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突然出现的清朗的声音仿佛是从远方传来的,有些远,但也有些近。
尹洧吟抬眸,看着不知何时来的总之她瞧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蹲在了她对面的闻也。
他深邃的眼睛和她对视着,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要不要帮忙?”
应该是从医院赶来,身上的消毒水味很重,他盯着她,唇边有浅淡的笑意。
窗户缝隙渗过来的风吹过,他又补充了句,他说,“我饿了。”
尹洧吟听到这三个字,终于笑了,说好。
她起身,带闻也到前厅,失败的菜不想给他吃,尹洧吟想那就再做一份,总不能是做的更差了吧。
但当一道炸糊了的椒盐大虾被端上桌,尹洧吟就知道,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尹洧吟斟酌道:“别吃了,我给你点外卖。”
“没关系,”闻也坐在餐桌上,把那道色泽特殊的菜推到自己面前,温声道,“我挺喜欢这道菜。”
没敷衍她,从小到大,爱吃的食物不多,以前挑食,大部分菜他都不吃,椒盐虾是外婆还在时研究了很久才让他喜欢上的。
裹鸡蛋和淀粉,撒椒盐和白糖……闻也把虾咬碎的时候有一瞬间讶异,她也撒了白糖,而据他所知,会这么做这道菜的人并不多。
“是不是很难吃?”尹洧吟看他动作微顿,有些忐忑,刚才她在厨房尝过了,但她尝不出味道。
闻也神情复原,又夹了一筷子,告诉她:“很好吃,明天能不能再吃一次?”
尹洧吟:“……好。”
闻也安静地吃饭,尹洧吟就坐在不远处看他,只是目光不敢在他身上停留太多时间,怕持续发胀的心越扩越大。
她不久前看了自己近期的笔记,这个人是她平淡人生里唯一一次的勇敢。
只是,她以后都会忘的。
她想起:临傍晚她去厨房研究这道菜,研究好遇上主厨,主厨问她怎么想起来做这个,她已经记不起原因了。
记忆越来越短暂,身体和灵魂都仿佛是被抽走了一半。
十几分钟后,闻也停下筷子。
尹洧吟又给他倒了杯温水,跟他说:“喝完水我们就回家。”
‘回家’。
捕捉到这两个字,闻也终于想起他今天来餐厅的目的,大哥两个小时前打电话给他说尹洧林和闻宛都喝醉了,要是她俩不忙,去酒店看一眼。
“我们得先去个地方。”闻也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些无奈。
尹洧吟:“好,去哪?”
“酒店。”闻也看她一眼,解释原因,尹洧吟听完笑了笑,“闻也,幸好你不是明早想起来这件事。”
“……”
闻默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又从家里叫了个阿姨,阿姨在厨房给两个醉鬼煮醒酒汤,两个醉鬼正东倒西歪的一人歪在一张沙发上。
看闻也和尹洧吟终于来了,闻默瘫在一旁做起甩手掌柜:“小也,我不管了,你嫂子在家等我。”
闻也:“嗯。”
闻默歇了两分钟,去拿沙发上的西装,西装正被闻宛压着,感受到这股作用力,她瞪了闻默一眼,后知后觉呛闻默:“大哥,我二哥哪来的嫂子?据我所知你现在还住火葬场没追到妻呢……”
在场的所有包括闻默本人:…………
不等闻默揍她,她又道,“我二哥来了吗?那今今姐是不是也来了?”
尹洧吟赶快上前,把桌上的温水递给她,“小宛……”
闻宛:“今今姐……呜呜……”再次不管不顾哭了起来。
“……”
场面一度很混乱,闻也让尹洧吟在一旁坐着,自己照顾混乱的这两人。
各自喂了醒酒汤,又给她们脱了外套,擦了脸,一个一个送进房间。
套房很大,三间卧室,闻宛住主卧,尹洧吟拿着前台送来的香薰去主卧点上。窗户开了个缝隙,怕闻宛冷,她也关上。
“今今姐。”
“嗯?”
关完窗户,尹洧吟听见闻宛叫她,她走到床边,给闻宛掖了掖被子,尽管不知道她现在是醉着还是醒着,但冲她笑了笑,“好好休息,我和你二哥今晚也在这。”
“好。”有很多话要说的闻宛只说了这一个字。
闻宛闭上眼睛,感觉尹洧吟的身影远了,感觉到门被关上。
眼里的泪渗到枕边。
只是不多时,正当闻宛眼眶越来越红,眼泪渗的越来越多,察觉到门口又传来动静。
她侧眸,捕捉到了一道光,光是从缝隙里钻进来的,带着凉意。而那个迎光而来的人把动作放到最轻,慢慢地再次回到她身边。
“小宛,”闻宛听见她喊了她一声,然后摸摸她的头,用平日里一样的很温柔的语气告诉她,“姐姐会努力记得你,你别难过。”
作者有话说:
借今今最后这句话,安慰一下大家。
这章很短,但是明天后天大概率会各更新一万字。
还有呀:除了爱情,我也想试着写写友情和亲情,可能写的不好,我努力试一试~(感谢大家阅读,周五快乐)
第30章
◎不让她掉在地上(一更)◎
030:
闻也站在房间门口, 望着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的两个人,眼神恍了下。
须臾,他把房门关上,挡住会对流而入的风, 然后去了尹洧林入住的那间卧室。
尹洧林应该是睡熟了, 平稳的呼吸在静谧的房间规律响起。
把室内温度又调高了一些, 闻也转身,只是走在门口时,听到尹洧林喊了声‘姐’。像是呓语。
因为是呓语, 闻也没回头, 主要他也不太知道怎么回头去安慰他。
整个客厅都是亮堂的,没关灯。
等尹洧吟和闻宛聊完,出房间,看到闻也在亮堂的灯光下的那张脸,莫名就觉得很暗淡, 而他眉眼间清淡的倦懒也凝着这份黯淡。
定了几秒, 她走到他身边, 看向他, 问:“累不累?”刚才照顾人的事都是他在做, 她就是个花瓶。
闻也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摇摇头,温暖的光线里, 她那张粉黛未施的脸发着光,他有些失神:“不累, 想回家住还是先在这凑合一晚?”
尹洧吟说:“在这睡吧, 天已经快亮了。”顿了顿又说, “闻也, 我能不能和你聊聊天?”
“好,”他什么都没问便应她,“想去哪儿聊?”
“都行。”尹洧吟是突发奇想,没有特别要聊的话题,单纯的只是不太想一个人待着,她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耳朵里都是杂乱的噪音。
而且,她从小宛刚才在房间和她说的那番话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弟弟为了她和母亲吵架了。
闻也思考了下,然后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酒店顶层除了套房还有一间很大的游戏室,游戏室的最北侧是一个玻璃房。全透明玻璃打造出整间屋子,没有任何多余的装束。
闻也把玻璃房房门打开,轻踩地板,瞬间,整个屋子都亮起。
是很温柔的光线,尹洧吟虽然不太能辨别颜色,但是知道不刺眼。
她打量了一圈,甚至在头顶还看到了星星。是真的星星,不是幕布或者投影。
星星周围有微光,光芒洒落,流向地板。
闻也引着她进门,又在门口角落的位置铺了张绵软的地垫,两人在地垫上坐下。
因为是深夜,又是这样隐秘的地方,所以四周除了风声没有其它的声音,而风声也是窗户缝隙传进来的,尹洧吟喜欢这清透的声音,至少比没规律的嗡嗡声要喜欢。
闻也坐在她左侧,从上衣口袋拿了张暖贴,把暖贴撕开,然后对折,用手心感受着暖贴的温度,确认是适宜的,他递给尹洧吟。
尹洧吟:“我不冷……”
“我也不冷,你就放在手心。”闻也没允许她拒绝,把暖贴硬塞给了她,尹洧吟攥在手里,觉得呼吸有些热,不知是不是暖贴的温度。
前几分钟,没有人说话。
深夜的静谧带给人的情绪是未知但也珍贵的,不愿意打破,舍不得,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
后几分钟,尹洧吟还是决定说话。
她没看闻也,看星星,她喃喃自语道:“我今天发现我彻底认不清颜色了。”
闻也看向她,那一眼,很深,眼里都是曾经不被察觉的情绪,他轻咳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尹洧吟笑了笑,自然地把话题转走,“我有时候不太喜欢我自己。”穿的不算单薄的少女把身子又往角落缩缩,这似乎是她的生理性习惯,不爱宽敞的地方,爱狭小的角落,她说,“闻也,我要是一会儿讲话没逻辑,颠三倒四,你可以理解吗?”不知是情绪作祟,还是病情作祟,她发觉自己已经无法组织成体系的语言。
闻也点头,克制着没再往她的方向坐,怕剥夺她自由喘息的空间。
“你想到哪就说到哪,”他沉声说,“没关系。”
尹洧吟觉得‘没关系’这三个字快成了他的口头禅,她应好,开始回忆今天找他聊天的目的,总要有些目的。
对,好像是想聊聊谭宁,她想起来了。
于是尹洧吟在安静刹那后开口说:“我其实有点恨她。”“尽管用‘恨’这个字,程度太深,但有时候我确实有这种感受。我当然知道她经历了不好的事,比如……”
尹洧吟滞了几秒,感受到闻也的动作,她侧眼看,看到闻也直接握住了她的手,男人下巴微抬,手臂伸长,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里凝着比月光还要浓重的温柔,他说,“抱歉,我手也有点冷,只有一张暖贴。”
尹洧吟:“……”
不深究这句话,但把自己的手帖他紧了一些,两个手掌间虽然有暖贴,可是暖贴快要被压得不见踪影。她不想管了,所有都不想管,她喜欢和他牵手。
她有时候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闻也这样的人啊,他好像从一开始就了解她,而在了解之后,又总用温柔的心对她。
安静几秒,尹洧吟把之前的话接上:“你应该也听过一些我家里的事,我父亲出轨,我母亲发现他出轨之后和他离了婚。所以其实我知道最大的受害者是我母亲,也因此,这些年,无论她对我怎么冷漠,我都告诉自己她过的不容易,但有时候我也会难过呀……”会睡不着觉,会自我怀疑,会觉得那些幸福的过往是不是从来都是梦,还会想念延陵,想念朋友,想念弟弟。
尹洧吟低垂着眼眸,转了个角度,似乎是在反省,她反省说,“……不过我做的也不好,我好像天生寡言,不会表达,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怎么在无数次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的时候去拥抱她。我还会觉得,是我的问题,因为那个人——”她不愿意叫父亲了,把称呼改成那个人,“那个人他是在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出的轨,大多时候我会想,如果不是我的到来……”
尹洧吟感受到他攥她的手紧了一些,笑笑说没关系,她如今说这些时已经不带汹涌的情绪,像在阐述事实,而阐述事实是不会有主观意识的。
“如果不是我的到来,是不是她会过的很幸福。”尹洧吟还是选择把话补充完整,接着说,“前段时间我到酒店找她,看到她厨房的一堆泡面和啤酒,那个时候我就在猜测或许她过的也不好,我知道我应该主动打听她的状况,去了解她是不是这几年生活的很痛苦,可是我有点累,闻也,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了解了,加上……我不知道在赌什么气,我就没问她,我好像越来越没耐心了,我是个很不好的人。”
“但我又做不到完全恨她。”尹洧吟转念说,“那是我母亲,我清楚的知道,她给了我生命,给了我虽然没那么完美但也很珍贵的童年……由得这些。所以我明白,无论她怎么对我,只要她一哭,一说软话,一喊我今今,我就会原谅她所有对我的忽视。我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欢我自己,我觉得我怎么就那么没种。”停到这,她笑了笑,问闻也,“‘没种’,这个词用在这是合适的吗?”
闻也握着她的那只手微不可察地晃了下,告诉她合适。
“那就好。”尹洧吟眉眼间的弧度又多了一些,和他说这些话,她确实没那么难过,整个人都在舒服的状态里。两秒后,她又说,“坦白讲,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弟弟。”
尹洧吟眼睫微颤,闻也察觉到了,连同那些复杂的不愿表露的情绪,他全都察觉到,他在想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她最想说的。
果然。
“闻也,”她喊了他一声,被喊到的人手收紧,“嗯?”
“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她看着他,又笑了笑,重复一遍,“可以吗?”
闻也:“好。”嗓音极低。
尹洧吟再次把头偏走说:“以后……”终究是没勇气说出口,所以把这个环节跳过,只说,“假如以后弟弟像今天这样,你有空的话,可不可以……”也照顾他一下。
刚才在房间,她发现弟弟醉酒后,是有些依赖闻也的,和依赖她一样。
但话顿在这,尹洧吟改了主意,她不说了,也不想再说,她倏尔想起,以后,他也是要有新生活的。他会认识新的人,组成新的家庭。而她这个旧人,连同旧人的家人都不应该再和他有关联,这对他不公平。
她不能再对他不公平。
气氛凝结,坠入安静。
闻也没纠着那个留白打听,他只是在安静须臾后,偏头看她,跟她说:‘我也说几句?”
“……啊,好。”尹洧吟看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话,心脏不受控的跳快了些。
“我理解你今晚要说的所有话,你的表达能力没有任何问题。”闻也没再牵尹洧吟的手,也没有再坐在她身侧,他偏了偏身子,到尹洧吟对面。她坐着,他半蹲,没有仰视和俯视,尹洧吟忆起,所有交流的对视的时刻,他们都是平视的,偶尔不平视,也是他身子低于她,让她处于高位。
他先用这句话肯定她,被肯定的人,心瞬间乱了。
闻也凝视她片刻,似是在给她缓冲时间,然后他说,“不是因为你。”“他做错了事,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而做这件错事的人,所有症因都要归结在他身上,和外界的所有事物都没关系。”
不等回应,他兀自说着:“你的性格更没有任何问题。不论是安静,沉默还是无措,都是最好的。”
尹洧吟静静听着,心跳的速度快控制不住,但也不敢斟酌这番话,怕越斟酌越难过。
“不是非要你走上前去说很多话才叫安慰,那么多年的陪伴难道不比说很多话要重?”闻也说,“假如她不明白,那是她的问题。”
尹洧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她知道他好像活的很通透,可是不知道当这份通透变现在自己面前,她也跟着有种开拓了的感觉。
“还有,想埋怨就埋怨,但当发现埋怨让你更难过的时候,那就接受。”“可以爱,就也可以站在爱的对立面。即使她有不可言说的苦衷,那你也有不去发现苦衷的权力。”“也或许她本来就没准备让你发现。”“她不是完美的母亲,我们也没必要做一百分的子女。而且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是为了安慰你,也不是敷衍才说这话。”他顿了顿,望着尹洧吟那双孤单又干净的眼睛,用无比认真的语气道,“说这话,是因为这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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