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成溪深深呼出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没想到关键时候那个骗人的傻逼给她打电话,问她怎么还没有死。”
“小姑娘被刺激了,当时就跳了楼。”
“褚晨没抓住。”
陈倾时和闻越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褚晨必须迈过的一道坎。
每一个新消防员,都要经历这样力不从心的时刻。问题的关键是如何调整心态,从这种情绪里走出来。如果不能摆脱这种负罪情绪,他有可能没办法进入火场,甚至要脱下这身队服。
要救人,就必须学会自救。
夏成溪说完大致情况,这才把目光投向宋枳和俞可可:“这两位是?”
陈倾时:“昨晚接的。”
夏成溪拉了长调:“哦――,弟妹。”
闻越:“我在追的。”
夏成溪:“哦――,准弟妹。”
宋枳/俞可可:“……”
简单寒暄过后,夏成溪和闻越带着宋枳和俞可可四处参观,陈倾时去宿舍找褚晨。
褚晨换了训练服,头发被水打湿,白毛巾盖在湿漉漉的头发上,面朝着训练场的方向盘腿坐着,像只落水的小狗。
他原本茫然地坐在床边,见陈倾时来了,低声打招呼:“时哥。”
“嗯。”陈倾时随意地靠在出城对面的床边,漫不经心,“刚出警回来。”
“……是。”
“顺利么。”
“不顺利。”许是因为对方是陈倾时,褚晨边说眼圈就跟着红了,“被我搞砸了。”
陈倾时嗯了声,掀起眼皮:“说说。”
“我和夏哥今天去解救轻生的姑娘,没救下来。”
“是我,我没拉住她的手。”
“具体呢。”陈倾时拉了张椅子坐在褚晨对面,“什么情况。”
褚晨揉揉眼睛,眼尾越来越红:“今天很冷,那个女生只穿了条红色针织裙,坐在天台边瑟瑟发抖,她说一直在等男朋友的电话。”
“后来夏哥尽力安抚她的情绪,旁敲侧击地和她深入聊了几句,发现她是网恋被骗了。”褚晨声音很闷,丧眉耷眼,“是个很漂亮的姑娘,那个男人从她手里陆续骗走了三十万,后来她母亲生病住院,需要用钱时那人把她拉黑了。”
“她妈妈没等到她把钱凑齐,去世了。”
“本来她被夏哥劝的差不多,我们都以为她不会跳下去了。”褚晨的手捂住眼睛,呜咽着,“夏哥告诉她,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她妈妈不会怪她,但如果今天她跳下去,妈妈一定会伤心。”
“我看见她朝天台里面晃了一下,然后那个骗她的人就打了电话来。”
“他说,你怎么还没死啊。”
褚晨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然后她没说话,没有预兆,只回头轻飘飘地看了我们一眼,忽然就跳了下去。”
“我飞奔过去,差一点,差一点就抓住她的手了。”
褚晨回头望向陈倾时,眼圈通红:“时哥,她摔在积雪里,穿着那条红裙子,我一时都没看清她流血。”
“我想她活着,但我冲到楼下时,暗红的血已经融了雪。”
陈倾时用毛巾盖住褚晨的头,擦掉他发尾逐渐渗入衣领的水,顺手抹了把哭得皱巴巴的脸。
“褚晨,急救室的医生如果没把人救活,走出手术室时除了对家属表达歉意,你有没有看过他们哭?”陈倾时问。
“……没有。”
“在我看来医生和消防员是有共同之处的。医生用手术刀治疗人类身上的疾病,我们开着消防车解救这座城市的灾情。我们都在和死神抢时间,和时间抢生命。”
“但是到最后我们拼尽全力,并非一定能有皆大欢喜的结果。”
“医生们不哭,是他们铁石心肠,不通人情吗?”陈倾时安抚地捏住褚晨的肩膀,拍了两下,“他们没有时间难过,时间要用来拯救更多的生命。他们没有精力难过,因为在工作时必须保持足够水平的理智。”
“我们也是一样,褚晨。”
“你可以难过,但不能在悲伤情绪中沉浸太久。”陈倾时声音微顿,“你不是神,不能尽善尽美地救下所有人。”
褚晨抹了把眼泪,深呼吸:“我知道了时哥,你放心,我会调整好心态的。”
“我一定苦练本领,不让今天的惨剧再发生。”褚晨鼻音很重,仰头看着陈倾时,“但是时哥,你有句话说的不对。”
褚晨仰着头,“我觉得你就是无所不能的神,冯队说,凡是你出警,就能在火场里救下所有受害群众。”
他讪讪地。
“如果今天是你,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你能保护所有人。”
陈倾时望着眼前这个眼神虔诚,哭得满脸通红的青瓜蛋子,薄唇轻启:“没有人是神。”
“褚晨,我也有救不出的人。”
-
夏成溪刚带他们走到活动室,就接到了冯支队的电话。接下来的参观就由还在休假期间的闻越带着俞可可和宋枳,又走了一段时间,宋枳觉得给两人当电灯泡的气氛实在太奇怪,随便找了借口到外面透气。
虽然是冬天,但消防队的小年轻们都是血气方刚,丝毫不畏惧严寒,都只穿着很单薄的春秋训练服打篮球。打到激烈时,笑骂声、起哄声乱哄哄地融在一起,让宋枳想起了上大学时的篮球赛。
年轻真好啊。
有两个男生满场追逐,浑身是汗,撩起衣摆擦头发,分别露出两排腹肌。
热腾腾的冒着热气的,小麦色的,八块腹肌。
宋枳眼前一亮,看得直了眼。
这简直是最好的人体模特!
她上学时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生动鲜活,冒热气的腹肌形状!
宋枳下意识找纸笔想画下来,手指受伤限制了她的速度,宋枳匆匆忙忙在包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又觉得用手机偷拍实在是尴尬又冒昧,只能巴巴地看着上好的腹肌模子从眼前溜走。
“如果我的眼睛是照相机就好了,看几眼就能把各种角度的腹肌拍下来。”宋枳撑着下巴小声嘟囔。
“拍下来干吗。”
“当然是拿回去欣赏了……”宋枳说到一半,忽然感觉眼前一暗。
她抬起头,正好和陈倾时古井无波又带着点莫名其妙凉意的眼神对上。
宋枳尴尬地笑:“你聊完了?”
“呵,色字头上一把刀。”陈倾时没答话,手酷酷地插在裤袋里,回头扫了眼打篮球的几人,“而且,就这值得你看?”
陈倾时嘴角抿直,面无表情地说:“连鼻血都没流,有什么好看的。”
!!!
我的鼻血不是尺!!!
宋枳瞥他一眼,梗着脖子强词夺理:“你的难道比他们好看吗?”
“没人家年轻,没人家青春,没人家阳光……”宋枳碎碎念。
陈倾时:“你说什么。”
宋枳:“没说什么!”
眼前的女生坐在台阶上,软和和地团成一小团,小脸别扭地拧着,像块甜糯糯的草莓棉花糖。
宋枳把头歪到一旁,不看陈倾时。
“不是我小气。”
陈倾时慢悠悠地说:“他们这些小屁孩的都让你激动成这样,看了我的。”
“岂不是要让你这小色鬼,色令智昏?”
“……”
作者有话说:
时哥:呵,看我未来老婆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小枳:呵,看他吃醋那不值钱的样子。
八某人:你们两个搞快点搞快点搞快点!!!感谢在2023-03-22 20:48:27~2023-03-23 21:0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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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最最
◎你轻点,要保留我的形状!◎
宋枳愤愤地想反驳陈倾时,偏偏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她,确实看了。
人人都有欣赏美好事物的权利嘛。
而且送上门来的,为什么不看!
陈倾时看着宋枳垂着的小脑袋,不知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自己先回,我出去办点事。”陈倾时弹了下宋枳的丸子头,“不回家吃。”
“噢,知道啦。”
宋枳给俞可可发了条消息,就先回家改画稿。等她忙完一个下午,外面日暮西山,月亮婆婆开始上班,陈倾时还没回来。
宋枳有点担心,晚上睡觉前出来喝了三杯水,也没等到陈倾时开门的声音。
【你没回来,我把门反锁了,记得向左边扭三圈。】
宋枳给陈倾时发了微信,也没收到回复。
她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声音,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再醒来时是因为喝了太多水,等宋枳从卫生间出来时,从门缝里看见外面亮起很弱的光。
陈倾时回来了?
宋枳悄悄推开门,看见陈倾时穿着宽大的长袖T恤,正在关冰箱门。
然后径直朝阳台走。
宋枳假装一副半夜口渴出来找水喝的模样,和陈倾时打了个照面:“刚回来吗。”
陈倾时垂着眼眸,在昏暗中看不清神色,只嗯了声。
宋枳借着卧室微弱的光线看见他手里拿着的啤酒,不知怎的眉心忽地一跳。
“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宋枳急急地拐了个弯,从冰箱里拿了罐桃子味调味酒,“正巧我睡醒了,一起喝呀。”
陈倾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打开了阳台的门,没关。
宋枳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成,这也算某种程度的欢迎光临。
零下几度的气温,陈倾时穿着长袖休闲服,宽松白T恤很薄,在路过的北风面前像一张不堪一击的网。
像他的人一样,此刻看起来那么脆弱。
陈倾时的宽阔背脊被风荡出浅浅的形状。
宋枳披了件羊毛开衫,换了双厚实的棉拖,站在了陈倾时的旁边。
“唔,还是冰气泡酒好喝。”宋枳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偷偷打了个小小的嗝,“冰啤酒是不是也比常温的好喝?”
陈倾时指尖勾着啤酒拉环,嗯了声。
宋枳看得出陈倾时现在情绪很低落,她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感觉有些无从下手。
“哇,下雪了陈倾时!”宋枳瞥向窗外,惊喜道。
“天气预报有说,今天凌晨会下雪。”陈倾时音色与外面的雪一样凉,“没看么。”
“瑞津今年入冬以来就下了两次雪,两次我们都是一起看的。”宋枳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着,感叹道,“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宋枳调皮地歪歪头,举起易拉罐:“让我们为友谊干杯!”
陈倾时抬手,轻轻碰了下宋枳手里的气泡酒。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月亮却清晰明亮地高悬天空,月光映衬着小区雪白的空地,浪漫的像电视里的热播韩剧。
宋枳觉得现在窗外的景色极美,看着看着一罐气泡酒就喝了大半。
“别喝了。”陈倾时抽走她手中的易拉罐,瞥她一眼,“你的酒量还是少喝。”
宋枳吐吐舌头,哦了声,乖乖地交出小酒罐。
雪花安静地飘着,偶有几朵落尽阳台,被宋枳抓紧掌心。
“宋枳。”
又静默了很久,陈倾时忽然开口:“如果有一天,你犯了一个无法被人原谅,连你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你会怎么办。”
宋枳想了会儿,认真地问:“是原则性错误吗?”
陈倾时摇头:“不算。但是这份错误伤害了别人,也因此造成无法挽回的错误,以及巨大的代价。”
月光软白,透过雪花滤掉了一层凉意,打在陈倾时的侧脸上,明晰流畅的下颌线模糊了边界,唯一清晰的就是他垂着眼睛,密匝睫毛映下来的脆弱阴影。
宋枳:“那你有受伤害吗?”
陈倾时身形倏地一顿,怔怔地看着她。
“你受伤害了吗,陈倾时。”
宋枳喝了酒,音调很软,月光下的脸很天真,“我小时候个子很矮,班里有几个讨厌的男生揪我辫子,说我是长不高的小矮子,我生气就抓了几条毛毛虫,放在他们文具盒里,把他们吓哭了。”
“他们的家长来找老师,可我的班主任说,是宋枳同学先被他们的语言中伤,才会采取措施保护自己。虽然宋枳同学做得不对,但却情有可原。”
“如果问题的根本原因不是你主观产生,那么这个结果的出现是必然的,无论重来多少次,涉及到的所有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宋枳似乎有些疑惑,抿着唇,“你可以抱歉,可以补偿,但是陈倾时,你有没有回头看看自己的伤口呢?”
“在拯救别人时,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伤也需要处理呢?”
宋枳微醺,撑着下巴说完,见陈倾时好久没有回应,抬手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听到没。”
过了半晌,陈倾时哑着声音说:“……第一次,有人这样说。”
“雪下得很厚了,陈倾时。”
宋枳岔开话题,圆滚滚的杏眼笑眯眯地看向陈倾时,“我们去堆雪人,好不好。”
“……好。”
-
宋枳穿着厚重的羽绒服、雪地靴,临出门时还被陈倾时硬生生扣了顶毛线帽子,整个人被物理加厚两圈,依然能在雪地里步履生风。
“陈倾时你走快点!我知道堆雪人的最佳位置在哪里!”
陈倾时依旧穿着黑色冲锋衣,跟在宋枳身后,小心护着她晃悠悠的身子,皱眉盯着宋枳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踩:“你小心……”
他话没说完,就见前面穿得圆滚滚的宋枳,啪叽一下摔在雪地里。
陈倾时快步走过去想把人拉起来,宋枳小声喊:“你轻点,要保留我的形状!”
……???
不仅不理解,且大为震撼。
陈倾时按照宋枳的要求小心地保留了她的形状,然后就看她从衣兜里掏出一根胡萝卜,在雪地里的人形旁边写了SZ两个字母。
“你要不要也印个形状?”宋枳的眼睛亮晶晶,“这样洁白的整片雪地,很少见哦。”
“是属于我们两个独一无二的印章哦~”
“……”
陈倾时想摇头。
但蹲在他脚边的小姑娘冻得鼻尖通红,可怜巴巴地拉着他的裤腿,偷偷用他的裤角擦胡萝卜尖尖上的雪水,还在央求:“印一个吧。”
十秒钟后。
陈倾时臭着脸扑进宋枳旁边的雪地,脸闷在厚厚的雪里:“你以后别喝酒,酒精饮料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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