]
[Johnson:你真的看上他了?]
[Johnson:不是说你现在正和姓任的那家伙内部消化嘛?]
沈乐绵差点没捏碎手机,好在仲江生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没等沈乐绵发飙便把照片发了过来。
沈乐绵却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她深吸了口气,然后慢慢滑动手指,一点点放大那幅照片。
仲江生给她的照片显然不是正经拍的,应该是他们在国外留学时某次聚会的合照,那人误入了半张侧脸。
但仅仅是半张也足够了,照片的像素很高,沈乐绵能很清楚地识别男人眼角的痣。
顾迪,上弦酒吧的老板。
沈乐绵默念着这个名字,立马跳转软件准备给申广泉打电话。
谁知,却率先接到了杨德宇的来电通知。
-
椿镇,青枝学校。
曾经熟悉的校园已然面目全非,由于要进行大改,所见之处都是堆成小山的泥沙与摆放杂乱的建材。
建筑工地四周搭起一圈警戒线,施工队的负责人正头疼地在原地转圈,沈乐绵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宋琪的身影。
“绵绵!你可来了!”宋琪隔了大老远就和她招手,抱着文件夹小跑着过来。
“我去,你的脸色好差啊,怎么了?晕车了?快来喝点水。”
沈乐绵边咽水边摆手,表示不用担心。
她凌晨才退烧,身子虚是很正常的,又忽然有急事要赶回来,刚刚光在路上就吐了好几次。
“没事,我缓缓就行,”她叉着腰说,拧上矿泉水瓶,谢过宋琪的水,“尸体是在哪里找着的?”
宋琪带着沈乐绵往现场走。
整件事说来也是惊悚,今早施工队的任务是翻新庭院,也就是青枝学校的小操场。
那会儿天还没彻底亮呢,本来干得好好的吧,却一铲子铲出一块人类股骨,把施工人员给吓得,一路连滚带爬,冲着工友鬼哭狼嚎半天才想起来报警。
“您就是沈老师吧?”一名警察走了过来,是宋琪的某位同事。
沈乐绵点头。
“一些调查需要您的配合,”那名警察说道,拿出一根笔来,“先从基本信息开始吧,您是在几几年来到这所学校工作的?”
沈乐绵报了个年份。
“当时有什么异常吗?或者,这些年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
“都没有,”沈乐绵蹙着眉回忆,“我们学校比较特殊,原先一直是一片废弃的小学校,谁家有占地方的东西,又不值钱的,都可以存放在这里......”
转眼,日落西山。
毕竟是学校出了事,他们这几个老师和校工都躲不掉被审问。
就连这半年才到青枝学校担任体育老师的袁杰和这次翻新的主要捐助人苗思思也被远程联络,俩人一个和薛泗菁一样,正在其他地方给孩子们上课,另一个最近正好因为父母的缘故,被迫到国外谈生意去了。
等差不多可以走了的时候,沈乐绵已经有些低血糖站不住了。
杨德宇赶紧把人带到一中附近新开的一家小饭馆,同行的还有宋琪和多年没见的孙警官。
虽然现在更准确的叫法,应该是孙副局。
“你这孩子,几年没见,怎么没有小时候皮实了?”孙警官换成便装,感慨万千地与沈乐绵碰杯,杯里装的是茶不是酒,他们待会儿还要开车回新城,不能沾酒精。
沈乐绵笑容无奈,开玩笑道:“没办法,人老了,当然没有小时候身体好。”
“胡说!”孙警官被气笑,“你这种小娃娃老什么?你要是老了,我和老杨还不得直接入土?!”
一桌人哈哈大笑,其乐融融。
椿镇总共就巴掌大点地,街里街坊基本没有不认识的,大家彼此都很熟。
照理来说这种级别的案件不会让副局长亲自出马,可或许是因为发生在故乡的缘故,孙文利说什么也要自己来一趟。
“这世道没有看上去太平啊......”孙文利叹气,手指搓了搓裤缝想拿烟,转念一想在座的还有两名年轻女士,又把烟瘾压了回去。
“其实很多都不是新出现的,只能说,时代的发展给我们揭露了许多迟来的罪恶,就像今天这起,估计又是一桩陈年旧案。”
杨德宇的心情也很糟糕,一想起那么多孩子曾在这片操场玩耍嬉戏过,他就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幸好孩子们提前走了,要是被他们知道,我真是......”男人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
“杨老师......”沈乐绵轻声安慰,“这不是您的错,我们都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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