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法子?”赵意南和赵崇异口同声问道。
“说来惭愧,我北夷崇尚医学,专攻毒术巫蛊。若是圣上不嫌弃,我愿意请求我父皇调兵,毒攻西岳,救出王爷。”
赵意南急忙问:“那敦亲王呢,他会被毒死吗?”
侯莫陈韫无比镇定,摇摇头,胸有成竹说道:“解药在我们手中,若那完颜烈束手就擒,交出王爷,我们才会将解药奉上。”
“万一他不幸中毒很深,解药也救不回来呢?”赵意南皱眉问道。
她莫名地觉得,侯莫陈韫对于今日的事情,似乎早有预料。而他所出计策,如此天衣无缝,更像是早就谋划好了一般。
侯莫陈韫仍是从容不迫:“这毒毒不死人的。”
“是药三分毒,既是毒药,那更是对身体有很大的损伤。不行,这办法太冒险。”赵意南本能地想要拒绝,拧着眉头对赵崇道。
赵崇游移不定时,侯莫陈韫却依旧沉着冷静:“眼下这是万全之策了,圣上。”
听他说的如此肯定,赵意南心中的疑窦更深。
他为何如此笃信谢邈一定不会中毒?还如此坚持用毒攻?
联想谢邈抹掉她身上的小蛇,又把同样的小蛇刺在自己胸口,联想到霍刚告诉她的那起扒.衣案,有什么东西从她大脑中渐渐聚起,在里头凿出一线天光。
难道她才是侯莫陈韫要找的人?
他那般确信,只因为他觉得谢邈百毒不侵,所以一定不会有事。
想通这层,她忽然一改之前的否决态度,坚定地看向赵崇。
“好,那就毒攻。”她顿了顿,又瞥了侯莫陈韫一眼,“但是我也要去。”
赵崇毫不犹豫回绝了她的提议。
而她一再坚持。
“若北夷陡然发动战争,完颜烈情急之下,来个玉石俱焚,杀了敦亲王怎么办?让我去,让我稳住他,换他出来,然后北夷再发动毒攻。”
说到此处,她突然往侯莫陈韫脸上瞄了一眼:“反正他手中有解药。”
谢邈万一中毒,却没有她的血……这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她几番坚持,比先前求赵崇让她和亲还要态度坚决,这让侯莫陈韫渐渐把打量的视线转到她身上。
兄妹俩争执不下,赵崇就要拂袖离开的时候,侯莫陈韫突然发话了。
“圣上,公主的话不无道理。”
最终,赵崇同意了赵意南的请求。
不论侯莫陈韫是何目的,她觉得,只要能离谢邈近一些,事情的胜算就更大一些。
*
念在谢邈的身份,完颜烈尽管将他看管起来,给他的待遇却并不太差。
他的牢房,说起来是完颜烈的一处偏殿,服侍他的人不是什么狱卒,而是几位姿色绝佳的草原美人。他甚至还可以在宫殿内四处走动——只要他提出要求。不过,前后左右都会有带刀侍卫围着他。
他自然知道不要脸的完颜烈会对赵崇提出和亲的要求,以此换取他的性命。若真如此,到时候赵意南前来和亲的那日,便是他抢亲之时。
但如何能够带着赵意南全身而退,是近来他全部的心神所系。
首先,他需要与将士们取得联络。
这日一位婢女照例送来饭菜,他的目光如往常一样,不带感情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瞬,停在了她伸过来的纤细手腕上。
她正在给他递筷子。
“王爷请用。”
谢邈掀起眼皮往她脸上看去,唇角轻勾,破天荒一改持续了多日的冷漠,道:“多谢。”
婢女告退,他用膳用到一半,忽然有侍卫进来禀报,说完颜烈请有喜事临门,请他前去共享喜悦。
他知道那喜事是什么。
心头怒火轰轰窜起,他以为赵崇又逼她的小姑娘了。
果然,来到主殿,完颜烈高坐在镶满宝石的宝座上,一脸得意看着他,道:
“你的女人,三日后就是本汗的了。”
谢邈冷冷一笑,仿佛他在说一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
“本王很欣赏你的自信。”
完颜烈笑容短暂地一僵,重重哼了一声,然后举手拍掌两下。
随着“啪啪”两声,两名宫人自帘幕后走出,手持一个卷轴,小心翼翼移动到殿内。他们在谢邈一步之外站定,然后徐徐将卷轴展开。
是一个女子的画像。
这画风,谢邈忽地想起了赵意南曾将他丑化的那副画像。
而画上女子显然没有被她丑化,而是亭亭玉立站在那里,端详着看画的人,满目柔情似乎就要从画里走出,走过来,伸手勾上他脖颈,仰着脸喃喃着要他亲。
“大虞皇帝已经赐九公主为羲和公主,今日送来二十驾马车的嫁妆。这副画更是她亲笔所作,显然公主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啊,哈哈哈——”
听着完颜烈如雷贯耳的笑声,看着画上赵意南柔柔的笑容,谢邈觉得自己胸口要炸了。
蓦地,他回想起赵意南先前对完颜烈的态度。她不喜欢完颜烈,画上这柔情蜜意的眼神,根本就不是在看他。
他胸口瞬间通畅起来,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
“可有赐婚圣旨?”他不疾不徐地问座上之人。
果然,完颜烈哈哈的笑声中断,不过马上又带着喜悦回道:
“公主连自画像都送来了,还要什么圣旨?难不成这几十车的嫁妆,都是假的么?”
谢邈暗暗攥紧了拳头。
难不成,赵崇又逼她?
这个推断很快被他否决。没人能逼她嫁她不想嫁之人,除了她自己。想来她一定是想到了解救自己的法子,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缓兵之计。
可是她究竟有何打算?
满怀期待,度日如年地过了两日,第三日一早他起了大早,将自己从头到脚拾掇了一番,只等着与她相见那一刻。
却等来了侍卫急慌慌的一声禀报:“王爷,可汗请您即刻前去!”
来到殿中,完颜烈额角隐隐有汗,正在飞快地来回踱步,好像地上很烫,他走来走去都找不到一处凉快的所在。
见谢邈进来,他才顿住脚步,转过来,红着眼嗓音沙哑喊道:“他妈的,北夷小杂.种,竟然抢老子老婆!”
“老婆”两个字眼,让谢邈下意识地皱眉。
但他很快陷入了跟完颜烈一样的焦急。最后几乎要将他吞噬掉的,是他的惶恐。
北夷人为何要在这节骨眼上掳走她?难道,侯莫陈韫已经识破她的身份?
第56章
此次和亲是假, 救出谢邈是真。和亲队伍里所有的使臣,侍从,皆是由军士假扮。
侯莫陈韫肩负此行重任, 故而和亲队伍由他带领。
赵意南坐在马车上,一路上都在暗中揣度, 侯莫陈韫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然而,车队行进一切正常,所以她渐渐放松了警惕。
车队离西岳愈近,她即将见到谢邈的兴奋, 便愈发强烈。
然而这日黄昏, 出得西川关外, 军士们修整过后, 重新出发的方向却陡然改变, 变成了一路向北。
她连忙叫停, 却发现一众军士竟然不听她的指令, 视她如无物。
她的心口一下子变紧, 回想着事情的来龙去脉,焦急地思考着应对的办法。
这时, 侯莫陈韫温润的嗓音突然在马车外响起。
“公主,别担心, 臣只想与你做个交易。”
他如此镇定自若,想来身边的人都被他用什么办法买通, 甚至这些军士压根就是他的人!
“原来你就是冲我来的。”她沉着地道。
马车外, 侯莫陈韫的马蹄声落到后面, 她猜到他有些讶异。很快, 侯莫陈韫又快速追了上来。
“既然公主是明白人, 那么臣就明人不说暗话。你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便帮你救出王爷。”
“小姑有孕了。”
侯莫陈韫的马蹄声又一次被甩在马车后面。这一次,他显然是震惊到了。
赵意南坐在马车里,从一开始的镇定自若,洋洋自得,等到快要坐立不安的时候,他总算又追了上来。
“何时的事情?”侯莫陈韫的嗓音微颤。
赵意南的心总算掉回肚子里,嘴角微勾,道:“小姑说了,若你敢对我有什么歹意,她便杀了肚里的孩子。”
此行她早已猜到侯莫陈韫目的不简单。事关侯莫陈韫,她想着或许能找赵如月商讨出什么对策。赵如月便将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她,让她不要害怕,尽管去救谢邈。
对于他们进展如此迅速,赵意南也是震惊,不过小姑为了她,竟然可以做到这份上,这让她更加震惊。
小姑一改之前对侯莫陈韫那种上赶着的态度,一副自信笃定的模样,赵意南便知道,她的小姑总算把这家伙拿捏住了。
她得意洋洋地等着侯莫陈韫乖乖听话,吩咐手下改道,朝西前行。
谁想,侯莫陈韫竟阴沉地说了句:“她的孩儿,她自然有权力定夺。”
赵意南瞬间慌了。
“侯莫陈韫!”她掀开车帘,骂道,“你简直枉为人父!小姑真是瞎了眼,她肚里孩儿真是可怜,竟摊上你这么个薄情的爹!”
薄情的爹。
赵意南心口有一痛。这世上又要多一个不得爹爹疼爱的可怜孩子了。
她想起谢邈的话。
“只要你愿意才行。”
可为何没人问问,孩子是否愿意?
面对她的怒骂,侯莫陈韫只字不回,夜色中,赵意南难以从他模糊的侧脸上辩得他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他这种任由她斥责的乖顺态度,赵意南的怒意渐渐消了一半。
等她总算没那么慷慨激昂了,侯莫陈韫才重新打开了话匣子。
“公主,臣向来言出必践。只要你答应臣的条件,臣哪怕赔上性命,也会让你和王爷重聚。”
既是赔上性命,显然交易的砝码不会太便宜。
但他既然说能让谢邈和她重聚,那他要的,便不是她这个人。
“什么条件?”她问。
“与我族之人通婚,诞下一名婴孩。”
“又是孩子!你想要便要,想杀便杀,你可曾问过孩子的意愿?”
“公主,你别无选择。”侯莫陈韫嗓音如常撂下这句冷冰冰的话,打马朝前去了。
呵,这就是现实。
眼下她为鱼肉,他为刀俎。更何况,她还想救出谢邈。
她可以反抗。过不了几日,赵崇和完颜烈便会知晓,她被侯莫陈韫截走。他们说不定会同时向北夷发动战争,问他们要人。
可这又是一场浩浩荡荡的血雨腥风。
以无数人的性命,来换取她的性命,她受不起。
如此短的时间,她便考虑清楚,以至于她让人唤了侯莫陈韫三次,才将他唤来。他不相信她如此轻易便答应了他的条件,一开始只当是她又要刷什么花招。
“公主这便答应了?”他嗓音里的惊讶很明显。
赵意南为了让他彻底放心,撩起车帘,穿过夜色直盯着他双眼,认真道:
“答应了,我帮你们生一个孩子。但我有孕后,你要把谢邈救出来,带到我身边。”
*
侯莫陈韫按照他父王的计划,将赵意南带回了北夷。
宫殿中,他父王侯莫陈襄看着自己的儿子领着赵意南这么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脸上洋溢着十足的满意。
“韫儿果然没让父王失望。”他笑着,好半天才把打量的目光从赵意南身上挪开,看向自己儿子,“既然如此,那便克日成婚吧。”
侯莫陈韫抿唇一笑,右臂放到胸膛上,躬身行礼:“恭喜父王,喜得神女。”
“胡说什么,这是你的王妃。”侯莫陈襄竖着眉头低斥道。
“儿臣不明白父王的意思。”侯莫陈韫猛然抬头,看上去十分疑惑,“父王之前不是对孩儿说过,若找到的人是男子,便给王姐做夫婿;若是女子,便是将来的王后么?”
“父王有件事没告诉你,早在你临行时,父王便有意传位于你。”
侯莫陈韫瞳孔一震,后退两步,立即垂首拒绝道:“父皇尚在壮年,儿臣又年岁尚轻,恐怕不能担此重任。”
侯莫陈襄探寻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了片刻,问道:
“你莫非,是有心上人了?”
侯莫陈韫喉结一滚,瞥了赵意南一眼,正好对上她刀锋似的冷目,脸上略过一丝遗憾和暗淡。
那日赵如月被那面首抱入房中,他折断玉扇,疼痛入骨,才发觉自己的心意。激愤令他失去理智,他冲进她殿内,从面首怀里将她夺了回来,赶走面首后,便与她有了鱼水之欢。
但他清楚地记得,满足她之后,他仍火硬。后来,她因为酒意睡去,他便偷偷离开了。
之后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她肚里孩子,绝不是他的。
大虞和北夷千百年来便是宿敌,他知道一旦找到药引,将百毒不侵的血统传续下去,他的父皇便会对周边各国发动战争。
身为北夷皇子,这是他无法抗拒的使命。
而如今,她既然都有了别人的孩子,那么他也该彻底放下了。
“未曾。”他黯然回道。
他感觉身侧的赵意南顿时拧紧了拳头,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如果她的目光有实质,早已变成一把刀将他砍成两段了。
侯莫陈襄朗朗一笑,道:“既然如此,你与这姑娘便择日成婚吧。”
他还想推辞,但却听见赵意南赵意南慷慨激昂,朝他父王道:
“明日便成婚吧。”
侯莫陈韫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缓缓地把惊恐的目光移到她身上。
她表情决绝,甚至都不屑看他这个负心汉一眼。
这份只属于他一人的尴尬,令他瞬间尴尬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对她这番胆识,他心中油然敬佩,但又隐隐觉得她在酝酿着什么。
难道一个女孩子,为了救回自己的心上人,真的可以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
他尚且不能说服自己与她做那种事情!
侯莫陈襄见赵意南如此着急,不无欢喜,甚至都不曾问过自己儿子,当即满口应下。
对于侯莫陈韫来说,既然赵意南和他父王都达成一致,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很快又被另外的问题困扰:哪位王弟可以帮他完成繁衍的重任呢?
对于这桩婚事,侯莫陈襄蓄谋已久,所以婚仪一应物事早已齐备。
翌日正午,按照北夷礼制,婚仪便在王宫外广场上的圣坛前,由侯莫陈韫的巫父主持。北夷崇尚巫蛊毒术,皇室成员出生之日都会由族中选定一名德高望重的巫师,作为其巫父,承担其巫蛊之术的教育之责。
赵意南出乎意料地配合,让婚仪得以顺利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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